弗朗西·耶麦诗12首
靠近一个幽暗的烟囱角,偎依着
癞皮的老猫,一头打瞌睡的鹈鹕
和高兴的孩子,在修补旧鞋的人,
在半夜里,当蟋蟀尖声吟叫的时候
在织布而发出一阵回声来的人,
酿酒的人,烤面包的人,
在园子里种大蒜和白菜的人,
还有那收取温暖的鸡蛋的人。
如果你能……
如果你能知道
我心底里的一切悲哀,
你就会把它们比之为
一个贫苦重病的母亲的眼泪。
憔悴、衰弱、劳损而惨白的
贫苦的母亲,已知道活不多久,
她给最小的孩子拣出了,
徐徐地停留在苔藓封闭的小山上,
我的心灵,在你身边歌唱,也是这样
停留在一只红爪的斑鸠近旁。
宛如一所古老的教士住宅花园里的
白百合花在甘霖中散发芬芳,
由于你的温柔,这是给断枝残蘖以生气的甘霖,
我的悲哀而温柔的心灵,也像百合花似的发出浓香。
但愿从今以后,钟声、百合花、甘霖、斑鸠,
使你会惆怅地想起一个青年,
当他走过你身边时,曾把他的
蜀葵似的心灵投在你的脚下。
有用的日历
——赠果尔蒙
在三月里(白牛宫),人们播种着
苜蓿、胡萝卜、芸苔,和紫荷草。
人们停止了翻土,人们把肥料堆在
树底下,而且人们还分划了耕畦。
人们修整了葡萄藤,使它通风之后,
又在那地方竖起了葡萄棚。
对于牲口们,冬季的口粮已经吃完了,
人们不再把那些生着美妙眼睛的,
被它的母亲舐着的小牝牛牵到草地上去。
现在人们给它们吃新鲜的口粮了。
白天加长了一小时又五十分,
晚上是温柔的,在黄昏时候,
迟归的牧羊人鼓起两颊吹着笛子,
羊儿走在驯良的狗前面,
它摇着尾巴,是它们的保护者。
如果圆月高兴,圣难的节日会碰上
在这个美丽的月份的中间或末尾。
棕榈主日毕竟到了
在我幼小的时候,人们给我挂上几个小饼,
于是我去做晚祷,柔顺而悲哀。
母亲说:在我的家乡,那儿有许多橄榄树……
耶稣曾经在橄榄园里哭过……
人们都成群结队去看他……
在耶路撒冷,人们叫着他的名字号哭……
他真是像天一样的温和,他那小驴儿
愉快地在那些散落的棕榈叶上踩过
苦难的乞丐们欢喜得呜咽着,
跟随着他,因为他们有了信心……
看他戴着顶上的灵光走过,
那么美丽,使人们相信这就是太阳,
于是坏女人也变作好人。
他有一副微笑的容颜和蜜一般的头发。
他曾救活了死人……而他们却把他钉上十字架……
我记得这些童年和这些晚祷,
于是我哭了,咽喉哽塞着,因为我不能
重度这童年和这种古风的三月,
也不能再在乡村的教堂里
让我提着香炉参加赛会的行列,
并且静听神父讲说圣难……
你会感到舒服,在三月里,
和你的恋女在黑色的堇花丛中散步。
在藤蔓荫下,你会看到乳蓝色的常春花,
那可怜的殉难者若望•约克所爱好的东西。
在树林里,你会看到那些兜苔,
它的花是紫色的和酒色的,它的叶子
是铜绿色的,长着白斑,茸毛,而很粗糙。
关于她,曾经有过一个虔诚的故事。
勾引曙光蝴蝶的水芹,
那轻细的毛茛和黑色的嚏根草,
还有很容易挤碎的风信子,
她一经挤压,便分泌出光亮的黏液,
还有那恶臭的长寿花,那白头翁和水仙,
她使人想起瑞士山边的皓雪,
于是,还有那专治哮喘的连钱草。
如果你的姑娘年轻而有一双纤细的腿脚,
如果她的身体是一道温柔而简单的
微微地闪动着光泽的线条,
这三月的风光将加惠于你们的爱情,
因为它的澄净的亮光是和细致的肢体和谐的。
你的姑娘的肩膀会得格外光致,
她整个身体会得像一泓清白的泉水,
从头上流到脚跟,而在腰下涨起。
如果你爱得腻了,想回头去打猎,
你还可以打到几只山鸡。
朋友,如果你厌倦了城里的生活,
我请你来到我的寒碜的乡居,
只是为了享受三月的风光。
我们将无从分别人生和艺术。
但是,你如果在饱饫光明之后,
愿意给我吟一些美妙的诗词,
以歌颂那个给你葡萄汁的姑娘的微笑,
我将伸手向你致谢。
