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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娃妈妈的自白:不仅要站起来,还得踮着脚

康国卿 CBR传播人 2022-08-07


记者 | 邹燕平 符怡婧 王梦源 施雨

编辑 | 梁民达 井显昊


全文共4643个字,阅读大约需要6分钟

 

“鸡娃”意为给孩子打鸡血。“鸡”分为学科类教育方向(比如语数外物化)的“荤鸡”和素质教育方向(比如音体美类技能)的“素鸡”;因为“娃”与“蛙”谐音,被“鸡”的孩子,又被分为“青蛙”、“牛蛙”、“小蝌蚪”等。

 

鸡娃也是一种“卷”。当社会资源无法满足所有人的需求时,人们就会通过竞争来获取。如同在剧场里,因为前排的观众站了起来,鸡娃妈妈们不仅要站起来,而且还得踮着脚。



鸡娃必先鸡自己


阿文决定“回炉重造”——“自己鸡自己”。

 

“自鸡”是指自我加压,主动给自己安排更多学习和活动。既指主动学习的小孩,也指为了鸡娃而付出大量努力的家长。

 

2018年,一份上海“复二代”(父母均毕业于复旦大学)5岁“牛蛙”的小升初简历破圈,迎着鸡娃的热议浪潮,聚焦中国式教育的电视剧《小舍得》一播而红。

 

剧中田雨岚的角色定位就是一名“荤鸡妈妈”——即使孩子的奖状已经摆满一面墙,还是觉得少了一个奥数竞赛的奖。为此她全心攻克孩子的课内学习,还为孩子私下打通关系,挑选最优质的辅导班。

 

自从两年前误入一个“鸡娃交流群”,阿文便踏上了鸡娃的道路。本科毕业于“211”高校的她,面对上小学的儿子,常常陷入不知该怎么教的困惑。二十多年过去,小学教材和过去自己所学大相径庭,她逐渐领悟到,时代不一样了。

 

必须鸡自己,“让自己不断适应娃的发展变化。”非师范出身的阿文半路出家,报名参加了教师资格证考试,并尝试开播网课。

 

以四层的木质书架为背景,书架上除了经典名著,还有小学各个年级的语文辅导参考书。家里没有黑板,阿文便拿来一本空白的B4纸,在上面板书。除了讲解语文课本,她还带着孩子们一起学习新概念英语和预习新学期的课本。

 

今年一月,丈夫产生了把阿文的钉钉网课视频发到B站的想法。“要是对别人有所帮助的,那也没什么不行”,成为一名up主,对阿文来说也是自鸡的一个新尝试。

 

“鸡娃妈妈讲语文”2021年1月投稿了自己的第一个视频。截至2021年4月,这位几乎保持着日更的学习区up主,已经更新了超过60个视频,平均每条15分钟。

 

和半路出家的阿文不同,“二宝妈风信子”从小就是一个自鸡娃,当上妈妈后,更是鸡娃和自鸡两手抓。

 

为了让孩子也爱上读书,“风信子”在客厅的一侧放置了三个双门对开的书架,六个纵列书架都满满当当地摆放着她和孩子们的书。

 

“风信子”也是211院校的毕业生,本科学的是广告学,毕业后尝试过广告公司的工作,也去过甲方的策划公司工作,结婚后成为了一名全职妈妈。

 

回想起自己的高三,挑灯夜读、苦啃课本仅是为了保持好成绩。如今,作为二宝妈的她则需要继续自鸡,为了让孩子也能保持学习的自觉性。

 

 “死啃上百本育儿书”,“风信子”在豆瓣主页的简介中备注道。从十年前怀上一胎开始,她就开始找各种关于儿童教育的书籍来学习,书架中放了一排关于儿童教育心理学书籍。


▲《小舍得》剧照



鸡娃妈妈的焦虑共鸣


鸡自己是为了更好地鸡娃。
 
这是很多家长都会面临的一个困惑:如何让沉迷游戏机的娃改过自新?
 
