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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跃辉创作谈】语言让我舌尖无法安稳

2015-05-08 甫跃辉 人民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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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让我舌尖无法安稳
甫跃辉


  2008年十一假期,弟弟从北京到上海找我。那是弟弟第一次到上海。我们去了人民广场,去了外滩,去了崇明岛,本打算到东滩看海,到了才发现,根本看不到海,茫茫无尽的,是芦苇。那夜我们住在一家农家乐,走出门去,看到好多排小洋房。不少人在门口纳凉,听他们聊天,说的并不是上海话,一问之下,他们竟是当年修三峡大坝时,从坝区搬迁来的。问他们,回去过么?有个老人想了想说,回不去了,家都在水底下了。

  从崇明岛返回市区,买好了船票,在码头边等船时,我和弟弟在一个走廊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当然,我们说的是老家的方言。忽然,一个中年男人站到我们面前,问,你们是施甸人吗?我是施甸姚关的。

  好多年过去了,我已经忘记那位大叔叫什么名字了,但我始终记得那一刻,我是何等的惊讶,又是何等的欣喜。在距离老家几千里外的上海崇明江边,一个人准确地在无数声音中认出了我们的声音。

  2003年至今,我到上海十二年了。每年都会回老家云南保山施甸县。每次到家,我都会立马说回方言。——最初几年,我并不能够很快在两种语言之间奔波。在家里,偶尔会蹦出一两句普通话;回到上海,偶尔又会蹦出几句方言。大概要三四天,我才能让自己在一种语言里完全安稳下来。在什么地方说什么地方的话,本是理所应当——除非我不会说那地方的话,但老家人听到我一口方言,多少都会有些吃惊。因为村里有些人到外面读书了,或者打工了,回来后说的,便不再是纯正的方言,多多少少会夹杂一些怪异语言。他们在潜意识里,或许是要藉此获得某种对村里人的俯视感吧。他们的举动,或许令人发噱。但类似的举动并非乡里人独有,城里人也一样。我就见过一位饱学的上海年轻人,到美国几年,回来后便在谈话中不时夹入英语单词。

  很多时候,我们总在逃离故乡。不单单让身体逃离故乡,也要让语言逃离故乡。身体的逃离比较容易,语言的逃离却是最最困难的。但逃离之后呢,往往是回归。当我们试图回归故乡,却发现,故乡消失了。故乡先是从现实层面上消失的,接着是从我们的语言中消失的。乡音未改鬓毛衰,是非常不容易的事儿。就像我,虽然坚持回到老家就说方言,可终究,那些真正让这门语言区别于其他语言的东西,正难以挽回地在改变。

  云南话属于北方方言,和普通话并没有多么巨大的差异,但这两种语言呈现出来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有些东西,永远只能用普通话表达;有些东西,则永远只能用云南方言表达。

  故乡,在一定程度上说,就是那只能用方言表达的所在。

  多少人感慨,我们这个时代的列车行驶得太快。我们坐在这疾驰的列车上,不知道奔向何方。故乡语言呈现出来的那个世界,正在迅速远去。

  很早就听说,老家施甸县有不少契丹后裔。今天又偶然看到一则微信,题目叫做《强悍的契丹民族消失的原因》,文末说,有人认为契丹流落到了云南。在云南施甸县,发现了不少以刻有契丹语的墓碑,祠堂里发现了篆刻有“耶律”二字的牌匾,种种的遗迹都表明,契丹来到了这儿,这儿有契丹的子孙,但“毕竟漠北和云南相隔万里,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学术界始终未能给这个自称契丹后裔的族群正名”。我想,所谓“确切的证据”,或许应该在语言里吧?不知道还有没有施甸人能说契丹语?或许没有了吧。但我相信,总有一些契丹词语,仍旧坚固地嵌在施甸人现今的语言里。那是昭示我们身份的隐秘符号。

  拉拉杂杂说这么多,都是和我2014年12月发表在《人民文学》杂志上的短篇小说《普通话》有关的。关于故乡,关于语言,关于在不同地域——尤其是不同语言间奔波的人,都是我想在《普通话》里说的。那个叫顾零洲的人,他和我一样,从云南来到上海,从说云南方言的云南来到说上海话的上海,而他呢,却在上海说着普通话,在云南总被人想着会说普通话。他在不同的语言间辗转,试图寻找一个立足地,安放自己的身体,也安放自己的灵魂。

  舌尖上的中国,最主要的不是饮食,而是语言。

  2015年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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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

2015年第5期《卷首》

  本期可说的特点不少。

  比如散文栏目的文化味道。《法门寺之佛》与《行砖小史》有知识也有趣味,有景观有景深,扩眼界也显境界;《为什么是莫迪亚诺》将去年法国文坛情势放进世界文学范畴,时有中法文学及其评价问题的交互,绝不仅仅限于资料,读后的回思指向“世界的中国文学”——这恰是本刊有关域外文坛的随笔所希望得到的效果。

  再比如“微篇小说辑”,相信读者朋友仔细看过就会知道,这些作品在名称上应该、在质地上更是区别于通常意义的“小小说”和“微型小说”的。那么,顺着纯文学的名称序列:长篇小说、中篇小说、短篇小说,直到微篇小说,还是可以的吧?何况有的微篇小说,似乎并不比时下有些中篇小说的内在容量小。

  《桃夭》是一部从题材到想法、从故事到讲法都特色鲜明的长篇小说。上世纪八十年代浪漫诗情、理想精神的余绪,在三十年后返校聚会的大学同学身上还留存多少?他们曾是参加文学社团的法学专业大学生,如今校园已变,他们业已活在中年危机中,法理与诗情摩擦日少,俗念与心灵磕碰渐多,年轻时候的纯真与荒唐,连通着生计的打拼和生活的变故,让他们积累了财富也遭遇着接踵而至的荒诞和报应。主人公邓冰这位诗心未泯的律师,他自证有罪的行为被看作精神病状,同学们瞒着他做了一场模拟审判,才算是安抚了一份天真执念。小说将庸常圆滑又精怪喧腾的现实生活切出了棱角、现出了茬口,同时对法治社会的建构与情感人生的平衡,表达出了细密的解悟和深切的思虑。

——编 者

《人民文学》2015年第5期目录

长篇小说

桃夭 • 张 者

中篇小说

面包会有的 • 苗 炜

微篇小说辑

傻子寓言 • 大 解

劳马小说 • 劳 马

小说五段 • 白 玛

新浪潮

黄金屋[中篇小说] • 杨 帆

藏地诗篇[诗歌] • 杨犁民

诗歌

对视 • 车延高

未被摧毁的生活 • 张新颖

途中的空镜 • 陈东东

深呼吸 • 梁 平

人生杂咏 • 李发模

散文

为什么是莫迪亚诺 • 董 强

法门寺之佛 • 阿 莹

行砖小史 • 朱 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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