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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每个人都将变成鬼魂

2017-09-28 Chloe 深焦DeepFocus



翻译│Chloe(武汉)

编辑│尼侬叁(杭州)


如果不用像“阴魂不散”(haunting)、“如鬼如魅”(spectral)这样听起来像是糟糕的双关语一样的词,似乎就很难描述电影《鬼魅浮生》(A Ghost Story)。但它们也精准地表达了电影所带来的感受。


到目前为止,这部电影无疑是2017年最佳影片的有力竞争者之一。电影感伤忧郁的故事,如同一段潜入你脑海中的旋律,久久挥之不去。《鬼魅浮生》是大卫·洛维(David Lowery)的新作,他还是2013年卡西·阿弗莱克(Casey Affleck)和鲁妮·玛拉(Rooney Mara)主演的犯罪片《他们非圣人》(Ain’t Them Bodies Saints)以及迪士尼可怕的新版《彼得的龙》(Pete’s Dragon)的编剧和导演。


(注:他不是那位因未付版权费而告了Spotify的歌手大卫·洛维,虽然导演总会被人误认为歌手。导演说连CNN都曾经给他打过电话采访有关诉讼的事。他的Twitter简介上写的是“不是那个唱歌的”。)



在《鬼魅浮生》中,阿弗莱克和玛拉再次合作,饰演了一对年轻无名的恋人。他们住在一个偏远的小屋中,男人在那创作音乐,女人却渴望离开。但在影片一开始,阿弗莱克的角色就去世了,变成了鬼魂回到了家中。


洛维说过,这部影片的最初灵感来自于他与妻子的一次争吵,出于情感上的原因,他想要继续住在他们的一间老房子里,而他的妻子已经准备好要离开了。于是,那次对话被扩展成了这部电影。



同时,影片的另一个核心问题是阿弗莱克扮演的鬼魂要多像小孩的万圣节装扮——他真的只披了一条为眼睛剪了两个洞的床单。这本是一个出人意料、近乎滑稽的形象,直到电影让它变得悲伤、哀怨又令人不安。


近日,洛维在芝加哥谈了谈他为了拍摄这个鬼魂形象所用的技巧,为什么他在剪辑电影的时候不需要音乐,以及他希望人们从影片里威尔·奥德哈姆(Will Oldham)关于宇宙死亡的必然性那段台词中体会到些什么。


Q

在之前的采访中,你经常提到,因为卡西·阿弗莱克头披床单四处游荡的样子在你看来总不太对劲,所以你不得不扔掉那些已经拍了数周的片段。并且你也说到,你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式之一就是用一个不同的帧率来拍摄他。那么,这个方法是如何改变了影片的呢?

大卫·洛维

我希望鬼魂要有鬼魂的感觉,尽管事实上他的装扮是很生活化的,并且,我们没有增加透明度或使用幻影来表现这个在物理空间中的幽灵的概念。我仍然想要他有一种虚无飘渺的感觉,像是一个超自然的物体。然而,找到一个完全实际的方法来表达这样一种感觉,需要进行反复的试验。我们所寻求的方法之一,就是以一个不同的帧率来拍摄他,因为这会使他的位移运动有一丝虚幻的超现实的感觉。


彼得的龙 (Pete's Dragon, 2016)


大卫·洛维

在《彼得的龙》中我也是这么做的。影片中,在一些没有对话的场景里,我们以33帧每秒的帧率拍摄他们,因为这样的帧率并没有慢到有慢动作的感觉,但却会使动作的瞬间得到强调,同时,它会令物体有一点膨胀变大,从而使你对事物有更深切的感受。所以,当我们在考虑我们拍摄鬼魂时的表达方式时,这个主意自然而然的产生了。并且,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好方法。


鬼魅浮生 (A Ghost Story, 2017)


大卫·洛维

因此,在影片中,几乎任何时候他都是一个人。我们以每秒33帧的帧率对他进行拍摄。而且,当他在与其他人进行交流时,我们会用不同的底片来拍摄活着的人。所以,我们用24帧每秒的帧率来拍摄鲁妮,用33帧每秒的帧率拍摄卡西,然后再将它们合在一起。这样,你会看到,在同一帧中,两个人以不同的速度运动。



Q

这项技术有多少是受到了关于时间的流逝对于鬼魂而言是不同的这一主题的启发的呢?

