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太原话的口头禅咋咧
咋咧？咋咧？咋咧？
甲后生叫乙后生，乙后生答应时不用“哦”，也不用“噢”，而是很生硬地冒出一句“咋咧？”
同样是一句“咋咧”，不是老太原人，恐怕听不出什么语调下表示反问，什么语调又含有不耐烦不高兴的成份；什么样的语调是用来表示挑衅的，什么样的语调不包含任何感情色彩，仅仅表示应答。
1
两个太原小后生遇到一起，甲看了乙一眼，乙瞪起眼反问甲：看甚勒？
甲说看你勒，咋咧？
乙反唇相讥:看你勒，咋咧？
甲:你说咋咧？
乙:咋咧?
甲:咋咧?
乙:咋咧?
接下来是甲乙双方的一连串咋咧，没完没了的咋咧，已经分不清这些咋咧是出自甲还是出自乙。双方的节奏越来越快，语调越来越急促。两个后生的头越挨越近，眼睛看着眼睛，唾沬星子撞着唾沫星子。然后谁也不再说一句话，只拿眼睛瞪眼睛。
甲冲着乙瞪眼睛，瞪着瞪着把白眼球向上一翻，转过身冲着围观的小后生们说一句，看他也不是个盖儿，绕他一回。乙看出甲有退却的意思，自己也不想招惹甲，便半退半守地也冲旁人来一句，我看他也不是个盖儿，就绕了他哇。甲乙双方都冲着傍观的小后生们咧嘴笑笑。
甲为自己找了个抬阶下说，今天实在不待劳操理你。
乙，毬才待劳操理你勒。
甲乙双方不了了之。
2
甲与乙互不相让。
甲瞪着乙，乙瞪着甲，瞪着瞪着，甲突然从裤口袋里掏出一只手，举在乙面前，测试乙的反应，若乙仍然瞪着眼呆若木鸡，不为所动，甲便将抬起的手改为摸一下自己的前额说，绕你一回。乙仍然不说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瞪着甲。甲一看乙不是善茬茬，不是愣头青就是二不愣，便撂下一句话，不机烂明的，和你再说甚你也闹不机明，甲边说边自己走开。
甲从裤兜抽出手举在乙面前
乙沉不住气，以为甲要动手打自己，便先抽出手把甲的手撇到一边。甲笑了，说，看你也吃不住咋呼。乙不啃气。甲也不再和乙搁搅下去，甲乙双方各自散去。
甲伸在乙面前的手被乙拼到一边，甲又用另一只手拼掉乙的手，甲乙双方伸出四只手互相拼来拼去，这不是高手互博，却很像两只猫的四只爪子互拼，速度快、频率高，一旦有一方的手闪空，双方也就会停止互搏。
甲抬起一只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嘴里哼一句：唵——要不是看见你是咱们街上的就……
乙，咱们街上的就咋咧！
甲，发逞？是不是！
乙，逞咧！你要咋？
甲，不服气是不是？
乙，毬才服你勒。
甲，我看你就是个逼兜油子。
乙，油得你跌皮皮勒，你动动我试试！
甲刮了乙一个逼兜。乙垛了甲一个逼兜。甲和乙扭打在一起。小后生谁也打不过谁，最多是以后见了面，甲不朝理乙，乙也不待劳尿洗甲。
丙在一旁笑话：外[wò]俩个外都是挨[nài]逼兜的货。
3
若甲说，咋咧？
乙也说，咋咧？
甲二话不说，上来就给了乙一拳。乙也不多说，以拳还拳。
双方打半天谁也打不过谁，甲鼻子流血，乙脸破了。甲对乙说你等着，我和你没完。乙对甲说，看你外毬式哇，我等着你。
甲乙双方谁也不服谁。过后甲和乙稀里糊涂成了好伙计。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不打不成交。
甲打不过乙
甲摞下一句话，你等着。然后跑了。乙傻等甲，甲再也不来了。甲只不过是向自己的话借了个胆子，跑没影了。
乙死等着甲，甲叫来一群混混，乙一看寡不敌众，拔腿跑了。
乙也叫来一帮混混，一场械斗不可避免。半砖整砖飞来飞去。不到到双方脑袋上露出血窟子不罢休。
双方还不歇心，进一步约架。跑到胜利桥下面打群架，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一对愣后生。双方背后都有一群傻后生。
4
甲，咋地咧？
乙，咋地咧？
甲，咋住你妈肉尾巴。
乙，变了声调：咋住你妈肉尾巴！
这是两个小后生在互相叱咤。
5
甲，咋咧？
乙，咋咧？
甲，咋咧咋咧！
乙，咋咧咋咧咋咧！
甲，你要咋？
乙，你要咋？
甲，你要咋就咋！
乙，你要咋就咋！
甲，咋？
