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青:一九六三年三月出生,湖北鄂州人,系湖北省作协全委会委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公开发表《娘要回家》《新麦登场》《惊蛰无风》《青皮南瓜》《文化站长》等中短篇小说二十余篇,著有长篇报告文学《在封闭的日子里——我的战疫见闻录》和大量散文作品,出版有言论集《写给岁月的思考》。
北风劲吹。我们在小区3号门对进出人员登记。这种不测体温的登记进行了两天,我感觉实际意义不大,就与方和平老师商量,把重点放在劝阻人们外出上。第一个被我劝返的是位中年女性,几乎没费什么口舌。有对夫妻要出去购物,我劝他们如果一定要出去,也只能出去一人。一则有规定,二则两人同时出去的风险更大。结果男的留下来,让女的出去了。再有一对年轻的兄妹要一起出去买零食。我说这么危险的时候,做哥哥的都不知道保护妹妹?又对妹妹说,把事情交给哥哥做,你还不放心吗?妹妹忽闪着双眼,说,哥,东西照买,钱由你出哈!便快乐地回去了。快12点时,有一个60岁左右的男士进来,我问他是否住在本小区。他说不是,只是每天到儿子这里来吃饭。给他登记时,我开玩笑说,是真来蹭饭的,还是来看老婆的?他说是来看两个孙子的。我说,为了两个孙子,你就不该来,更不该天天来。他说这边住不下,那边又没开火,只有两头跑。我说你知道天天这样跑来跑去风险有多大吗?要是把病毒带来了,怎么办?他没回答,心事重重地走了。等到13点多的时候,他一手提着一个小炒锅,一手提着一袋菜,又出现在门口,见了我特地说再不来了。业主陈先生和业委会主任汪振,把面包车停在转盘旁,下来登记,说是要出去拉菜。我向陈先生表示感谢,他说能为大家做点儿实事,比待在家里舒服。汪振在一旁打电话。很快,就有一对刚出去的夫妻返回了。男的一进门就说,我们刚出去的,还要登记吗?汪振叫我去拖菜。此对夫妻我们劝了半天也没留住一人,而汪振一个电话就让他们都跑回来了。我没要他登记。他又说马上还要开车出去拖菜,我说那也不用再登记。他像领了奖赏似的,一路小跑,女的跟在后面喊,通行证在车里面。汪振告诉我,他并不认识此人,是他在群中主动要求加入后勤服务的。汪振已组织一个志愿者团队,吸收了好几位有车的业主参加。这几天一直在跟几个蔬菜基地联系,然后带人驾车去菜地拉菜,运回来原价销售给住户,不盈利,还自贴油钱和人力。三天前,也是在这里,我第一次认识汪振。他把募捐的一批砂糖橘拖回、分装好,摆放在3号门旁,准备分发给65岁以上老人。每有人来领取,他都要我帮忙拍照,说这是捐赠物品,得让捐赠者知道去向。今天去3号门值守时,国家一级演员张安岚已经到岗。这期间,有位治愈出院的中年女士回到小区。登记时,无人敢与其多言。我观其精神状况,与正常人并无二样,便接看了她的出院证明,并祝贺她康复回家。同时提醒她继续居家隔离,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可找包保党员。她诚恳地答应,并一再表示感谢。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面对治愈的患者。近13点,张的丈夫邱亦农也来到了3号门。我说本来我是要和阿岚同值一班岗的,现在变成你们夫妻同值一班岗了。用手机给他们拍照时,发现黄冈师院美术学院雕塑教授蔡增杰发来了一张钟南山院士的素描肖像,并问我认识这个人吗?我回复说,天下谁人不识君!蔡又说家里没有泥巴做不了雕塑,只好用小孩的铅笔画素描。钟南山院士有仁者之心,从他噙着泪水的眼睛就能看出。