“让娃去学编程,告诉他喜欢的游戏是可以自己做出来的。”这是豆瓣“鸡娃方案探路者”小组中的帖子,巧妙地解答了这个疑问。小组的组长就是“二宝妈风信子”,她自称“鸡娃农场主”。
 
这个从2020年9月份开始成立的小组,截至2021年4月共聚集了115名鸡娃农场友。
 
本着“一岁前的小孩靠养育,一岁后的就靠教育”的理念,“鸡娃教育是什么”、“鸡娃的本质靠什么”、“如何鸡出更好的娃”……围绕着“鸡娃”二字的帖子以每周一篇的频率持续更新着。
 
鑫宝妈妈也是一名鸡娃妈妈。上小班时,她就给鑫宝报名参加了浸入式英语国际幼儿课程,升上中班后便给孩子报了疯狂英语口语和朗文预科班,另外还增报了珠心算和数理思维课。为了营造更浓烈的英语学习氛围,鑫宝妈还专门请了一名外教和孩子共读英语绘本。
 
鑫宝妈给孩子买了《学前600字》、《我会自己读》、《四五快读》等一系列识字图书,要求孩子一次读一本,每本书不认识的字必须控制在个位数。鑫宝现在山东济宁上国际幼儿园上大班,“拼音和写字还没学,字倒已经认识了1000多个”。
 
鑫宝妈坦言,自己的焦虑有传染到孩子身上,“我焦虑孩子也焦虑”,所以她曾一度放低预期目标、降低标准,但“标准放到最低了,感觉也不行”。
 
划到鸡娃经验贴的最后一行时,小可妈放下手中的笔,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二点,小可妈转头看着床上早已熟睡的小可,她不禁自嘲起过去的自己,曾几何时还坚定不移地奉行散养原则,多么可笑。
 
在鸡娃交流群里,小可妈见证了很多令人羡慕的“牛蛙”:钢琴考过十级的、奥数比赛一等奖的、能和外教进行交流的……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别人可能已经做好了一步跨出十米的准备了。相比之下,自己家的小可每天只会看动画片,连加减乘除都还没搞清,“这么看来,似乎连一步一米都还够不着。”
 
“要让孩子也成为赢在起跑线上的鸡娃”,除了语数英的基础学科内容,小可妈还给三年级的小可报名参加编程培训班。
 
转眼间,刘芳的女儿上初一了,距离2023年中考还有两年。但她看来,女儿涵涵的中考之战早已拉开了序幕。
 
“教育回报率越高的地方,越容易出现鸡娃的现象。”在西安,中考圈里有一种说法:只要能进入“五大名校”,半只脚就已经进入了清北的校门。可能没有一位对子女教育充满雄心壮志的家长可以无视这样的诱惑,刘芳亦是如此。
 
从初一开始,涵涵的周末假期只有一天半,周六上午要在学校上课。周六上午放学后,下午的英语课和数学课要各上两个小时,周日下午还要花三个小时学舞蹈。
 
教育资源的存量环境,就犹如一个有限的“蛋糕”,假设竞争者以同样的速率来瓜分,为瓜分到更多的“蛋糕”,竞争者手中必须掌握更多的叉子。
 
为了追求更高的教育平台,父母倾尽所有托举起孩子,使他们向上攀升。赌上一切的付出是否值得,是一件值得讨论的事。但刘芳始终觉得,一定要给孩子最好的教育。
 
刘芳最近又计划给女儿补一下语文作文。可加上原有报的数学和英语班,涵涵能够自由安排时间恐怕只有周六晚上或者周日上午。相当于她周末在家只是睡了个觉,这样“充实”的周末让涵涵喘不过气来。刘芳也心疼自己的女儿,想想便就作罢了。

▲刘芳的日常时间安排(受访者供图)



摆脱不了的自命题


“我每天都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我现在做的,是我所能做的、最想做的事情吗?”对于鸡娃妈妈们来说,这是一个始终摆脱不了的自命题。

 

 “二宝妈风信子”还是一个“鸡娃方法交流群”的微信群主。每个新入群的鸡娃家长都会看到一则群公告:“尽情释放鸡娃路上的烦恼,让大家为你排忧解难。”

 

“给一岁的宝宝该买什么样的绘本?”群里一个鸡娃妈妈发问。这位鸡娃妈妈之前已经买过撕不烂的布制绘本,可孩子最近不爱看了,最令她担心的是:孩子是不是不喜欢新鲜事物了?

