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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峰》辞典:大卫·林奇未完成……

2017-10-02 深焦 深焦DeepFocus

《双峰》海报

翻译 │吴天昊、宋言颜、海喵、Quentin

编辑│小霸王


大卫·林奇美剧《双峰》第三季一个月前已正式完结。作为当前影坛仅剩下的几位活传奇,《双峰》第三季不仅是在二十五年后重回这个传奇电视系列,也一度被传是大卫·林奇的息影之作。五月戛纳电影节甚至高规格把这次剧集头两集放在了卢米埃尔宫首映,以示对大卫·林奇敬意以及《双峰》在当代视觉文化中所扮演的独一无二美学地位。然而,正如很多影迷所见,这部被大卫·林奇视为长达18小时的电影,不仅没有把《双峰》前作的坑填上,更是以其曲高和寡之势,任性玩出了新的花样,让原剧集迷陷入到更深的困惑之中。今天,深焦DeepFocus奉上这篇《双峰辞典:22个关键词》翻译自法国《电影手册》杂志2017年7/8月合刊,尽管其中牵扯部分剧透,但也不失为一次重新梳理林奇美学的尝试。倘若,这真的是大卫·林奇最后一部作品,那么从《双峰》第三季这22个关键词出发,我们不如就以这种破碎化方式重建半世纪以来最伟大的一种电影美学。也愿你在这个漫长假期里,通过《双峰》重返这位伟大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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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推销下这本已经在深焦书店卖出1000本官方《双峰》秘笈吧~作者是和林奇一起缔造这个双峰世界的编剧弗罗斯特~



AU-DELÀ  彼岸

大卫·林奇的镜头总是超越常规尺度,《象人》的昏暗开场,《蓝丝绒》草坪上的耳朵和蚂蚁,以及《内陆帝国》中对场景和剧情的跨越。


《双峰镇》的世界基于对(这一超越常规的)“彼岸”的构建,它向我们不断派遣使者,通过梦境与启示让我们对其产生感知,并且在这个世界中(劳拉、利兰·帕玛、戴尔·库帕)的角色依旧处于飘渺的状态。我们在新一季中察觉到的所有因素,连同演员夸张但不被理解的演技一直不停地表明我们将自己至于彼岸。


《双峰》剧照


但是,如今“彼岸世界”被通过特效(重影,图像插入)勾画出。复活的探员库帕大脑空白,被人带到赌场,通过红色符号(代表红色房间)的指引玩爆老虎机,以黄色火焰的暗示戳穿保险公司的骗局,并用在保险文件上的胡乱涂鸦意外地揭穿诈骗。在操纵杆被加速之前,第一次恢复重回现实的尝试则显出紫红色、紫色和玫瑰色的光环。劳拉·帕玛突然消失,她的图片被投放在舞动的红色幕布上。升起或者落下的人物的轮廓出现在背景中(像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和索尔·巴斯在《迷魂记》和《西北偏北》中呈现的那样)。


《双峰》,剧照


在这些片段中,林奇的创造就如伊斯拉姆所说的丢勒,他能够“塑造无法想象的事物”,比如“隔墙里的雾云”。它想象之外的事物通过画面自己展现。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林奇的探索通常会使我们感到迷惑,我们同时被赋予两种使命,既是观众又是演员。另外在戈登·科尔的角色下下,导演表示:“我讨厌这么说,但是我根本不理解这种情况。”角色很多时间都在重复说:“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你是谁?”,“很奇怪。”通过新一季的《双峰镇》,我们成功地突破了自我,这不正是我们在艺术作品中所要追求的吗?_ Laurent Dubreuil