今天忙到16点才吃中饭。打开手机,突然发现还有25户的包保任务,便赶紧录入电话,编写短信,与这些无一认识的包保户取得联系。到18点过后才一对一发完短信,但只有几人回复,又给未回复者一一打电话。有个电话打通十几次都不接,终于接听时,对方暴跳如雷,说我不认识你,老打电话来干什么?说完就挂了。我只好再发短信说,你是我此次防疫的包保对象,因职责所系,我每天都要了解你的情况,如果有误,请予说明。她这才回复,说她是目前正在四川的四川人。我立即向她道歉,并表示马上删除她的电话。第一次到封控单元楼值守,时间是16点到24点。18点40,救护车来值守单元接走母女二人。到23点20,社区何锋书记又将其中的女孩送了回来。女孩的父亲是作为疑似病例被收治的,她与其母在家隔离。其母今天出现不适,并伴有发热。下午接班时,有人将此情况向我作了交代,我便报告给社区。社区汇报上去,这才派救护车将她母女接走。开门放女孩进去后,何书记说,其母被作为疑似病例,留下隔离治疗,而女孩目前情况正常。作为密切接触者,本应集中隔离,苦于隔离点今晚没有床位,只好先将她送回来,明早再由他陪女孩去隔离点。本想多交谈一会儿,忽听何书记说还没吃晚饭,我赶紧让他回去。看到社区干部这样忙碌,不由对他们心生敬意。我将两个包保户的订货送到他们的单元门口,又给另一包保户送去两罐免费的羊奶粉。晚上,一位包保户私信给我说,今天蔬菜包中的几棵莴苣都是烂的。她说她知道这时候不应该有太多的挑剔,也不想退货或要求退款,只想把这情况反映给我,希望我能提醒销售部门适当注意一下。我很感动,请她把烂了莴苣退给我,我一定帮她退换。她说什么也不肯,还说如果这样那她就太小气了。这是第一次进行入户大排查。党员志愿者正往3号门集结,手机里面却吵翻了天。有人质问,谁能保证来排查的人不把别人家里的病毒带到我家来?有人直言,此次排查我不开门!还有人问,可不可以一开门就拿酒精对着排查人员喷,然后再开展工作?发言的人不多,但意见很尖锐。一方面是排查人员还没有完全组织到位,一方面是住户的极力反对,这就让人感到骑虎难下了,但社区执行排查任务的决心很坚定。我们只好一边让包保党员做工作,一边硬着头皮上。结果,除少数人敲门不应外,大多数还是蛮配合的。一位年轻人还冒着小雨将排查人员遗落在楼门外的三张排查登记表,送到了我们手中。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嫂,吵着要出去买菜。我劝她在手机上下单。她说微信没钱,也不会下单。我说没钱叫儿女转,不会下单叫儿女教。她说不想麻烦他们。我说,自己的儿女还怕麻烦吗?她说,女儿出嫁了,不好找她要钱。我说那就向她借,以后再还嘛。她说,她要是关心,早就会问家里有什么困难,可这么长时间连个电话也没有。我建议她把银行卡拿来,我们帮她操作。她却问丁鸿鸣在哪里,说要给丁现钱,然后再由丁向她的微信转账。陈群说,跟我们加个微信不是一样的?她说,找丁鸿鸣简单些,免得麻烦你们。见她坚持要找丁鸿鸣,我们便让她去W5-5-X。不一会儿她又回来了,说没找到。陈群便给丁打电话,丁说正在值班。我问,你去W5-5-X了吗?她说,没去。我说,你没去怎么能说没找到人呢?她说,我走到半路就转回来了。也许她是怕接近那个有确诊病例的单元,并无恶意。有位志愿者跑来,说丁局长正在值班,问谁找他。大嫂的脸红了。我说,做父母的不麻烦儿女,总会有千种万种理由。可是,在这个非常时期,做儿女的多关心多问候自己的父母,那也是理所当然、义不容辞的。大嫂说,是的,是的。你们都是好人,我要向你们学习,给大家做点儿事情。正好巡回广播过来了,我说,听到没有?守在家里就是战斗,不出门就是做贡献。10点多钟,一对父子回到小区。