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乐之城》可能开启了好莱坞历史上最弱的一个十年
编者按:
正如《爱乐之城》在国内所引发的正反面争议一样,虽然影片在大众中赢得了极高口碑,也令人瞠目结舌拿到奥斯卡14项提名,甚至差点因乌龙事件登顶奥斯卡;但对此片反对乃至厌恶情绪也早在诸多权威影评人那里蔓延开来。比如《纽约客》著名影评人Richard Brody在12月初就以一篇《<爱乐之城>的空洞努力》(THE EMPTY EXERTIONS OF “LA LA LAND”)掷地有声吹响了差评的号角。
法国老牌杂志《电影手册》内部也在评价本片时发生了分歧。手册主编Stéphane Delorme给影片打出了2/4值得一看的评价;而另一位编辑Joachim Lepastier则直接亮出了0/4烂片的差评。在看了华语媒体五花八门文本解读、幕后深挖之后,我们翻译了这篇刊登在手册2月号上的影评。在这篇由影片支持派——手册主编所撰写的有些模棱两可的长评里,他相对轻盈点出了影片和整个好莱坞传统若即若离的关系,它令人惊喜之处和显而易见缺陷,希望给华语影迷提供另一种参考。
作者 | Stéphane Delorme
翻译 | Delphi(巴黎)
校对 | ZAC(巴黎)
编辑 | 有毒崽(成都)
原文载于《电影手册》2017年1月刊
很难描述这部既像棉花糖般轻浮却又激动人心的电影,我们手册的编辑们对这部电影的评价褒贬不一——但我们实在万分同意编辑Joachim Lepastier给这部电影取的另外一个名:《Lol Lol Land》。电影的开场十分惊艳,洛杉矶某个灾难般的早高峰堵车现场,一个坐在车内(接下来没再出现的不知名)的女子,情不自禁地开始唱起歌,接着所有的人突然都从他们自己该死的车子内出来跳舞。此时摄影机突然一个转向,这些站在车外的人们全部唱起歌来:这是向规模壮观、集体狂欢式的音乐喜剧的回归,来自一群将汽车停在高速路上的人们。我们从中重新感受到了过去那个光芒四射的好莱坞带给我们的兴奋和激情。
以这样一个集体歌舞的方式展开一个有关两个人的爱情故事是一个绝妙的想法,既带领我们进入这座城市,也带领我们走进这部电影。但遗憾的是,如此集体性的表演再也没有出现过,尤其是在电影结尾。这样精彩的开场如同石投大海,不了了之,缺乏连续的想法。这是整部电影的一个缩影:构思不连贯。但只要有下一个大场面来接力,这种缺陷都不算严重。影片讲述了一个经典范式的爱情故事:一个四处寻找机会的见习演员女服务生,和一个一边为了维持生计干些零活,一边等待机会开自己的爵士俱乐部的男爵士迷。一对靓男俊女,彼此相信,彼此深爱,道路是明确的,但……(好莱坞编剧偏执地认为只有“冲突”才能推动一对情侣的发展:幼稚)。我们不断为电影中大量被埋没的可能性感到失望,永远探讨同一种东西:同一想法,同一动作,同一力量——一种让他们俩都再为梦想启程的力量,看起来却像坐了一圈旋转木马般儿戏。
艾玛·斯通(每变一个场景都穿着不同颜色的裙子:黄的,绿的,红的)唱着歌像风一般迅速地离开家,在街角找到她的伙伴们,一起踢踏着鞋后跟跳舞,激情四溢,然后……又什么也没有。一队人马在弹琴的塞巴斯蒂安和跳舞的米娅之间飞快地来回奔跑,激情四溢……但是,此时摄影机已经穿越了大厅,我们的注意力随之就被转移到别的事情上了。
《爱乐之城》是一部令人紧张不安、眼花缭乱且并不到位的电影。处女作《爆裂鼓手》中的优缺点在这部电影里重复出现:节奏感、镜头,电影的声音呈现出一种要爆裂的质感,但导演却自我陶醉,忘却乃至激怒观众。
像《爆裂鼓手》一样,《爱乐之城》在愉悦的氛围中讲述关于奋斗的电影,两部电影的开场都十分成功。达米安•沙泽勒在这方面是行业的中的佼佼者,他不想使人无聊,他要证明自己完全有能力让观众发出惊叹。这回他做得太过了,但考虑到今日好莱坞向我们提供的惊喜是如此稀缺,导演的这种做法,又有什么错呢?他追求一种切分的、爵士的和摇摆的节奏,并且两部电影都描写的是激情的音乐家(此外,把纽约爵士带去洛杉矶这座“星光之城”的想法本身就很有意思)。切分法在这部电影里的运用随处可见——男女主角准备在黑暗的电影院中接吻,本应是电影中舒缓的一刻。但没有,灯突然间亮了,留下他们俩人鼻子对鼻子,该做点什么了。