BOÎTE  箱子

五十年代的美国心理学认为,精神只是一个黑色、微小且难以穿透的箱子,我们只能以行为对其进行参照。林奇的所有作品都在探索并展示思考的力量,箱子(不管它是什么颜色)是一个心理运算符号,一切都可能在里面发生,包括人物、情节和形式。《穆赫兰道》中神秘的蓝色小箱子吸附了丽塔和贝蒂并跌落在地,它重新推动了故事情节。在《双峰镇》第三季中,这些箱子增多了,其中包括托德先生(死亡先生?)的保险柜或者短暂缩小的小平行六面体。


《双峰》,剧照


第三季以一个关联场景开始,该场景使人想起了《双峰镇:与火同行》的最初情节(当片头字幕因信号干扰而出现屏幕雪花时,连续剧的前传就开始了):一个年轻男子在这里度过数个夜晚看一个空的玻璃盒子,他希望能够发生什么事情,如同当我们看着电视屏幕时,我们凝视着虚无,却期待一些可以避免的事情发生。显然,惊喜总是有风险的,年轻恋人在意识到玻璃后的幽灵后被瞬间撕裂。


《双峰》剧照


当然我们还不至于如此,但是为了紧跟这种嵌套,我们还是承认在对每一集的观看中,这种强烈不安的感受撼动了我们。关于嵌套,玻璃箱是双向的,一部分在纽约的画室,另一部分在摩天大楼的外面(库帕通过时经此进入),连带一个处在两部分之间的舷窗;多台些摄影机拍摄了立方体的不同角度。当库帕漂浮在充满噪音的立方体中,其他的套箱出现且开始运作,直到FBI的探员在此送到另一个世界。在众星球之间的跌落,让人想起了电视节目过后电视屏幕上的雪花。这时库帕出现了,在这如此奇异、令人惊讶的场景中,一个巨大的黑色箱子在星体中坠下,第三章开始了。_ Laurent Dubreuil


BRIS  破碎

第三季的第一张图片是与此前的相同:一个固定的镜头展现坏库帕的特写,他将头靠在浴室的玻璃上,浴室的破碎镜子照映出鲍勃狞笑的脸。根据许多变动——转世为道吉·琼斯的库帕和银野马的管理人彼此倾斜向对方,几乎触碰到额头,玻璃里出现一个复合面孔(就像在《穆赫兰道》里,也就是说像在《假面伯格曼》里那样),等等——这一幕在2017年的版本中一直重复播出。


《双峰》,剧照


但是,破镜本身就用作电影系列的标志,因为如果整个图片是可以辨认的,那么图片是呈碎片状,每一小块都可以不同地衍射出现实的一部分。这样,在《双峰镇》的第三季中就可以发现几何学家所说的“镶嵌”效果,也就是故事具有一种有待拼凑的七巧板形状的感觉,或者是整个的而不是一块块的清晰镶嵌画的感觉。


例如:兰乔·罗莎的孩子及其一直倒着拼读急救号码的吸毒母亲(1-1-9,而不是9-1-1)在第三集中默默出现,之后直接出现在第七集中被设陷阱的汽车剧情中,回忆的方式呈现了他们的首次出现;首先在被指控为凶手的比尔·黑斯廷斯汽车的行李箱里发现的碎肉随后与戴尔·多吉在矮小的杀人犯身上撕下的皮相匹配;

《双峰》剧照


黑色旅馆的代码253则在后面揭示了分身外星人传输的预时间(下午2时53分,也就是14点53分);铲子被交给了雅各比博士,在之后的几集中对它们的上色(涂金)由精神病专家通过视频播客进行解释。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注重一切细节,副警长鹰在尽力解释妇女的话语时终于解释了巧克力兔子的含义(这不是关于兔子…关于兔子吗?),同时,因为每一个碎片都反射出现实扭曲的一部分,所以更值得被仔细揣摩。一集一集的播出尽可能地使我们去考虑那些短暂的场景。詹姆斯喜欢雪莉。天快亮时,酒吧里开始打扫卫生,店主继续着他惨淡的生意。他听到酒店的一间客房传出一阵断断续续的嗡嗡声,他试图确定这种不太可能是调情的声音的原因。这些场景足够了。


