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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但崇拜贝拉·塔尔,更是自我的信徒

2017-06-23 徐翘楚 深焦DeepFocus

与贝拉•塔尔面对面“撒野”


采访丨徐楚翘

编辑丨往事如烟


夏至已过,即将在西宁举办的FIRST青年电影展也渐渐拉开帷幕。深焦DeepFocus这次约到了FIRST训练营的策划及主理人王彤进行访谈,聚焦点虽是这位年轻的策划人如何邀请到了匈牙利大师导演贝拉·塔尔(Béla Tarr)担任此次训练营的导师,却在一步步的交流中发现,大师原来是如此的随性与纯粹。


在与王彤进行的有些理想化但是极其真诚的交流中,也从她的口中发现了一些正在萌芽、生长、成长的青年电影人。他们不仅是训练营的候选人,也是真正热爱电影的人。


对于青年电影来说,瑕疵与毛边并不是处女作的弱点,相反,这些不完美正是生命力的展现。


薅定贝拉•塔尔,需要几步?


超越语言的默契

 焦:请问您是如何搞定贝拉•塔尔来担任导师的?


王彤:我给贝拉•塔尔发了一封邮件,这封邮件有点像“陈情表”的形式,希望能在个人陈述中让他产生共鸣。我在前期做了很多的调查研究,他在拍摄完《都灵之马》息影之后比较重视电影教育这一块事业。他曾萨拉热窝成立自己的电影学校,有可能是由于经济上的一些问题,这所学校之后关闭了。邮件里我告诉他我了解他之前和现在的重心在哪里,训练营今年的导言是由我撰写的,我觉得今年FIRST电影节的重心与目标与贝拉的气质与风格相符合的。


他在多个场合都提到,自己想拍的电影都已经完成了,也没有过多的遗憾,现在希望把眼光放到下一代身上。他相信影像能够作为一种猛烈的力量来推动社会的变革,展现出社会一些腐朽的东西。他在封镜之时是这个想法,当然他现在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在萨拉热窝教课的时候就认为电影不只是拍电影,还包括电影哲学与电影美学,注重理论与实践的结合。


我在邮件中如实地陈述了我的想法,也没有就他的黑白影像与长镜头赞誉过多,希望我们的学员都能学成这样。重要的是他的电影理念,以及他现在所做的实际的事情与我们这边是相契合的;再加上一些对于FIRST的介绍,训练营的目的、本届的设置等等。然后他回复有档期的话就ok的,几经敲定了档期之后就成功邀请到了贝拉。


这样说起来感觉很云淡风轻,实际上整个过程并不轻松,他那个时候在法国做一些项目,也不大回复邮件。我当时很焦急,已经快到五月四日了,五四的发布会上就回宣布导师的身份,然而贝拉•塔尔的事情还悬而未决,好像定了又好像没定。我又发了几封邮件问他,他回复说在五四发布会上宣布他是导师没有问题,基本上才算正式地把他薅定。



《黄海》(2010),罗泓轸


焦:去年训练营的导师是罗泓轸,他俩在电影风格存在很大区别的。罗让学员提供了五分钟的无对白的短片剧本,今年贝拉•塔尔建议拍摄主题为“午餐/晚餐”,您认为贝拉与罗洪轸的出题方式有何不同?思维方式有何不同呢?



王彤:罗泓轸是学电影的科班出身,他去年给学生出题的形式好像是从学校里学来的方法,也许是他曾遇到的作业,并且认为这个方法是行之有效的。这个没有对白的短片剧本没有共同的主题,他希望呈现出节奏感与紧张感,他比较偏类型风格一点。


贝拉塔尔更随意一点,可能更具有艺术片气质与作者气质。他虽然把现在的眼光放在对下一代电影人的培养上面,但他并不是很喜欢现在电影学校的比较程式化的方式。我和他视频交谈的时候,曾经问过他关于片长或者剧本时间的要求。他甚至很不喜欢剧本,认为剧本是事先准备好的带有前置性的东西,而他更加希望在一个比较集中的状况下将学员的天赋与冲动激发出来,不需要太多的准备。那我们就先勘景,在勘景的过程中你会有什么灵感与想法,可能再写一个大纲就差不多可以去拍了。


