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讯新闻“非虚构”内容集中爆发背后，它们的选题逻辑是什么？

“无用价值”与价值主义的势头正在崛起，实用主义和技术至上原则开始冷却，新一轮反思浪潮在处于时代最前沿的科技界蔓延开来。

刺猬公社 | 石灿

一直好奇，腾讯新闻“非虚构”内容集中爆发背后，它们共有的选题逻辑是什么？

2016年夏天，许知远携带着《十三邀》第一季出现在大众视野中时，他得到的第一个反馈不是被理解、被认知、被认同，而是被否定。

“许知远是个很棒的文化精英，却不是个好的访谈者。他执着于自己的思维体系，甚至于偏执狭隘，他得意地抽烟，粗鲁地大笑，冒犯式地提问的时候真是浪费了十三位有意思的人。”网友“@Pooet”的评价直接了当，在豆瓣给《十三邀》第一季打了三分。

国内的观众有一个习惯，他们在看完影视节目后，会在豆瓣上给不同的影视节目打分。在豆瓣《十三邀》第一季版块，有207人觉得《十三邀》第一季较差，138人是真的不喜欢，但是，8310人表达出了自己十分喜欢的态度，他们还愿意将它推荐给身边的人。

人们在现实中的价值观撕裂，被搬到了网上，从各自的言论中体现出来，喜欢或讨厌，激进或保守，理性或感性，真挚或虚假。

“这个节目早晚会火，虽然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火。”腾讯网副总编辑李伦在《十三邀》诞生时有过判断，他对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说，很难预计哪一期节目能火，我们能做的就是凑足所有因素，就像炒一盘菜，料下齐了，火候就看机会了。

令人惊讶的地方就在于，一度不被普通观众看好的《十三邀》系列节目，在豆瓣上的评分越来越高，第一季8.2分，第二季8.4分，第三季8.6分。

李伦发现一个信息大繁荣背后带来得现实困境，海量信息并没有给我们带来丰富体验，碎片化信息导致了更多的嘈杂声，而茧房也加剧了隔阂。

2018年，国家层面对自2012年兴起的新内容革命进行了一番梳理，清洗低俗内容，盘算违规平台，提倡正向价值观，阶段性整治正在变成常态化规范。

“无用价值”与价值主义的势头正在崛起，实用主义和技术至上原则开始冷却，新一轮反思浪潮在处于时代最前沿的科技界蔓延开来，王者荣耀、快手、抖音……等文娱类内容平台，出台相应的用户保护系统，在各自的公司研究院专门研究娱乐泡沫之下的硬核内容，注重社会效益成为了这个阶段最显著的特征。

相比于公司反思行为，个人反思行为也在继续。最开始，许知远会把他对世界的观察放到书本里，现在，他会把这种观察放到视频节目中，载体、表现形式、表达方式、呈现效果、传播渠道都不同了，他通过个人去观察世界的角度，在互联网的世界里被无限放大。

与这个浮躁的世界对抗，一直是无数不安分青年的处世理念之一，他们想要去改变这个世界，去改变自己，但大多数时候，反而在浮躁中让自己迷失。

许知远的出现，给了人们区别于消费主义的认识世界和反思自己的方法论，就像是一颗另类的定心丸。他们发现，原来这个浮躁世界里，还有内心那么坚定，那么纯粹，那么自知，那么愿意去抗争的出世型知识分子。

刺猬公社与不少青年人聊过许知远，他们会把许知远当成是一个自我期待中的自己，理性中带着偏执，偏执中带着温情，温情中带着浪漫主义，浪漫主义中带着阶层认知穿透力。

一档节目会火，与出现在节目中的人有关；《十三邀》的口碑越来越好，与许知远有关。但一个人真的就是一档节目，乃至于一群节目口碑趋好的原因吗？

《十三邀》的出品方是腾讯新闻，从2016年夏天开始，腾讯新闻向外界发布了好几档人文类视频节目。除了《十三邀》，你还可以在《和陌生人说话》里看到层层逼近的人物剖析，你也可以在《巅锋问答》里听到高密集的人物问答，你还能在《星空演讲》中听到无数个明星吐露光芒之下的真实心境，在一档即将推出的节目《是非之地》中探索人类命运共同体话题。