乙，咋？
咋？
咋？
咋？
咋？
甲，咋也不咋。
乙，咋也不咋就咋也不咋。
这也是两个小小后生，叱毛咤鬼的，双方干咋呼一气，没油烂水的各走各的了事了。
6
甲，咋咧咋咧咋咧？
乙，闹不几明[mì]。
甲惦起脚尖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里看。看不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听见里面两人的对话：一个，你要咋？另一个提高嗓门，你要咋？
旁边的一个后生说，后生，硬勒们，闹他！另一个后生说，后生真硬，闹展他！又出来一个后生说，闹毬甚勒，还嫌不热闹是吧？咋不大点事，让你们越挑越大。快该到哪发财发财去。
说这话的后生，一定是个能镇住后生们的后生。
7
甲叫乙过来。
乙，咋咧？
甲，你说咋咧！
乙，不就是什么什么一点破事，也值得你大惊小怪的，真不咋地！
甲，讨吃烂鬼的，做事能做出五来，还不服气，真是不咋地！
8
甲，咋呀哇？
乙，你想咋就咋！（这是乙不认同甲说的某件事。不想承担责任时的回应。）
乙，你说咋就咋。（表示乙已经认同了甲说的某件事，愿意承胆责任。但在嘴上仍不服软）
乙，什么咋呀哇？（表示乙把甲说的事与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9
WG开始，城里念不成书，我回乡下外祖母家上学。学了一口仇尤古国话。不久从乡下回来，捡摞碳时与太原小后生发生争执。
他说，咋咧？
我说，贼咧？
他说，咋咧咋咧咋咧？
我说，贼咧贼咧贼咧贼咧？
我说的贼咧一点也不比他说的咋咧说的少，反而比他说的快。
他听不懂我说的话，笑咧。问，你说的些甚咧？
我答，噢，我说贼揍是贼，量你也听不懂。我也笑了。
10
从一句“咋咧”揣摸它产生的原因与地理局限。
其实纯正的老太原话的活动范围很小。东，不过五一路，西，不出旱西门，南，在大南门以内，北，在大北门一带。往东，一出小北门，便是河北里。顾名思义，这里的居民以河北迁徙者居多。往西，一出旱西门，东北口音居多。再往西，一过胜利桥，便属于河西郊区。往南，一出大南门，过了迎泽大街，便是南郊区。往北，出了大北门，一过胜利街，便是陈家村。南郊区、北郊区、河西区、东山，东南西北各个郊区有各个郊区的方言。虽然与太原城区话有一定的联系，但区别还是蛮大的。当初市里孩子们一听河西人讲话，不论是下元的还是西宫的，都统一称以河西圪撩沟吊老二。市区小屁孩们对郊区农民的狭隘的贬低可见一斑。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如今圪撩沟已经成为太原市的一大景区。
由此可知同样是一句“咋咧”尖草坪的“咋咧”就与鼓楼街的“咋咧”音调不同。我以为这都是因为正儿八经老太原话的辖区恰恰与潘仁美重建的太原城区的属地大抵一致的缘故。
为什么太原话那么强硬？一开口便是咋咧咋咧。恐怕与太原历史对太原人性格的形成不无联系。许多写现代诗的诗人写诗时总喜欢穿越历史回到宋朝，但凡知道太原历史的太原人一听就来气。众所周知，宋太祖赵匡胤曾数次攻打太原城，不下。太原人的顽强与不肯归顺，越发激怒了大宋朝的继位者赵光义，派重兵攻城，放火焚烧，决汾河淹灌，将赵简子建造的太原城毁于一旦。潘美重建的太原城逼仄狭小。为了割断太原龙脉，将太原的街道全部改为丁字街。太原人在历史上经受的磨难对太原人形成英勇好斗的性格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动不动就要问一句咋咧，也就不足为奇了。
（2019.9.30.于上海开往江西的绿皮火车上）
作者简介：荣润生，男，笔名，雨生。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诗歌创作，著有诗集《我的心烫着了黑夜》（长江文艺2017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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