在我们如此跳跃摇摆的时候,所带来的风险很明显就是影片的不连贯性。影片中简单描绘的角色并不使人动容,然而,这并不是演员的错,相反,他们的表演可圈可点,症结在于导演缺乏对每一场人物的继续深入。没有深入挖掘就没有可信的人物。达米安·沙泽勒一直都不安分。两位主人公在天文台的穹顶遨游的那场戏本可以是电影的精华之处,却成了全片的败笔,一旦一个好的想法被抛出,它却并未得到深入的处理。好的,他们一起在空中起舞,可是然后呢?当他们再下降回到座位上,没事找事做的时候,就显得有些尴尬了(题外话:很巧,在另外一部由伍迪·艾伦执导的,同样是由艾玛·斯通主演的电影《魔力月光》中,同样有一幕也发生在洛杉矶天文台,伍迪·艾伦显然处理得更好:情侣当中的一人做了个梦,比《爱乐之城》中的“起舞”梦幻得多)。
事实上,电影里真正不足的恰恰是音乐和编舞:电影太过倚重音乐来制造浪漫感,即使主旋律被重复了许多次,却还坚持使用这段曲目。一条长椅,一盏路灯,这个凌驾于洛杉矶城市城市上空的美好角落已能带给我们足够的愉悦:然而两人跳的却是一段简单至极的舞蹈,远没有《礼帽》(Top Hat,1935)和《歌唱秀》(Singing, 2016)里那般能让我们感动流泪。
列举了这部电影种种缺点后,为什么我们仍旧为此着迷?因为好莱坞近期以来始终让我们大失所望,而这部电影用其并不小的野心,试图把好莱坞的“希望”重新树立起来。这部电影之所以在今年威尼斯上大放异彩,如今成为奥斯卡大热门,是因为它相信好莱坞之梦。导演太清楚为何好莱坞原名叫“好莱坞庄园”的原因。达米安·沙泽勒想拍的是这片梦想之地,并非爱情之地,他对爱情可没那么感冒。
但如果把这部电影视为复古类型片来批判,亦非完全恰当,因为过去的电影论题早已经离我们远去了。现在我们思考的是,如何继承:如何做才能使一个故事避免空洞?如何使它可信?杰夫•尼克尔斯在《午夜逃亡》和《爱恋》中的尝试或许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像他这类有使命感的电影人正在幕后重新出发,慢慢地构筑明日电影。而他们这么做无不道理,因为能使我们与电影感到真正共鸣的,是我们始终都丢弃不了的某种情感。在这里,《爱乐之城》的开场舞蹈重新唤起了歌舞片在大银幕上消失已久的激情。然而这不是一次对过去的修复,而是对一度失去激情而荒芜已久的好莱坞的重新占有,是对好莱坞梦想之城的重新展现。
看这部电影,我们惊讶于某种程度上好莱坞已经“成为”了洛杉矶本身,好莱坞将其梦想的魅力与光芒传递给这座城市。达米安•沙泽勒在有关洛杉矶的伟大电影(《一个明星的诞生》、《无因的反叛》)和这首叫做City of Lights的主题曲的陪伴下,进行了一次愉快的城市游览。《穆赫兰道》最先开启了这种将对好莱坞的爱转化成对洛杉矶的爱的行为(是不是要把《La La Land》念成《L.A L.A Land》?)在此之前,即便是大片厂出品的音乐喜剧都未能将洛杉矶变成一块如此特别的嬉戏之地。
《爱乐之城》还与另外一部安哲罗式的后林奇(angelos post-Lynch)电影《霓虹恶魔》有着共通之处。年纪更大的尼古拉斯•温丁•雷弗恩,同时也是一个在好莱坞体制外的欧洲电影人,并没有尝试解决“继承”的问题:他投身于未来电影,在电影中探索时尚潮流。《爱乐之城》是一个惊喜,同时也并不成功。达米安•沙泽勒怀揣着对过去的追念,在电影中讲述爵士,就像电影中想开爵士俱乐部的纯粹主义乐手塞巴斯蒂安,达米安•沙泽勒也想像年轻时的塔伦蒂洛一样,在洛杉矶安身立命站稳脚跟。我们也想到泽维尔•多兰,尤其是《妈咪》的结尾(我们正等待着他第一部好莱坞剧情大片的出炉)。虽然两者都挑战着流行电影的制作,多兰投入了比达米安•沙泽勒更多的情感。《爱乐之城》,这部充满感官刺激的电影打开了一扇门,向我们展示了正逐渐被年轻导演掌握在鼓掌中的好莱坞(达米安•沙泽勒今年才32岁),或许也在同时开启了好莱坞历史上最弱的一个十年。
—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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