农 民
傍晚时光,农民从市集上回来,
他的羊群跟着他一路走。
还有不肯前行的犊子,
使他不得不用一根绳索
拴住它们的脖子牵着走。
但那些流鼻涕的白嘴小牛
却咬住绳索。羊群有时跑得很快,
农民的黄狗,好像还在森林中,
在它们背后吠着追赶。
因此,路上就扬起了灰尘。
路旁边都是棘篱,篱外就是田野。
田野外边,你就听得到
涧泉的声音。再远些,就可以见到
大块的梯田,绿的、黄的、赭色的。
如果你高兴,去那纯朴的村庄里游行。
听听鸡声……听听钟声……听听孔雀叫……
听听那儿,那儿,那驴子……
黑的燕子飞掠着,
远处有白杨迤逦,像一条丝带。
长满了苔藓的古井!听听它的桔槔,
它老是在那儿嘎嘎轧轧,
因为有金黄头发的姑娘,
拉着古旧的黑漆吊桶,一片银光像雨一般倾泻。
姑娘款步而去,使她的水瓶倾斜
在她那金黄的头发上,
她的头宛如一个蜂窠
在梨花丛下斑驳地混合着阳光。
但在这个城里,乌黑的屋顶老是把
青烟喷吐着青天,
而那些懒洋洋的树林
也绝不向颤震的天边稍微打个招呼。
你信上说
你信上说,你在狩猎山鸠
在番石榴的丛林里。
给你治病的医生,在你逝世前不久,
也有信来讲述你的艰苦的生活。
他住在加勒比的森林里,他说,像一个土人。
你是我父亲的父亲,
你的那些信都还在我的抽屉里,
知道你经历过辛苦的生活。
你以一个医生的身份离开奥尔代
到辽远的地方去寻觅幸运
我们从一个海员,福拉船长,
收到你的来信。
你是在那边地震中死去的,
在那地方,人们喝着桶子里
储盛的雨水,又重、又浊、又苦……
这一切,都是你信上说的。
你买下了一间药房。你信上说:
“在这个大城里,再也找不到
第二家了。”你又说:“我在这里
生活得像一个地道的克里奥尔。”
你是埋葬在那边,我想,在番石榴林里,
而我,在你生长的地方写着:
你的那些信都是很悲哀、很艰苦的。
它们都锁藏在我的抽屉里。
我知道你是穷苦的
我知道你是穷苦的,
你的衣裳这样寒素。
你的娇美的容颜,使我忧郁,
我要将这忧郁呈献给你。
但你是比谁都美丽
你的嘴唇使我感到温柔
当它碰上了我的手
我有点颤动。
你是穷苦的,因此
你是美丽的,
你愿意我给你
亲吻和玫瑰。
因为你是个姑娘,
书本和美丽的故事
使你相信,应该有
一条绿树荫的幽径。
摘些玫瑰,摘些桑葚,
还有牧地上的野花,
还有人们在诗里
讲过的桃柳繁枝。
我知道你是穷苦的,
你的衣裳这样寒素。
你的娇美的容颜,使我忧郁,
我要将这忧郁呈献给你。
听呀,在那园子里
听呀,在那有山萝卜香味的园子里,
桃树上,有黄莺在鸣叫。
她的鸣声像清澈的水,
颤抖地,在空气中沐浴。
我的心悲哀得要死,
虽则有过好几次,而这回却发了痴。
第一个已经死了,第二个也已死去,
——我不知道还有一个在哪儿?
可是,另外还有一个,
她温柔得像月亮一样……
今天下午我要去看她了
我们将同到城里去散步……
会不会在一个挺好的花园里
富丽的别墅的明亮的一角?
玫瑰和丹桂,栏杆,紧闭的门,
都有一种知道了秘密的神情。
啊,要是我有钱,那地方就是
我该和阿玛利亚同住的处所。
我叫她阿玛利亚,傻不傻?
不,并不傻,我是个诗人。
你觉得有兴趣吗
在二十八岁就做了诗人?
在我的荷包里,我有十个法郎
还有买吸墨水粉的两个苏,真够恼人。
我从此得到结论:阿玛利亚是爱我的,
而且只是为我而爱我。
《水星》杂志和《草堂》月刊
都不给我一点薪水。
她真是非常美丽,
而且和我一样的聪明。
我们的幸福只缺了五十法郎,
因此就不能获得一切,甚至一颗心。
也许,倘若那大富翁罗思契尔对她说:
你来吧……她会回答道:
不,你扯不到我的小裙子,
因为我爱了另一个人。
于是,倘若罗思契尔对她说:
他叫什么名字……那个……那个诗人?
