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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妙海:精彩的太原县惯用语

郝妙海 太原道 2020-10-10

在俗语中,有一些在民间千锤百炼,约定俗成的语言。它大量存在于乡土百姓的口头上,既有相对固定的字数,又可表达相对完整的意思。它少者只有三四个字,更像一个词组。多者则有十几个字,类似于一个单句。它,就是俗语中的熟语,也叫惯用语。在古太原县(今晋源、小店)境内,就有一大批这种地域特色、方言特色、语义特色都十分鲜明的精彩的惯用语。

 

一、地域特色


惯用语,都在特定的区域内流行,因而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而大多数惯用语都是用其比喻意义,表达隐性而曲折。这一点,正是它与利用直接的表达方式,告诉人们如何认识事物,指导人们如何处事为人的谚语之间的最大区别。而这,也就使不在这种语境中生活的人,往往觉着难以理解。

在古太原县境内,旧日民宅的街门、房门,都是对开木板门。这种门,里外都有门搭搭。全家人外出时,则将外侧的门搭搭搭住,主要是防止猪狗等牲畜进院糟害,因而并不一定要上锁。如此时正好有邻里来溜门子,一见门搭着,便知主人不在,只能掉头回去或他往。因此,在当地,比喻一个人吃了闭门羹,就说是“碰了个门搭搭”。而到晚上,为了防贼防盗,大多数人家会在入睡前将门朝里闩上。仔细点的人家,还会在门里侧斜立一根木棍将门撑死。这根木棍,当地叫“顶门圪榄”。而在当地,则用“顶门子”来指代过继子,喻指其可以撑起一个家。如老大有两个儿子,而老二无子。老大将一个儿子过继给了老二,民间就说这个儿子给老二“顶了门子”。

在我的家乡,晋阳湖周边,有一个区域性极强的惯用语,叫“吃馏饭”。原来,在我们这一片的村中,打发亡者的事筵,当地俗称“白事筵”。而事筵当日,早餐必定是馏饭。因而,如果你无意间听到有两个村民问答:“去啊里圪呀?”“吃某某某的馏饭圪呀!”那么,答者口中的“某某某”肯定已经去世,当天正要发葬。如果某一个人尚健在,就从另一个人口中听到吃这个人馏饭的说法,那,一个可能是两人关系铁好,说此话是调侃。另一个可能,则是两人关系极坏,说此话是诅咒。而同在晋源区,晋祠一带有些村庄的白事筵早餐却不吃馏饭。这个惯用语,隔了二十里地便不适用了。

像这样的例子很多。如我们这儿有句话叫“干大没瓤子”,是用葫芦来喻指个子大没力气或没骨气的人。而“翻葫芦倒麻沙(音,一种葫芦样的掏粪用具)”,是喻指说话啰哩啰嗦,反反复复。“按下葫芦浮起瓢”,喻指事情多而复杂,应付不过来。“抱住葫芦抠籽儿”,喻指强行让对方付出财物或讯息。“东一葫芦西一瓢”,与“东一鎯头西一棒子”意思差不多,喻指办事没计划,或没主见……这些惯用语,在不种或不使用葫芦的地方,是产生不了,也难以理解的。

再如,“瞎驴认下一根道”,原本是说拉磨的驴,在蒙上眼罩后,只能顺着磨道转圈圈,喻指一个人不晓得变通,只会沿习老办法,老套套。“懒驴上磨屎尿多”,也是借驴来喻指一个人见了活计就发愁。“记吃不记打”,仍然是借用一些拉磨的驴时不时偷吃一口磨上的粮,因而不断挨打的情形来喻指一些人没记性,屡犯同样的错误……这些惯用语,在不使用驴拉磨的地方,同样产生不了,也理解不了。

还有如“省油吃素糕”,喻指办事减少中间环节。“吃糕送糕,留下的道道”,喻指人情事理,有来有往……在不吃糕的地方怕也不会这么说。

 

二、方言特色


下面这些惯用语,带有明显的古太原县方言语音。如

“丢了个平跤”,喻指比拼双方不分胜负;“一根蛋蛋,一个雀儿”,喻指投入的目的性很强,凡有付出必求回报;“这个耳朵进,兀个耳朵出”,喻指心不在焉,对方的话根本没听进去……这些话里的“个”,说出来全是“guài”。

“清汤灌大肚”,喻指喝了一肚子汤而未吃干;“脚大怨孤拐”,喻指埋怨错了对象;“会大有了绿骡子”,喻指人多了,什么样的人都可能出现……这儿的“大”,说出来全是“dòu”。

“听见风就是雨”,喻指捕风捉影,盲目跟进;“人小帽子低,说话没人听”,喻指人微言轻,说出话来没有份量……这儿的“听”,说出来全是“tī”。

“挨庇头”,喻指让人打耳光;“一棍子不挨,挨了两扁担”,喻指逃避小惩罚却受到更重的惩罚;“挨了板子溜腿”,喻指受了气后另找方式消解……这儿的“挨”,说出来全是“nāi”。

“下了软蛋”,喻指服软认输;“丢下钯钯弄扫帚”,喻指人勤快,一刻也不闲着;“打不着狐子,惹下一身臊”,喻指事情办砸了,没逮了便宜反而吃了亏……这儿的“下”,说出来全是“hà”。