这不是全部，在视频内容之外，还有图文信息。在“谷雨实验室”和“谷雨计划”里看高信息密度的深度社会人物写作，在“谷雨影像”中发现图片中展示的另一个中国。很多人都会以为，娱乐新闻报道只能以娱乐化的形式来体现，可在主张娱乐导向的“贵圈”里，却大多时候只会看到“反娱乐化”的娱乐内容。

腾讯新闻有四个工作室专门生产图文视频内容，谷雨工作室专注于非虚构写作影像，立春工作室布局娱乐媒体内容矩阵，小满工作室打造专业商业财经媒介。而我们所熟知的《十三邀》《和陌生人说话》等节目，都来自另一个叫好雨知时的工作室。

四个工作室目前市面上几档节目统计图  /制图 切切

1月16日，在腾讯北京办公室，李伦告诉刺猬公社，这些工作室都在2018年7月份开始建立，但这一内容生产制度还没有建立得特别完善。他希望这些工作室在以后的内容生产上，有更多的自主性。

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其中一个最大的原因在于腾讯新闻自己的焦虑。对于像腾讯新闻这样的大平台来说，原有的内容生产制度服务于门户时代，垂直的渠道、垂直的生产、垂直的运营、垂直的团队、复杂的程序都是上个媒体时代的特征。

在移动互联网时代，腾讯新闻内容部门最核心的挑战，是他们该怎么与整个大生态中不断涌现出来的不确定性的新生力量作竞争，要如何激发内部对内容进行创新。

思前想后，实行工作室制度是一个比较妥当的办法，“让他们更快速地接到市场的反馈，减少公司大了之后内部环节的损耗。”李伦说。

如果你细细观察，会发现这四个工作室生产出来的内容，有这么几个共同特点：以人为本，所有的选题对象都是人；不把选题娱乐化，偏重于体现人文色彩和哲学逻辑；固持己见，有一套关于他们自己的选题标准——那套标准的母题是记录当代价值观如何撕裂、演变、成全。

2017年夏天，刺猬公社在北京一家咖啡店第一次见到了《和陌生人说话》的主持人陈晓楠。那时，她刚从凤凰卫视转到腾讯新闻半年，还没有完全适应因为转型而带来的阵痛感，但这毫不影响她做节目的态度。

邀请她进入腾讯新闻的人正是李伦，李伦在央视供职长达22年，是资深制片人，他的兴趣集中在研究制作关于“人”的非虚构视频节目上。李伦把他的这个兴趣带到了腾讯新闻，也把它定为四个工作室生产内容的母题。

左是易烊千玺，右为陈晓楠，他们出现在一档叫做《我的时代和我》的纪录片节目中

也是因为这点，切中了陈晓楠的“弱点”，她是一个研究人的人。有时候，陈晓楠会被一些很奇怪的点感动到，特别是当她从某一个陌生人的某种讲述当中，突然发现某一个点自己也拥有的时候，“那时我们会心头一热，倍感慰籍，我们和其不同，又何其相似。”

穿越了人生、社会、地位、身份、角色，那个能够让他们感到温暖的点，就是他们的一个情感身份。

在这个人人互联的时代，联系人与人之间的载体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便捷。但在陈晓楠心中，她总觉得内心与内心之间的连接，“恐怕还需要一些最朴素，最原生态，甚至很笨的瞬间”进行交流。她喜欢这种来自人性最本能的交流方式。

《和陌生人说话》有媒体特质，她做《冷暖人生》时，节目邀请社会各路人士，包括边缘社群、弱势团体和具有争议性人物，例如死囚、从农村到城市闯荡的年轻人等，让他们有一个发声的地方。节目名称中的“冷”指寒冷、饥饿和黑暗；“暖”指底层人物顽强的生命力与他们心中那一抹希望。