《双峰》,剧照


破碎是生活被意外打乱的表现方式。我们刚刚进入母亲与孩子的温情,林奇就让疯狂的理查德·霍恩将其撞到,就使我们陷入毫无准备的悲伤之中,同时将目光集中在绝望的母亲和悲伤的路人身上。至于熟悉的角色,他们的生活也被打乱。詹姆斯·弗卢林自从摩托车事故之后变得易动感情和沉默。博比维·布里格斯一看到劳拉·帕玛的照片就泪流满面。戴尔·库帕一旦回到人类世界就疯子般喋喋不休地说着只言片语:“案件档案”“探员”“家”“打电话求救”。(我们记得利奥在被火器中伤之后一直重复着:“新鞋”。)


总之,“破碎”这个词的发音在法语中很接近“噪音”。如果前两季和1992版电影中的噪音和旋律(巴达拉门蒂的风格,胡利·克鲁斯的歌曲)给我们带来了深刻的印象,那么第三季在音乐上较为逊色——有几集是以Bang Bang的舞台表演结束,以作为一种补偿——并且其声音环境中也没有全部都是喧哗声,而是充满了不可理解的低语声、点唱机滚筒末端指针的刮蹭声、啮合声以及因音响设计的回音而放大的发电信号声。许多生硬且低沉的噪音成为《双峰镇》连续破碎的真正电影声带。_ Laurent Dubreuil


CARROSSERIE  汽车

众所周知,我们会因拍摄马的方式认识一位西部片的大导演。而对于林奇来说,是因为拍摄车的方式。比如库帕在夜晚停放奔驰车的位置,从观众角度来看正好占据了整个屏幕,并且将大灯朝向观众( 《双峰镇》窄度的4/3是不允许的);这辆搭载神秘乘客的全黑汽车(使人想起在《妖夜荒踪》中矫揉造作的发动机声)停在兰乔·罗莎前炫耀它的深色侧翼的拍摄方式;库帕返回沙漠时,他的黑色林肯发生了重大事故的拍摄方式。


《双峰》,剧照


在第三季中汽车也有美丽的一面。第三季播出之前,在一次罕见的由《连线》杂志进行的采访的过程中,林奇回避了所有这一类问题,更侧重谈论摩托车和汽车,以及与柯南伯格共享的爱好。当被问到是否在电视上看电视剧时,他回答道:“我现在只看新闻和速度通道。这是一个关于汽车的电视台。我喜欢改装和制造汽车的人——他们是伟大的金属和机械艺术家。你们知道布拉夫摩托车,英国摩托车吗?它们震撼我的灵魂。”布拉夫摩托车是是影响林奇完美创作的作品,不论是在艺术、木工、工业还是自然方面:鸭子,这一林奇最喜欢的动物,其条纹启发了《双峰镇》的初步方案,鸭子还具有一个神圣的躯体。即使在艰难时期,林奇也没有放弃任何乐趣,无论如何也处处欣赏美的东西。不需要在其身上看到唯美主义者的高级品味:灵魂的震撼源于其他的东西。_Stéphane Delorme


COUCHÉ  卧躺

戴尔·库帕躺在地上,等待未知。当特工突然来到拉斯维加斯的监控室时,画面使人想起第一季的最后一集:库帕被击中后,躺在那里,期待有人来救他。但是旅馆的老主人来给他送牛奶时只是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而库帕仍然待在那里等待救援。


他转世为道吉·琼斯在许多方面使人想起了结束时的场景,那一场景引起了大家对第二季的期待。只是这一次,是道吉周围亲近的人变成了黑色旅馆的主人:没有人观察到有些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所有人都在忙于自己的事情,“打电话求救”这句话被抛之脑后。话语没有变,低语也开始疲乏。没有希望就没有痛苦。库帕在道吉的身体内感到麻痹,随着时间(集数)的过去,我们开始怀疑他的麻痹到达极点,甚至连咖啡都不能再唤醒他。