即使最终这个片子很不成熟、不完整,他重视的是训练营之中与学员相处的时光。在这个过程中彼此都有增进,他并不认为在这个过程中自己与学员是一个师生的关系,而是一个平等的关系,他希望了解中国学生身上的闪光点;而中国的学生也能在贝拉身上学到什么东西。


两人的不同之处几乎是公认的,但是我觉得在实际上两个人在把握故事上的能力是一样的,都能把内核以影像的方式表达出来,并且能够把观众带到电影里去。


我不怕别人说在邀请导师上没有什么的定性,可能导师的侧重点不同,罗泓轸可能侧重节奏而贝拉•塔尔希望能够释放自我,返璞归真。我对此也是十分期待。


焦:您在和两位导演相处的过程中有没有发现他们在性格上有特点的地方?


王彤:应该脾气都不大好吧。(笑)大家都知道罗泓轸的脾气不太好,在我和贝拉塔尔相处的过程中,他也是左手一杯可乐,右手一包万宝路。老爷子说话比较干脆,和罗泓轸挺像的。当然我也不会对老爷子事事逢迎,作为组委会我还是会有相应的姿态,以一个共通商量的形式站在与他对应的身份之上。



焦:他的“脾气不好”会让您认为贝拉•塔尔会是一位好老师吗?为什么?


王彤:他的“脾气不好”也许需要加引号,我认为他是一个棱角分明的人。他不希望别人称他为“老师”,他也很反感 “teacher”这个词儿。他更倾向以一个平等的关系互相学习,大家都根植在不同的文化土壤之中,他也可能会比较希望聆听到来自东方国度,来自中国学生的声音,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挖掘到每个人独特的个人气质。


我觉得学生跟他在一起肯定会很开心,他乐于接纳不同的看法,或者愿意与新的观点进行辩论。至于好不好呢,很难定义这个“好”吧,我有信心这个过程是有很有意义的。


《撒旦探戈》(1994),贝拉•塔尔


焦:是否有学员为了贝拉慕名来报名?他们在报名者中所占比例高吗?


王彤:有,一半儿一半儿吧。报名者中有喜欢了贝拉•塔尔很多年的粉丝,他们在个人陈述中有很多真诚的回答为了他而来的缘由。也有报名的学员陈述自己确实没看过贝拉•塔尔的片子,但就是想来FIRST学电影。我觉得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我不希望所有人来参加训练营都是一个“朝圣”的心态,也许在崇拜致敬的过程中会消弭个体的独特之处。


《都灵之马》(2011),贝拉•塔尔


焦:您觉得贝拉•塔尔对于中国电影人的影响力有多大?


王彤:对多少人有影响、有多大影响我不好说,这个也是看个人喜好的东西。我可以说的是影响肯定是有的。在学员的个人陈述中我也看到了很真诚的东西。有一位申请人把贝拉塔尔的一部电影进行了分场景的逐镜解读,把它凑成了个人陈述,并且是有自己的见解。我还看了一位申请人做的片子,仅看片子的话能够感觉出来他/她受到了贝拉塔尔的影响,不是一味的模仿,也有自己的东西在里头。


焦:贝拉塔尔对于数字技术是难以接受的,对于技术的进步都比较谨慎。


王彤:他肯定是拍胶片的,在移动设备的小屏幕上看他的电影牺牲了质量,打了很大的折扣。他不喜欢这些东西,我也可以理解,很多电影人都不喜欢。他们认为数字技术不够真(authentic),胶片在镜头前捕捉下来的东西,光影在感光乳液上产生的化学反应让光影烙在胶片上,所以它是一个即时的东西。而我认为数字技术就是直接录下来了,没有产生这种化学反应。数字技术确实好而快,能节省很多成本,尤其是对于青年导演来说。我认同贝拉•塔尔,也不排斥数字技术。



学员们与贝拉一起吃个午餐


瑕疵与毛躁正是一种生命力


焦:有人说拉斯洛•奈迈施师承贝拉•塔尔,《索尔之子》的影像风格也有与贝氏电影相似的地方。


王彤:我是在纽约看的这部电影,导演还莅临了现场。我认为他还是受到贝拉塔尔的耳濡目染吧,对于导演来说比较难的就是从前人的风格中跳出来。《索尔之子》就不完全是贝拉塔尔的风格,它有自己的东西,并且获得了一定认同。



《索尔之子》(2015),拉斯洛•奈迈施


焦:您参与选拔学员的过程会有什么感受呢?