大卫·洛维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和一个很棒的观点。我甚至从没想到过这点,但这却恰好是正在发生的事。时间的流逝对于鬼魂而言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相比其他的角色,我们确实是真的在一个不同的时空下对他进行拍摄。这肯定是在技术层面上与影片的主题相关联的。我很惊讶我竟然从没有想到这。它是如此切合影片的主题部分,我本应该在片场就意识到这一点的。我总是很惊讶于在每一部影片中都有很多令人惊叹的细节。你以为它们是刻意决定的,但其实它们纯粹是偶然和无意识的灵感。



Q

那么这部影片的方形画幅呢?那肯定是一个尤其慎重的决定。

大卫·洛维

那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我喜欢以一种正式的方式将角色困在一个方框里的概念。我一直是那种长宽比的爱好者。它是经典的学院比例,1.33:1。我总是想要制作一部采用这种比例的电影,但我想找到一部真正适合它的影片,而不仅仅是我在用它作为一种风格上的噱头。而这部电影格外适合。并且它也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机会去强调说明这个鬼魂发现自己所被困住的境遇,以及去探寻然后打破他在这四面墙内的生活的幽闭。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它的帮助很大。



大卫·洛维

同时,它也带来了一定的复古情怀,因为当你看到一个方形长宽比的电影时,会觉得它有一点老式旧派。尤其是我们在这部电影上使用了渐晕的边角,它会有种一张老照片,一个投影仪,或一次幻灯片放映的感觉。我很满意这种在视觉层面的多愁善感。尽管这部电影最终是关于放下伤感,但我希望影片中的影像都是含有情感的。



Q

渐晕的边角指的是画面上的圆角吗?

大卫·洛维

是的,我们这么做是为了让画面更引人注目些。我希望这个画面就像一个舞台的台口,观众透过它看着电影。如今,我们所有的屏幕都是长方形的,所以,如果你在家或者电影院看这部电影,你会看到在屏幕的四周有黑边。因此,你会明确的意识到电影在屏幕上的画面框架。并且,由于边角是圆的,它会更加明显。但我认为这是一件好事。我真的很希望有图像能通过画面边框的轮廓来情境化。




Q

我们最近听说了不少关于电影制作者通过改变他们电影的长宽比来影像观众的情感反应的事。那么《鬼魅浮生》是完全坚持使用1.33:1的比例的吗?

大卫·洛维

是的,完全是一个比例。我们肯定是讨论过了关于改变长宽比的可能性了的。因为DCP的使用,以及所有电影都以数字方式呈现,那是现在你可以做到的事情之一。你可以随时改变比例。韦斯·安德森(Wes Anderson)就这么做了。特里·沙尔茨(Trey Shults)在《克利夏》(Krisha)和‎《黑夜造访》(It Comes at Night)中也是这么做的。


韦斯·安德森 Wes Anderson


大卫·洛维

这是一个很好的利用整个完全由你支配的画面的方法。但是对于这部电影,我希望它固定一种形状。就算是当鬼魂所处的情境或空间发生了改变时,我也想要画面的长宽比一直保持不变。‎我想看看我是否能真的找到一种方法,让影像在那个小方格里也能有一种史诗感和广度。



Q

影片中关于未来的一组镜头肯定是有那种史诗般的感觉的。你是如何着手设计你的未来世界的呢?


大卫·洛维

其中很多都是基于我所生活的达拉斯。它有一种“西南的银翼杀手”的感觉。首先,我想要尝试实际地拍摄那一部分。我知道我们会对城市本身进行一定的增添,让它看起来更具有未来感。但我仍然希望在一个实在的场景中完成拍摄。因此我们去到了可以进入的最高的建筑物的顶端,然后试着真实的拍摄整组镜头,但就是不成功。


结果证明,在一个高楼的顶端进行拍摄真的很困难,因为风太大了,鬼魂披着的床单无法保持正常的状态。


《鬼魅浮生》 工作照


大卫·洛维

所以,在影片中,只有一个鬼魂从门里走出到屋顶的镜头是真的在摩天大厦的顶楼拍摄的。从那以后的镜头,都是使用绿幕进行拍摄。幸运的是,我有一些在新西兰的维塔工作室(WETA)的朋友,他们刚刚帮我完成了一条龙的制作。然后我说服了他们帮助我制作那个城市。但所有制作都是基于达拉斯轮廓的影像。


我们使用Alexa摄像机拍摄底片,再把素材给他们,之后他们将它变成了一个未来城市。除了鬼魂以外,在那组镜头里没有什么东西是真实的,就连他脚下走的路也仅仅是块绿幕。



Q

我想在其中一个建筑物顶端的光明之眼也不是真实的吧?