《双峰》,剧照


戴尔·库帕从未有过房子,旅馆房间的人似乎很满意在《双峰镇》中作为房客出现,相反,我们注意到流浪的库帕先生早些年被拍到在里约热内卢一个带游泳池的房子里(这个房子实际是阿尔·卡彭在佛罗里达州的别墅!),在道吉身上,他找到了身体和家,但是他成为了一个外星人,一个错乱的观察员,他仿佛被持续的幻觉所困,被没有轮廓的梦境包围。他带着离他很远的房间的钥匙,但是该钥匙在25年之后被扔进了信箱,因此唤醒他的可能性又变小了。在第二季的最后,戴尔·库帕最后的苏醒非常骇人听闻。由于林奇是化身,所以在其身上的苏醒总是一种冒险。在第八集末尾,一个熟睡的女孩被外星生物所入侵,并且被动物占有。在无意识中,一些人消失,而另一些人取代了他们。_Laura Tuillier


COULEURS  色彩

转世为道吉的戴尔·库帕穿着一个宽大的绿色上衣,这并不仅仅是他古怪的标志。真正的道吉本身在黑色旅馆内穿着很难看的芥黄色上衣,当他的头消失在雾中时,这件上衣变成一个金黄的小球。库帕穿着他的绿色上衣就好像道吉还活着。围绕着《双峰镇》标题字母的荧光绿是他的保护外壳吗?绿色的模糊力量已经贯穿了前几季,从森林到神秘的玉戒指。但是在这里,色彩具有更强的力量:由于震动,库帕先生颠簸汽车上点烟器的绿光似乎具有造成其事故的未知力量。可以看出色彩存在且发生着作用。


《双峰》,剧照


随着第三季剧情的进展,几种颜色具有一股在画面中发出或强或弱的声音的力量。第八集的核爆炸是黑白色,但是穿入蘑菇内部的镜头的移动表现出了色彩突然出现的连续性,就像在第一季中的嵌套爆炸。在第三集开始,生硬的玫红色,就像紫红色的烟雾一样,产生了红色,它在慢慢褪去之前影响了下一个场景中眼睛缝合的陌生女子。


《双峰》,剧照


在同一集中的蓝玫色在第四集的末尾产生了单蓝色,就像一个没有夜色的美国夜晚。黑色旅馆窗帘的红色重新出现在了道吉的房门上(“红门”是道吉能够给出的唯一地址特征),但是也出现在了由巴尔瑟萨尔·格蒂扮演的叫做“红”的角色名中。颜色的变化有其自己的意义,但是它们尤其表现了第三季的创作方式,比如最初出现的杂音效果和一系列回忆、情绪和毅力的慢慢消失。当第二集中鹰去往森林,来到黑色旅馆的地方时,树木很快变成了红色,虽然窗帘没有再出现。颜色仍然存在。同时,雅各比博士把铲喷成了金色。_ Cyril Béghin


COUPLES   恋人

爱情哪去了?这也许是《双峰》第三季面临的最简单、最重要的问题。前几季中,肥皂剧《爱之邀请函》总不时以背景形式出现。不仅如此,《双峰》曾是个迷人又可怕的世界,那里形形色色的诱惑与不登对的情侣俯拾即是,充满情色意味。例如,那里见证过劳拉·帕玛经历的致命迷失、可怖乱伦、麦克和独眼慕雄狂娜丁的荒唐结合,以及雪莉·约翰森与戈登·科尔精彩的勾搭场景(戈登不需戴助听器即可听见的,唯有雪莉的声音)。而奥黛丽·霍恩则是这永不止息的躁动与寻觅伟大爱情进程中的核心人物——该进程在第二季末尾戴尔·库珀与安妮·布莱克伯恩的相遇中达到高潮。作为骑士精神的化身、宅心仁厚的英雄,终于坠入爱河的库珀几乎立刻失去了爱人安妮。《双峰》前两季以在超自然监狱“黑屋”(Black Lodge)所经历的灾难告终,并同样呈现了残酷的分别。正如加兰·布里格斯在27集所担忧的:“也许,光有爱并不足矣”。林奇将恐怖电影拍成了爱情电影。