她会告诉他:就是弗朗西•耶麦。
但是,这里头的悲惨,就是:
我相信那个罗思契尔
一定是从来不知道那个诗人。
你来的时候
你来的时候,正当岔路口的丛林里
充满了阳光和蜜蜂的时候。
你的娇红的嘴唇微笑着,
就像石榴花和紫云英。
你对他说,你对他早已有情,
但是你微笑着不肯和他接吻。
啊,当你愿意给他一吻的时光,
你才心惊肉跳地知道他已身亡。
阿姆斯特丹
尖顶的房屋有欹斜的神气,人们说
它们要塌了,没入云霄的船桅
也欹斜着,像许多干枯的树枝
混杂在青色、红色、铁锈、
熏鲞鱼、羊皮和煤块中间。
鲁滨孙•克洛索经过阿姆斯特丹,
(至少我相信他经过的),当他从
幽阴和青翠的出产新鲜椰子的岛上回来,
看见了这个城的装着沉重的兽环的
大城门,他一定会有怎样的情绪!
他可曾好奇地注视那些伙计们
在伏案记账的阁楼?
当他回忆起他那可爱的鹦鹉,
还有那,曾经在这悲哀而仁慈的岛上
遮阴过他的阳伞,他可曾想要哭泣?
“啊,永生的主啊!祝福你!”他叫着,
在那鲜艳地画着郁金香的箱箧面前。
但是他那颗因为生还的欢喜而悲哀的心
却悼念着他那被孤独地遗弃在岛上的
葡萄丛里,也许现在已经死了的山羊。
我还想到这一切:在那些大商店前面,
那儿,人们梦想着有戴着翡翠指环的
瘦骨嶙峋的手指在拨弄天秤的犹太人,
看啊!阿姆斯特丹沉睡在雪的睫毛底下
在浓雾和苦辣的木炭气味中间。
昨晚,在那些明亮的小酒店里,
那儿有胖胖的女人在打口哨招呼你,
那些白色的灯罩摇曳着,像葫芦之类的水果。
青的、红的、绿的,各种招贴闪着亮光,
加糖的啤酒的苦涩的刺激
剉坏了我的舌头,还使我鼻子发痒。
在堆满了垃圾的犹太人区域里,
人们闻到腥冷的鱼的气味。
在滑腻的人行道上有的是橘皮。
一个肥胖的头,大大地睁开了他的眼睛,
一条争价的手臂抛落着葱头。
吕贝珈,你在小桌子边卖掉了
包装得很坏的黏湿的糖果。
人们会说,这个天,正像一片肮脏的海,
在把蒸汽的潮汐流注到运河里。
一阵没有人看见的烟,那商业的平静,
从富饶的屋顶上迷漫地腾起,
于是人在家庭的舒适中仿佛身在印度。
啊,我早该愿意做一个大商人,
那些曾经从阿姆斯特丹到中国去
而把他们的屋子交给忠实的代理人
去管理的商人,我会像鲁滨孙一样,
在一个公证人面前,
得意扬扬地签署我的委托书。
于是,我的诚实一定会造就我的幸运,
我的商业会得兴旺起来,像一道月光
照在我的圆形海船的威风的鹢首上。
我将在家里招待孟买城的王公贵族,
他们也许会勾引我的娇美的妻小。
一个戴着金耳环的从蒙古来经商的黑人,
微笑着,在他那宽大的遮阳伞下,
他会把许多蛮荒的故事娱乐
我的瘦弱的大女儿,他还会送她一件
由他的奴隶纺织的镶着红宝石的长袍。
我将请一个不很走运的巧手画师
把我们全家人都画一幅肖像。
我的美丽而丰腴的妻子显出娇倩的朱颜,
我的儿子,他的俊秀会迷惑了全城,
还有我的几个具有种种贤淑的女儿。
因此,今天,代替了现在的我,
我会变作另外一个人,我会去访问
那些几百年来的华堂大厦,
于是,像在梦里,我的灵魂会浮游
在这几个简单的字上:弗朗西•耶麦住宅。
孩子读历本
那孩子在她的蛋筐边翻看历本,
在圣人的名字和节气之外
她可以瞻仰到天上那些美丽的星宫
山羊、金牛、白羊、双鱼及其他种种。
因此,这乡下姑娘,她相信,
在她头顶上,在那些星宫里,
也有一个同样的菜市,充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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