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攻击老舍和张天翼破坏抗战;莫言,文学应该暴露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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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天翼是谁,年纪稍大一点的肯定都知道,《宝葫芦的秘密》、《大林和小林》就是他的作品。1938年,张天翼应茅盾之邀,写了一篇小说《华威先生》,结果惹事了。
正是抗战期间,这位华威先生,担任难民救济会、通俗文艺研究会等十来个委员会委员,更离谱的是,一个战时保婴会,大概就是收留婴幼儿的机构,没有找他,他威胁说你们那里没准有汉奸,有不良分子,以后难免会犯错误,小心我举报你。于是人家赶紧把他拉进来,不怕别的,就怕捣乱。
他每天抱怨,我真是累死了,连轴转地开会。因为忙不过来,每次开会都迟到,到会就得打断议程开讲,讲完就走,赶下一个会。每次讲话都是一样的:一定要有一个领导中心,你们只有在一个领导中心下开展工作,抗战才能展开。当然,傍晚讲完之后,会议组织方是要请他喝酒的,很晚才满身酒气地回家。
张天翼塑造的华威先生,就是一个忙于开会,忙于应酬,忙于吃喝,忙于钻营,忙于抓权的官僚。
没人愿意听他讲话,他派两个青年去找逃会的人,结果派去的人都趁机跑了!
但是华威先生认为自己很重要:“我恨不得取消晚上睡觉的制度。我还希望一天不止二十四小时。抗战工作实在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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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老舍写了一部话剧《残雾》,也摊上事了。
冼局长是政府官员,在国家危亡之际,他整天装出一副为抗战操劳的样子,实际上却利用职权,抢占民女,大发国难财,又被汉奸间谍诱惑,为其窃取情报,最后身陷囹圄。话剧的结尾,诱惑她的间谍,又去赴另一场宴会,去渔猎别人。
老舍这部话剧,写的是抗战的大后方重庆,充斥着发国难财的“爱国者”,卖狗皮膏药的“宣传家”,还有一群男盗女娼的渣滓,废料。
请托者给冼局长行贿,说:“国事是大家的,可以关心,也可以不关心;私事是个人的,自己不关心有谁来代替?私事不痛快,公事也就没心去做,此所谓齐家而后平天下也。”
他们的精神极其无聊空虚,举一个细节:几个人整天打麻将,后来敌机轰炸,他们习以为常了,约定就是不走。只听外面一声巨响,然后院子里落下个东西,出去一看,是一条女人腿,穿着丝袜,“一摸呀,腿还热着呢。这还不足为奇,丝袜的吊带上系着一个小纸包,打开一看,你猜!是三十法币!”这几个人这个高兴啊,这个欢呼啊,那天晚上,他们用这点钱大吃大喝了一顿!“这叫抗战麻将,哈哈哈”!
《残雾》上演之后大受欢迎,很多青年特地从外地赶来看戏。
然后有人攻击老舍破坏抗战。大敌当前,不写英勇杀敌的英雄,却写这样一个贪官这样一群人渣,简直是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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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天翼的《华威先生》被日本人翻译成日文,刊登在日本刊物上,还加了几句按语,大意是,看,中国的抗日工作者就是这个模样,这就是中国作家对抗战的预见。
然后国内有人怒了,有人发文章说,这个华威先生出现在日本读者面前,会使他们更加瞧不起我们中国人,增强他们侵略的信念。一句话:是灭自己的威风,长他人志气。我们的文学作品成了敌人的宣传资料,这不是递刀子吗?!
所以,大敌当前,作家应该颂扬光明,而不是暴露黑暗。
有人说,张天翼这样暴露黑暗,会动摇我们的抗战信念,足以引起人们的失望、悲观、灰心、丧气。讳疾忌医,“忌医”是不对的,但是“讳疾”还是必要的。
围绕《残雾》与《华威先生》,文艺界迅速掀起了“暴露与讽刺”的论战,张天翼小心翼翼地写了一篇“答辩”,茅盾和吴组缃等人则坚决站在老舍和张天翼一边,痛斥“只能颂扬光明”说。
比如署名郑知权的《论暴露黑暗》:
吴组缃的《一味颂扬是不够的》写得最是清楚明白,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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颂扬还是暴露的论战规模很小,很快就解决掉了。因为很好理解,在美的对比之下,丑才越发昭彰。作家对丑恶表现出愤怒与憎恶,那态度才是积极的,才是他对人间的热爱,才是他对社会的价值。
莫言说:“如果谁想用文学来粉饰现实,如果用文学来赞美某一个社会,我觉得这个作品的质量,是很值得怀疑的”。“我有一种偏见,认为文学作品永远不是唱赞歌的工具,文学艺术就是应该暴露黑暗,揭示社会的黑暗,揭示社会的不公正,也包括揭示人类心灵深处的阴暗面,揭示人性中恶的成分。”
莫言有一部小说《酒国》,写检察院侦查员丁钩儿到酒国市调查案子,但在这里,没有谁能经得起诱惑,在权力、美酒和女人之间周旋的过程中,丁钩儿虽不断提醒自己不喝酒,最后却醉酒淹死在茅厕里。
这样的情节抹黑吗?相比老舍《残雾》,摸被飞机炸掉的女人大腿,拿着大腿上的三十元法币去喝一顿酒,《酒国》的情节有什么离谱之处?
不正常的不是作家,而是作家笔下的芸芸众生。现实生活中喝死了多少干部,大家都谴责这种现象,但是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去谴责,反而去谴责暴露此事的作家。怪事。
也许他们本来就是酒国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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