对,安妮回不来了。在“一笑钟情”的纯洁恋人后,《双峰》第三季塑造的却是一系列饱经风霜的年长伴侣。在这个世界里,诱惑已终止,而少有的情色张力(玻璃箱情侣)也被迅速消除——如第八集里孩子们纯真的吻;直到第五集,拜少量可卡因所赐,贝姬才让我们重睹遥望天际、因爱而狂喜的醉人眼眸。


《双峰》,剧照


上述颠覆与《我心狂野》(Sailor et Lula)之后电影的转变还有所不同:后者充斥着嫉妒、性瘾、分手的焦虑与失去的幸福等元素,而第三季中,伴侣们的面目完全变化了:杀死露丝·达文波特的凶手入狱,而其妻在探监时对其说道,他否认杀人的举动是徒劳的;警长妻子到其办公室中,只为抱怨家务事;道吉的妻子珍妮既固执又尖刻。女人们性格强悍,相比之下男人们不是无精打采、孤独自闭,就是有暴力倾向。男人女人间的默契与愉悦消失了。然而,这一转变并不能只归咎于年龄。只要库帕还“失魂落魄”、无法以良善心智完整回归,爱情就只会是个悲伤的回忆。使鲍勃在看到劳拉相片时奔溃的,正是这一回忆,它同样让安迪和露西这对情侣活像对不相配的大狗。在这个面目全非的昏暗世界中,激昂与狂热的情感似乎已彻底消逝。


《双峰》,剧照


在第七集,爱情已远离的观感愈加强烈。由于前几季中从没见过戴安娜(即库帕时常通过录音机向其传递讯息的那位秘书),观众开始相信这个人物其实根本不存在。但戴安娜终究摆脱了“隐形的秘书”状态,以演员劳拉·邓恩的面孔,作为憔悴而又咄咄逼人的女王出场,并与Mr.C在监狱正面交锋。他们的对话不禁令人猜测二人关系曾非同一般:“你可记得我们的最后一夜?”如此看来,剧集跨度可谓十分惊人:一个虚拟的存在直接转化为情伤累累的女人,并被库帕的邪恶分身冷漠而不动声色地对待。如此,林奇的狂热影迷劳拉·邓恩在导演的怀中疗伤似乎也顺理成章:戴安娜倚着戈登·科尔的肩膀哭泣。_ Cyril Béghin


DÉVIATION   偏差

库帕终于结束了在超自然监狱黑屋25年的监禁生涯。他穿越黑暗物质,准备从邪恶分身手中重夺身体的控制权。在现实世界中,曾经的FBI探员、天使库帕已成为恶魔:Mr.C那张熟透的脸看起来似乎在邪恶的汁水中浸渍了25年。


在交换灵魂的过程中,感到恶心的Mr.C用手紧紧捂住嘴。如果说此举阻止了他呕吐(末日般的呕吐、纯粹的腐化),它也阻止了库帕的灵魂进入。后者的灵魂转而寄居到保险职员道吉身上。不过,库帕被愚弄了——道吉不过是个迷惑人的映像。这个诱饵被专门“制造”出来,好将库帕困在一具无用的躯体中。虽然库帕试图重塑道吉的外表(使其更加消瘦、恢复油亮的发型),但他的转世依旧未能顺利完成:库帕仍是一个没有记忆的、贝克特式的荒唐人物,不得不困身于由玻璃混凝土构建的非人化美国。与此同时,令人迷醉的双峰镇远在千里之外。