“一个栏目的价值观最重要的就是呈现选题，选题是什么，你的注意力要关注什么。”李伦说，“作者最重要的就是看清楚这个时代稀缺的是什么，然后评价，你是否有足够的动力去做这个事儿，剩下的交给运气”。

他们为什么要记录当代价值呢？我们来看看另一档时常引爆社会舆论的节目。

据官方介绍，《局面》是一档由新京报“我们”视频出品的人物专访栏目，由知名记者、评论员王志安主持。本栏目聚焦当下热点话题，与舆论风暴中核心当事人进行面对面访谈，拥有独家的精彩观点与节目内容，旨在“以冰冷的理性温暖世界”。

它所依靠的新京报，与腾讯新闻有着紧密合作关系，新京报提供内容，腾讯新闻提供流量渠道。

在腾讯新闻上，《局面》本身具备的社会话题属性和渠道加持，使它经常出现在流量顶端。据李伦透露，最新一季《局面》拿到了13亿的流量，受众面非常广。

这档节目的价值观底色与李伦提到的“记录当代价值观”如出一辙。

曾在一场媒体沙龙上，王志安作为嘉宾，分享了他对《局面》的思考。他说，《局面》的选题就是要反应在转型时期国人社会价值观冲突的一档节目。现在我国正处于一个传统社会向一个现代社会转变的过程中，期间有很多特征，其中之一就是价值观极度分裂。

面对同一件事，同一种行为，不同的人的看法千秋各异，不同力量间出现了撕扯的情况，《局面》要做的是把这种情况呈现出来，在共识的基础上进行深度讨论。曾席卷互联网舆论的江歌案便是在这个底层选题价值观的基础上诞生的。

最近，王志安（右）在廊坊看了一场充满争议的拳击比赛，后来，他写了一篇文章叫《徐晓东.VS.田野：一场恶意满满的比赛》

而王志安作为一个采访者，保有的态度是“个人情感的宣泄不属于‘媒体’的专业范畴”。“优秀的调查记者，必须具备一定的理论素养，必须对某个领域的问题有所研究。否则，你看到的事实，也不一定是‘真相’。调查记者最忌讳满腔热血道德感过剩，满足于对准政府和公权力开火，自感畅快淋漓。做新闻时你最好自问：你可有洞悉真相背后逻辑的能力？”

不论是《十三邀》《和陌生人说话》《局面》，还是谷雨实验室、谷雨计划、贵圈、棱镜、深网，它们都在给人足够多的参考系来构建自己的人生，而不是简单地迎合人性，它们想在这个被动阅读时代塑造主动阅读时代该有的主观能动性。

“你们想改变谁呢？”刺猬公社问。

“我们要去找那些愿意寻求改变的人。”李伦回答说，那些人大多是年轻人。

“每一个人都会有共通的东西，我们要找到它，关注人的媒体定位。通过人的情感、人的思考、思维方式，包括人性的维度去沟通人与人，这也是最容易刺破所谓的阶层人群划分的工具路径。”这是李伦关于制作“人”的非虚构内容的底层思考逻辑。

具体放到节目中他又有着不同的体现。《十三邀》针对人和世界的批判性内容要重一些，《与陌生人说话》偏向于挖掘人性中的冷暖元素，《巅锋问答》寻找世界范围内的名人思维，《财约你》把视角放到了商业人物身上，“谷雨”系列项目更关注具有当代性、审美性和批评性的内容。很难说到底谁才是最好的，只能说他们在各自领域都表现出了不俗的状态。

“坦白说，媒体最重要的是一个社会沟通的东西，是一个不同的集团、不同的阶层、不同的人群、不同的个体之间的一个相互交流的重要媒介，而且这个媒介要努力维护它的公正性，要努力扩张它的视野。”李伦是有理想的，他希望公共媒体能跨越圈层，通过启发对自我与他人的理解和对当下价值观的关注，促进精神共同体的形成。

眼界即人生。

石 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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