大卫·洛维

那是一个真实的建筑物,不过你可能认不出来。但是原建筑本身是有这个弧形眼睛形状的下半部分的。于是设计师将它向外扩展,然后翻转,并且使它发光。这样它就成了一个完整的霓虹眼了。我们总是开玩笑说它是“索伦之眼”(the Eye of Sauron)在我们内部的一个参照物,当然,是由维塔设计的。



Q

这部影片气氛的营造大部分要归功于音乐。在制作过程中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考虑声道和配乐如何发挥作用的?

大卫·洛维

我肯定是从头到尾都在考虑这个问题。我知道音乐会是这部电影的很重要的一部分。当然,我们有一首我的作曲家写的歌,叫做I Get Overwhelmed。在拍摄现场,演员会听着那首歌,我们知道它会是这部影片的关键。但是,直到影片基本完全成形,丹尼尔·哈特(Daniel Hart)才开始编写配乐。



大卫·洛维

我经常试着不使用背景音乐来进行场景的转换。我试着不给影片任何音乐,这样让它不用配乐也能发挥效果。因为藏在配乐的背后是很容易的。你会让配乐帮你完成那些重要的任务。所以,在我剪辑的过程中,我总是想在加入音乐之前,让电影本身推动自己发展。但我一直很清楚音乐将是这部影片中重要的一部分。


我感觉影片最后的三分之一是站在了丹尼尔的肩膀上,因为他创作出了影片发展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但同时我也要确保,在他加入之前,影片在电影制作的层面上是完好的。因此,他不是在用配乐解决问题,而是在我已做的基础上进行补充。



大卫·洛维

所以,当他开始创作的时候,电影已经基本完成了。总的来说,他能够对着成片作曲。到了我们现在的这个关系,他知道我想要做什么,我也知道他能带来什么。我们不需要对此进行太多的讨论,我只需要把影片给他,然后就让他放手进行创作。十有八九都差不多是一气呵成。这次,只有一段提示音我们考虑了多种方案,而且我贡献了几个音符,但是几乎你在这个音轨里听到的所有音乐都是他一次性完成的,并且它们都非常完美。



大卫·洛维

我就是很喜欢他所做的。我觉得就算没有音乐你也可以把电影看下去。并且,那仍会是一次值得拥有的观影体验。但只要加入了音乐,观影过程就产生了奇妙的变化,因为音乐会引导你,并且改变你处理信息的方式。你得到的信息是一样的,不过那会是一次更激动人心的体验。没有音乐的话,看电影就是一件很理智的事情。它仍然具有感染力,但会是枯燥乏味的。



大卫·洛维

不过,一旦丹尼尔加入了他准备的音乐,那就会变成另外一件事了。我完全可以指望他让一部电影跨过这个门槛。这部影片会拥有通向它的一道拱桥,和之前所没有的一根脊柱。我很高兴知道,它会在影片中发挥作用。这让我作为一个电影导演有足够的信心,清楚那最后的点睛之笔会如此的精彩。



Q

你是如何从拍一部像是《他们非圣人》一样的小众和个人的电影,到去拍一部大制作的迪士尼儿童电影,再回到拍一部这样的电影的呢?你是如何在其中进行过渡的?