《双峰》剧照


第三集发生的这个致命偏差,实则重启了打乱《双峰镇》全局的变化进程,使剧集变得几近面目难测。令人不禁联想起温柔与忧郁的理查·布罗提根(《草地的复仇》和《这样,风就不会把一切都吹散》作者)式叙述。我们来到了威廉·柏洛兹(William S.Burroughs)所说的“中间地带”(interzone):一个充满猛烈的切割(cut-up)、短路、噼啪声的世界。灰色的怪物从玻璃盒中逃出,并伤害着情侣们;秃头侏儒拿着破冰镐凭空出现。在这场由拉斯维加斯到纽约、南达科塔州、甚至里约热内卢发生的炸裂中,双峰只不过是遥远的大后方。_Stéphane du Mesnildot


DROGUE  毒品

毒品是大卫·林奇永恒的敌人。在第三季第四集,我们可从对白的话外之音中,清醒地意识到毒品依旧在双峰镇肆虐:某天下课时,一个趴在课桌上的高中生再也起不来了。在《双峰》前两季中,一个女高中生的被害是如此令人愤慨,以至于它搅乱了全镇人的生活。然而,在25年后的双峰镇,恶行已庸常得难以吸引人们的注意:“又有”一个高中生吸毒过量死亡了。在前两季中,毒品交易助长了恶行蔓延:里奥·约翰森和鲍勃在毒品影响下,不断向高中生以及劳拉兜售毒品。不仅如此,白色粉末波及了所有人。劳拉的父亲在杀害麦迪时,就是用毒品使妻子昏迷。奥黛丽在独眼杰克夜总会就是因被下药而人事不知,幸好被赶来的库帕骑士所救。而此事并不是毫无因由:妓院老鸨布兰基对奥黛丽下手,正是因为她年轻时就被奥黛丽之父下药。恶之循环与毒品息息相关。值得一提的是,和他不少同龄人不同,林奇从没以任何浪漫的眼光看待毒品。


第三季更是强调了这一观念。一位毒瘾患者与儿子居住在空荡荡的房屋中,并任由孩子在安装了爆炸物的汽车附近闲逛;雪莉的女儿(阿曼达·塞弗里德饰演)和其母一样遇人不淑;第六集中,瑞德(巴萨扎·盖提饰演)将毒品卖给霍恩家淘气的继承者,后者在吸毒后极度兴奋的状况下撞死一个孩子(恶之循环完成);霍恩的弟弟在第七集伊始,更是完全晕头转向:“我嗨了!我在哪?”他代表了在混沌中迷失而破损不堪的人性。在第二季初始由林奇拍摄的一集中,一句非凡的对白掷地有声:“不吸毒时,他就会出现”(without chemicals, he points)。这是巨人向库帕透露的谜语之一。事实上,芒修疯狂地给自己注射毒品,就是为避免麦克在身上出现。


麦克是森林的另一位神灵,也是鲍勃的对手和敌人:鲍勃只害怕麦克。只有当芒修停止吸毒、自欺欺人,并恢复神智时,麦克才能出现。因此,“不吸毒”是一条人生定律。当然咖啡和派必不可少:但不吸毒是第一位的。_Stéphane Delorme


ÉLECTRICITÉ  电

林奇对电的痴迷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70年代末,林奇试图通过处女作《橡皮头》中的人物(仿佛触了电般头发直竖的男主角),为《罗尼火箭》寻找资金 :50年代,一个能够掌控电的侏儒少年的故事(由迈克尔·J·安德森饰演,他在《双峰》中饰演“别处来的人”、在《穆兰赫道》饰演洛克先生)。电影虽未能问世,但“电”这一主题贯穿了林奇的所有作品。在第三季,它更以多种形式出现(更不用说林奇/弗罗斯特制片公司的标志):纽约玻璃箱看起来像法拉第笼;库珀通过插座进入世界;道吉痴迷于儿子的拍手感应灯;缝眼女士在拨弄带有线圈的暗色钟开关时触电。在第六集中,当哈里・迪安・斯坦顿饰演的人物眼看被车撞死孩子的灵魂沿着一根电线杆升天时,这根电线杆上有着与从前露营地一模一样的序列数字(拍摄时也采用了同样画面)。《双峰镇:与火同行》中,探员切斯特・戴斯蒙也正是在此处消失。