王彤:我们不太希望寻找贝拉·塔尔的继承人,期待看到更新鲜的东西出来。个人之间,现在电影人缺了一些野生的东西。我认为,电影人处女作与第二部第三部电影具备一些瑕疵、一些野生性的东西,比类型化与模式化来得好。贝拉·塔尔也希望大家能从框架中跳出来,包括思想上的“框”与摄影机的“框”,这是他教授的一个方式。


焦:请问训练营对于学员的选拔过程中最看重的是哪些特质或者技能?


王彤:在选拔过程中我们小组会各自看个人陈述与片子,再进行开会讨论,加入遇到一个人让我们争执不下还会有辩论。我们反而比较少考虑已经很成熟的影像作者,他们来训练的效果可能不会很好,也许欠火候的作者更适合这样的训练。这样说也许有点不公平,但是我们训练营的体量如此,希望做到小而精。狠下心冷酷一下,还是希望能把机会留给作品有瑕疵但是具备初心的作者。



焦:您认为学员们将会以什么样的形式来呈现贝拉的题目呢?


王彤:“午餐/晚餐”是一个最日常不过的事件,把它拍出来确实也挺有趣的。当时问他,他就不假思索地给出了这个题目。到时候我们会在西宁选几个场景,外景内景都有,会跟贝拉跟学员们一起看场地。也许不一定囿于在室内拍吃饭的场景,有了自己的想法再去创作。有可能是情节剧,会有打斗,吃饼什么的。申请人的风格也各具特色,他们有做剧情片的,也有做纪录片的,也有做带有叙事的实验电影的。我们会和老爷子一起做筛选,最终的选择权还是在贝拉•塔尔手上。


焦:您希望学员从训练营走出后能够收获什么?


王彤:去年有一个从罗泓轸训练营出来的朋友认为这是“电影语言的革新”,乍听这个话题可能有点大,他们觉得感受到了在以往电影学院中不同的东西。今年也许会有学员认为,“我”已经跟贝拉塔尔一起相处,这其中的段子料子够“我”吃一辈子了;也不缺乏这样的人。贝拉的电影经验依然会或多或少渗透到学员身上,我认为还是会有新东西呈现出来。我很认同齐格弗里德•克拉考尔所说的电影具备的两个功能,一个是记录现实的功能,比如最早期卢米埃尔兄弟的《工厂大门》;第二个功能是帮助人做梦,搭建一个场景表现奇幻世界,他讲的就是梅里埃。再看现在的影片,不管是VR或者AR追求感官上的进一步体验,梅里爱的电影飞上月球也是自我感官的体验。



展望未来:释放创作的野生力量


去西宁,撒点野

焦:去年开始训练营的目标指向了实践拍摄,请问您觉得训练营的重心基于电影实践与基于电影文本产生了什么区别?


王彤:我们也是在一个摸索的过程。大师课的话,上上课听听讲记笔记其实达不到一个太好的训练效果。制片人与创作者有不同的需求,实践拍摄的训练营对于创作者来说就像是“放虎归山”。FIRST的四个板块(竞赛单元、训练营、创投会、展映)是有一个内在联系的,训练营针对在校或者刚毕业的学生;或者他们有一定经验,可能正在筹备自己的长片,能在训练营进行一个培训。也许明年能够学以致用,把长片剧本带到创投会来。片子拍出来,再到竞赛单元来。这样就是一个比较有机的方式。等待这个导演成熟以后,再来参与到我们的策展单元,当然这是一个比较理想化的状态。


摄于2016年FIRST训练营


焦:请问您对训练营的未来的期望?


王彤:我们希望能培养创作者,并且能创造出新的东西。有可能也不一定非要拍片。但不拍片的话如何行而有效?也许是进行故事板的创作,但是都是以创作者为重。训练营是一个很好的平台,能够看到比较野生的东西,大家在这里切磋碰撞,也许能在技术上或者表现手法上进行创新。我们坚持请国际导师也是希望能够让导师与学员在面对面的过程中得到视野的开拓,像是明镜的手法映照内心。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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