大卫·洛维

我认为关键是要在故事中找到你自己。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自己编写我所有的电影。我并不认为我是世上最好的电影编剧。只是,对我来说重要的是,编写自己的电影使我个人真的投入其中。如果我不能完成一个剧本,如果我不能像一个作家一样写到最后一页,那么这可能意味着对于我来说这不是一个好电影。所以我尽量不去考虑任何我拿到的项目的规模或者是商业价值。


彼得的龙 (Pete's Dragon, 2016)


大卫·洛维

《彼得的龙》显然比《鬼魅浮生》更商业,但是在制作它们的时候,我都只是在讲述一个对于我而言有价值的故事。这样最终会让我作为一个影迷而感到满足。因为看电影是我最喜欢做的事。我看了很多电影。我喜欢各种不同类型的影片,但我也确实有非常特别的口味,同时,作为一个电影制作者我也想要去满足那种口味。并且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还有其他人和我有一样的品味。所以我觉得我可以把这种个人的偏好作为一个标准。


大卫·洛维

当然,从一个项目过渡到另个项目时,肯定是有一些不安的。现在我正进行今年春天拍摄的《老人和枪》(Old Man And The Gun)的后期制作。在《鬼魅浮生》进行媒体宣传的间隙,我在我的电脑上看着它的剪辑。要谈论着一部电影,又要去看另一部电影,而且还想要知道是否那部电影能像这部一样好。这是非常有挑战性的事。


老人和枪 (The Old Man and the Gun, 2018)

大卫·洛维

最后,你会感动有点精神分裂。但那只是因为它们在制作的时间上很接近,以致部分重叠了。每一部电影都对我有同样的要求,并且我也完全将自己投入其中。所以,尽管理论上它们是非常不同的电影,有着不同的气氛、风格、方式和目标,但就创作过程,以及我个人投入的程度而言,它们都是一样的。



Q

我听说《鬼魅浮生》之前的剧本有更多的对白,然而你删除了许多,把它变得更忧郁感伤。这也就使威尔·奥德哈姆关于任何事物的观点都变成了无意义的讲话,感觉像是影片的中心和主题。然而,相较于整个故事而言,它又显得非常愤世嫉俗。你希望人们怎么去理解这一段呢?


大卫·洛维

说到在生活中找寻意义,那个角色肯定是代表和反映了我自己的思维方式的。我不是在探求生活的意义,而是在我的生活中寻找意义。那段独白很接近于当我写下它时的想法。我正在找寻一个要求自己的标准。我觉得他把一个很好的观点讲了三分之二,然后当可能要讲到真正有意义的事情的时候被打断了。这一部分是有意义的,因为他在追寻的是真理。尽管他是派对上那个让人讨厌的、占用了大家时间的人,但他也同样真的试着去表达一些真诚的和真实的东西。



大卫·洛维

虽然我不认为他思考得足够深,或者说当我个人在处理这些事情和想法时想的可能也比他多,但我认为在那一部分中确实可以找到真理。并且,希望影片能将它传达下去。尽管我们从没有向观众阐明主题,也没有给影片一个中心论点,但我们依然希望它是表达清楚合理的。只要那段独白发挥了作用,然后奠定了影片的基调,那么电影就能完整展现出在那一段中的思想。



大卫·洛维

同时,这也存在一定程度上的矛盾。比如,影片并没有证实他所说的一切都是正确的。他基本上是在说“把每一天都当做你的最后一天来过”。但我希望人们在看完这部电影后能感觉到生活不止如此。所以这就是我的想法。


不过,你是对的,一开始卡西和鲁妮之间的却有很多对白。那场戏有十页剧本,我们拍的很像是一部话剧。当我们开始进行剪辑后,我们意识到鬼魂出场之前讲得实在太多了。因此,我们对它进行了删减,并将台词最少化,然后有点像是将它穿插在了整部影片中了。



Q

你说过,卡西·阿弗莱克的装扮的部分要点在于,他是“空白”的,人们可以在他的身上看到任何他们想要看到的人。他们可以将他们自己的解读与他联系起来。在那些与你本来的意图相隔甚远的解读中,有人给了你一个真的很奇特的想法吗?

大卫·洛维

每一个人都看到了我想要他们在影片中看到的东西,这很让我高兴。唯一的一个令我惊讶、意外的解读是,有一个人认为隔壁的鬼魂其实是鲁妮,她已经死去,然后回来了,并且在尝试与卡西交流。我对他说:“这是个美丽的设想和构思,虽然影片中绝没有相关的证据,但我很高兴你能看到这些,并且从中有所领悟,从而找到了一种加深你与这部电影联系的方式,因为我绝无可能想到这些。”



原文:https://www.theverge.com/2017/7/14/15969746/a-ghost-story-director-david-lowery-interview-casey-affleck-rooney-mara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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