在出具“解除隔离医学观察治疗告知书”后,我们为他们检测体温并登记。做父亲的眉宇间洋溢着喜悦与兴奋,回答问题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倒是做儿子的略显腼腆,不苟言笑。做父亲的说,他们隔离了二十多天,当他说出是在W5-1居住时,我问他和这里的一位确诊病例是不是一个单元。他说,那是他妻子。然后又特别强调说,他妻子已经好了,这两天就可以出院。我作了些必要提醒,父子俩都听得很认真,频频点头,还一再叫我们放心,保证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临走,做父亲的说谢谢你们,并带着儿子给我们鞠了一躬。我知道,他们这是在给所有帮助救治他们的人鞠躬,给社会鞠躬。也是10点左右。王女士在小区门禁外出具证明,门卫不敢接。我赶过去接看了她的证明,并欢迎她回家。然后引导她来登记并测量体温。当她说出居住的楼栋和单元时,我立刻想起这就是那天我和陈群值班时,被救护车接走的一对母女中的那位母亲。她精神不振,说话有气无力,问一句答一句。帮她测量体温时,我问,你先生的情况怎么样?她轻轻地说,他走了。蓦然看见她眼里噙着泪花,我的心一下就被刺痛了,感觉眼里有什么要往外涌,赶忙高声呼喊正在W1-2-X值守的王萍同志,借以掩盖内心的翻滚。回到值守点,我对两位同伴说,今天无意中揭开了一位满怀悲痛的人的伤疤。他们问是咋回事?我把刚才的情景说了一遍,两位同志都大吃一惊,半天说不出话来。我眼前老是浮现出那位女士欲哭无泪、叹息无声的悲恸神情。市纪委有两位同志前来暗访纪委机关党员干部下沉社区、参加疫情防控的工作情况。他们一一点出名来,问我这些人是否承担了具体工作,并要我对他们的表现做出评价。好在我天天都看支部的工作安排表,也不定时去一些岗位抽查,所以一些同志在什么岗位、什么时段值班大体都说得出来。我还特地介绍了几位派驻纪检组长参加包保和排查的情况。对参加小区防疫工作的市纪委机关干部,我都给了肯定性评价。这个评价没有溢美之词,我只需说出他们什么时间、在什么岗位、做了什么事就足以证明他们表现良好。正人先正己,市纪委能对自己的干部下沉进行暗访检查,这应该点赞。要是其他单位也能以某种方式对自己的党员干部进行必要的督促,还会有人无动于衷、袖手旁观吗?一位在外小区做保安的男士7点下班回来,我们照例要求他登记、测体温。他却喷我们天天搞这些麻烦事!两个年轻人没敢作声。我说这又不是针对你一个人,而且你每天回来也都是这样做的,为何要这样说话?他说,说了又怎么样?我说,你要为老不尊,我们又能怎样?他说,你戴个共产党员的袖箍,就蛮了不起?我入党的时候,你还不晓得在哪里!径直要往里走。我有些被激怒,上前拦住他说,登记和测温以后才能走!他瞪着眼说,你要怎么样?我说,我能怎么样?我只能为你有如此行为还好意思说是共产党员而感到羞耻。居住在W5-5-X的治愈患者罗先生今天被救护车接去捐献血浆。早就从电视和手机上看到,治愈者的血浆可以用来挽救重症患者,不想今天见到了现实版的捐献者。罗先生返回小区时,我正好还在卡口,破例不让他登记,并向他表达敬意和感谢。罗先生说,好多人帮了我,我也要帮别人,别人救了我,我也要救别人。给援黄医疗队理过发的理发师今天给我理发了。他是住在小区的陈斌荣先生。前不久,他就表示要为志愿者和居民义务理发。当时只觉得他是去医院义务理发,后来得知,他一直在为援黄医疗队的医护人员义务理发。完成任务后,又回小区为大家理发,今天已是连续第三天。陈先生是福建人,在温州长大,三年前来黄州开理发店。他技艺娴熟,动作轻快,给我推剪的发型样式,也合我意。