“撇油水”,喻指逮小便宜;“浓得流水水哩”,喻指日能的有点过头;“不显山,不露水”,喻指人低调,不好出头露面……这儿的“水”,说出来全是“fú”。

“卖鞋的佬儿赤脚跑”,有时喻指生活贫寒,有时喻指不会享受;“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喻指无财产无地位的人由于无所失,敢于纠缠有财产有地位的人……这儿,“鞋”说出来是“hāi”,“赤”说出来近似“sè”。

……

在古太原县惯用语中,不仅有大量的方言,还有相当数量的古语。如“瞎狗看星宿”,喻指不懂却偏要凑热闹;“顺毛毛摩挲”,喻指顺着别人(大多指孩子)的性子来;“干打忽雷不下雨”,喻指干咋唬而没有实际行动;“活人眼里擩圪都”,喻指不看场合,不看对象瞎出头;“荷上金碗讨饭吃”,喻指空有资源或本领却不会利用;“骷髅蛋子不值钱了”,喻指人犯贱,做出有辱人格的事来;“的佬里住的壁虱哩”,喻指人犯傻,做出与己不利的事来;“荷上石头往山里乃”,喻指办事不走常理,费力不讨好;“猫儿喃了块烂搌布”,喻指说话口齿不清;“过了今日,不活早生”,喻指过日子不精细,没规划,过一日算一日;“烧成灰烬儿也认得你”,喻指形象刻在脑海里,轻易忘不掉……这些惯用语中,“星宿”即星星;“摩挲”即用手抚摸;“忽雷”即雷;“擩”即塞;“荷”即拿;“骷髅”和“的佬”都是指头;“乃”即扛;“喃”即嚼;“早生”即明日;“灰烬儿”即草木灰……都是些十分古老的词儿。

由于是民间语言,在惯用语中,一些在书面语言中很少出现的,粗鲁甚至有点秽垢的词儿,会时不时的听到。如“打庇头”,“吃头子”,“溜沟子,舔屁眼”,“挨圪榄”,“砍下川”,“大屁儿屙了心”,“占住茅子不拉屎”等等,都是。

 

三、语义特色


绝大多数惯用语,是非分明,褒贬分明,喜恶分明,因而能口口相传,受到乡土百姓的喜爱。同时,由于受生存环境和社会地位的限制,生活在社会最低层的乡民们,更喜欢并善于用较为隐性而曲折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情绪,更习惯和善于用负面语言来反衬自己对美好事物的期盼和追求。这样,就使得大量的惯用语,表面的语义都是贬斥性的。古太原县境内的惯用语也不例外。如

“出糊糊”,喻指和稀泥;

“鬼抽筋”,喻指说话办事不上道;

“没油性”,喻指做事没耐心;

“小家子气”,喻指为人处世不大方;

“吃眼眼食”,喻指看别人眼色行事;

“灰渣底子”,喻指基础不好;

“没脚后跟”,喻指办事丢三拉四,结果不完美;

“拉稀跑茅子”,喻指办事只图快;

“做甚误了甚”,喻指时机掌握不好,甚事也做不成;

“狗眼看人低”,喻指以小人之心度人;

“狗占八堆屎”,喻指不顾自己的能力和需求,贪多嚼不烂;

“烧不熟煮不烂”,喻指没皮没脸,不好对付;

“陈谷子烂芝麻”,喻指陈年旧事;

“高不成低不就”,喻指眼高手低,一事无成;

“老鼠圪抓猫屁儿”,喻指不看对象瞎挑逗;

“指上爷爷化布施”,喻指打上别人的旗号贪占便宜;

“坐的说话不腰疼”,喻指说话不着边际,瞎出主意;

“得上便宜又卖乖”,喻指占了便宜还装作不知道;

“屙出来又坐进圪”,喻指说话不算数,好反悔;

“逮住和尚连夜杀”,喻指做事不留余地,好做死做绝;

“揭得锅盖儿早哩”,喻指不到时候就亮了底牌;

“靠小姨子养娃娃”,喻指办事不靠谱,托靠错了人;

“雨后送伞,背后作楫”,喻指出力不讨好;

“说大话使的小钱钱”,喻指嘴上气粗,实际小气;

“好话说给了聋和尚”,喻指说话不看对象白费口舌;

“穿衣的架子,吃饭的圪筒”,喻指废物一个;

“一疙瘩烂肉坏了满锅儿汤”,喻指一人不检点,使一干人都受影响……

这样的例子还可举出很多。

在古太原县的惯用语中,还有个特点,即用同样的事儿,与其它不同的词儿组合,会演变出多重意思来。例,若单说“扳了香炉儿”,是说把事情办砸了。而说“烧香带倒香炉儿”,则是说图事没办成,还惹下其它麻烦。而说“没啦烧香的,净是扳香炉儿的”,则是喻指来的人虽多,却全是来看笑话或添乱的,没一个是诚心来帮忙的。等等。

 

由于语言环境的变化,扎根于民间的方言与俗语也在不断变化着,惯用语也不例外。近一二十年,由于古太原县地区城市化的步子越来越快,一些土生土长的乡土语言正在快速消亡中。做点力所能及的收集及整理工作,或许还是有一些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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