 

在焦虑的漩涡中,接受焦虑与反思焦虑成为了鸡娃妈妈AB面。

 

“孩子眼睛视力还没发育好,看不清东西,还是多带出去玩吧。”一名来自广州的鸡娃妈妈在其后跟上了自己的回答,“一岁不爱看书也很正常,现在还是让孩子玩吧。”

 

“什么时候带小可来我这儿玩啊,他这么大正是要玩的时候,你别给他报这么多补习班,孩子会学傻的。想想你小时候……”电话对面是小可的外婆,挂在嘴边的都是对外孙的心疼。

 

电话这一头的小可妈不这样认为,“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绝对不能像小可外婆当初放养式教育自己一样教育小可。

 

小可妈有一儿一女,当她用心地把姐姐培养到足够自律时,小可妈以为可以缓一口气,休息一下了,但她突然发现,小可似乎被“放养”太久了。刚上小学的小可不会阅读,不会算数,英文单词也不识几个。小可妈忽然惊醒,革命尚未成功,还要继续鸡娃。

 

全职妈妈刘芳心里始终有些不甘。只上过两年班就辞职的她,一旦和上班的朋友坐在一起,就很自卑。“觉得自己好像才走出社会不久。”在小区见到身着职业装的女性从身边经过,刘芳偷偷抹起了眼泪。

 

丈夫的事业心太重,常年出差,忙时两三个月才回家一趟,在家住上两三天又离开。虽然一回家,丈夫总是很勤快帮自己刷碗、接送孩子,但刘芳依然感觉自己就是别人说的“丧偶式育儿”、“婚内单亲”。

 

如今,刘芳的生活被孩子填满。每到放暑假,给孩子报的班会更多,自己会更忙,两个孩子的接送成了问题。没时间吃饭,点外卖在车里吃;有时困得不行,刘芳就和两个孩子在车里睡。儿子轩轩曾说,感觉车就是他们的家。

 

一年暑假,刚好是女儿十岁生日,当时刘芳一直开车奔波在路上,突然想到十年前自己忍受那么大的痛苦生下孩子,十年后又是这么辛苦地为孩子奔波,委屈的不行,一边开车一边崩溃地大哭。

 

哭过之后,生活照旧,“我是超人妈妈,超人妈妈不能生病。”

 

年轻时的刘芳也是个柔弱的小姑娘,不会做饭,连个矿泉水瓶都拧不动。做了母亲之后,刘芳要求自己必须坚强。儿子刚上小学那会儿,每天早上都睡不醒,刘芳给儿子穿好衣服,把四五十斤的他扛到车上继续睡。她不想叫醒儿子,只想让他多睡会儿。


▲《小舍得》剧照



探索另一种教育可能


豆瓣小组“掀起你的内幕来”中一篇名为《一个北京海淀区被鸡娃长大的人,你有什么想问的》帖子自2020年10月发布以来,已有84条回复。

 

帖主“住在你的城堡里”是一名从幼儿园开始就被“鸡”的在读研究生。当问到从小被“鸡”的效果,帖主认为还是明显的,“平台一直在提升,跟之前那些人的人生轨迹和看到的世界不同了”,但到了新的平台才发现,“尽管自己赢在起跑线并且一直在奔跑,还是会比不过很多人”。

 

该话题帖下,一个同为海淀区的被鸡娃“今昔何惜”跟帖:“一路北京市重点,现海外top10硕士已毕业”。

 

“今昔何惜”称自己不是一个适应性很强的人,虽然一直以来在英语方面很有天赋,但对于数学还是非常绝望。在小学时,每个周末都要去上奥数课,本身应该是提高班的水平,可被家长push到精英班、竞赛班。白天上课听不懂,回家晚上做作业就经常被骂,被支配的恐惧一直持续到高中,甚至大学。

 

《爱、金钱和孩子》一书中将教养方式分为放任型、权威型、专断型三种,后两种类型又被称作“密集型”教养方式。“住在你的城堡里”和“今昔何惜”两个“被鸡娃”的家长就属于典型的“密集型”教育。

 

去年,一篇题为《不确定的时代,教育的价值》演讲曾引起网友的激烈讨论。演讲者、清华大学政治系副教授刘瑜提出了一个与存量环境大流背道而驰的观点:请势不可挡地成为一个普通人。

 

摆脱迷茫和焦虑,不妨先从“奋力成为普通人”开始,以此为起点,去看看自己喜欢什么,去试错,去重来。放下“更高、更快、更多”的竞赛执念,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便是自由。

 

“成为一个普通人”貌似一个没有任何风险的目标。被焦虑气氛鼓动的“密集型”教育者显然不愿屈于“普通人”的定位,可又不愿冒太大的风险。对于他们来说,追随更平均的他者才可以为他们提供一种安全感,即便这种处于踩踏式竞争的安全感只是一种暂时的、虚假的心理安慰。

 

“教育,本应该是启发、唤醒、充盈。”在同一个“蛋糕”上挥舞着刀叉的鸡娃家长们,会有几个能自觉地抬起头,去寻找另一个新“蛋糕”呢?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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