我向他表示感谢,他却说,条件有限,只能将就了。小伙子真不错,竟能将黄州语调的“将就”二字,说得十分顺溜。在人员进出较少的当口,我们分头通知已经完成天然气充值的住户前来领卡。我随手拿到的是个写着冯某红的红包,字迹已有些模糊。让陈志刚辨认时,陈说,这张卡已经放了两天,昨天还通知了一遍,不知为什么没有来拿。我给这位冯女士打电话时,她说想等到拿蔬菜包的时候一起拿,因为家中的口罩不多了。我说下班后将卡送到她所在的楼栋,她也谢绝了,一再说不用麻烦我们。这让人油然起敬。我对陈群说,给志愿者分发口罩时,尽量省出一些来,支援一下这位女士。两个陈同志都说应该。中央电视台戏曲频道《角儿来了》栏目,今天视频连线采访著名黄梅戏表演艺术家张辉。连线时,主持人董艺要我也说两句。我简单介绍了张辉参加志愿服务的情况。并说,作为著名艺术家能放下身段,下沉小区,为疫情防控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是很不简单的,值得点赞。同时请全国的黄梅戏戏迷朋友放心,张辉院长的身体好着呢!请大家继续关爱黄梅戏,继续支持张院长。包保户汪先生21点52打来电话,告知本小区住户小夏一家人,从河北回来,在进城的收费站卡口被拦阻,要求我给予帮助。此前汪先生曾将小夏一家人的有关信息发给我,让我帮助办理返黄手续。但社区一直在以离黄返黄手续停办为由未予受理。没想到,小夏和家人今天居然从河北回到了黄州地界,而他只有在河北居住地的健康证明和他所在某公司黄冈分公司的上班通知。我赶紧报告社区,社区迅速上报,转了一大圈,没有肯定的答复,却说很有可能必须原路返回。无奈,我只好直接跟新上任的黄州区委夏书记打电话。夏书记很重视,表示马上研究。很快夏书记就亲自打来电话,说准备派专人专车去现场帮助小夏在网上办理申请返黄的审批手续。我跟夏书记说,有工作人员通过电话或视频指导应该就行,因为现在的年轻人对于手机和网络不知有多精通。最后还是由工作人员通过视频连线,指导小夏成功办理了网上审批手续。16点左右,物业广场。在从货车上搬运整筐物资时,汪振的手指被压住了。他猛力一抽,竟把右手无名指的指甲都扯落了。去医院包扎时,医生要求拍片子,结果发现右手无名指骨折了。有道是,十指连心,我听后不免心惊肉跳。汪振同志真不简单,为保障小区三千多人的生活必需,他一直冲在前、干在前。这期间还多次忍受不白之冤。前些时,有人当众辱骂他带领的后勤团队,说配发的蔬菜包质量差、价格贵,赚黑心钱。这两天,还有人在业主群发帖,说业委会的人把外面捐赠的东西都私分了。他为此气得流泪,却始终没有撂挑子。一位老妇持出入卡来登记,我问她有多大年纪。她说七十一了。我说您不能一个人出去,得有人陪着才行。旁边一个四十来岁的女子过来说,不是一家只能出去一个人吗?我说是的,但老人不能出去,要出去就让年轻人出去。老妇说想出去看病。我说那更要有人陪着。又问那女子是她什么人,老妇说是媳妇。我说那就叫她陪您一起去。女子问,只有一张卡怎么办?我问有没有健康绿码?女子说有并出示了。我说,这样你们俩就都可以出去了。在给她们测温时,我说,看来做媳妇和做女儿的区别还是蛮大的。要是做女儿的,一定会亲自送自己的妈妈去看病,而做媳妇的就不会陪婆婆去了。老妇笑着说我这媳妇蛮好的哦。两个小时后,这对婆媳回来时,我又说,看来你这个媳妇还真是不错的,能陪婆婆一起出去又一起回来,值得点赞。说得她们笑逐颜开。[责任编辑 刘 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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