《双峰》剧照


但是,这根电线杆为什么要出现在双峰镇十字路口中间?在林奇的世界里,电是一种抽象、神奇的力量,也是物体从一处移动到另一处的媒介。它代表着将身体送到宇宙另一端的能量(将库帕送往太空时,小屋的树像电鳗般抖动)。我们可以察觉到这样一个偏执的想法:蜘蛛网般的电网像秘密的线路网,一点电流就足以让它们相互连接,使时间、空间消失。在《双峰镇:与火同行》中,“电”这个词像是漫长的抱怨,也代表着对这个摇摆不定仙女魔力的乞求。我们不能确定她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时至今日,林奇仍选择拍摄有线电话(戈登·科尔使用漂亮的红色电话,道吉家电话则是黄色的)而不是无线手机的固执习惯,展现布宜诺斯艾利斯地下室里的脏灯泡与第六集红灯(它在前两季很常见,在第三季中作为带噼啪声的信号目前只出现了一次)重现的那些切出镜头:所有表征都将“电”视作潜伏的力量、匍匐在电线上的无形流动液体,只有声响才能让人察觉到它的存在(从第一集开始,巨人就让库帕听这声音)。电这个蛰伏在电线、灯泡、开关、插头、变压器中的能量场,随时等待被释放。_Jean-Philippe Tessé


FIFTIES  五十年代

1945年7月16日,在新墨西哥沙漠州的沙漠中,一件巨大的、惊世骇俗的事物撕裂了天空、大地与人性。以波兰作曲家克里斯托弗·潘德列茨基《广岛受难者的挽歌》为配乐,第八集深入到世上第一朵原子弹蘑菇云的内部。在已无法回头的恶之旅行中,人类穿越了黑暗粒子群与紫红色的恒星爆炸。


《双峰》剧照


如果这组镜头是向库布里克致敬,她同样让人想起了斯坦·布拉哈格在胶片上的终极画作《星球》(1993)或是《波斯系列》(1999)、 布鲁斯·康纳的《十字路口》(1976)、将比基尼环礁上的爆炸放慢到极致的迷幻《死亡旅行》、乔丹•贝尔森抽象旋转的《脉轮》(1972)。


林奇是上述这一代实验影片导演中的后起之秀。对他来说,广岛代表着形象艺术的重大危机。但是,美国光芒四射的五十年代、资本主义令人心醉神迷的狂欢正是建立在原子之上。林奇终于在作品中呈现了这段他成长于其中的岁月。不过,这并不是像《蓝色丝绒》或者《我心狂野》那般力图展现逝去时代的“遗迹”,或是像《在空中》那类带有趣闻的幻想作品。林奇首次重现了50年代:入夜的小区、食品杂货店、广播电台、不敢亲吻的年轻情侣。1956年8月5日,一只基因突变的寄生虫侵入了代表美国最纯真之存在的心脏:一个听着派特斯乐队(The Platters)《我的祈祷》、幻想着爱情的少女。林奇重绘了这个“黑暗时代”的来龙去脉:从原子时代到疯狂、失常、致命的资本主义社会,置身其中的我们就像道吉一般,迷失了方向。


《双峰》剧照


第八集中,两个腼腆的少年和林奇一样,成长于50年代。1956年,年少的人们究竟经受了什么样的转变?为什么脏脸流浪汉通过无线信号,向少女传达她即将被寄生虫侵袭的信息?少女们将通过收音机在卧室里迎来具有不可控性能量的怪物——摇滚和猫王:在1956年,其荣光达到了顶点。派特 50 61849 50 31370 0 0 5388 0 0:00:11 0:00:05 0:00:06 6140斯乐队层次丰富的悦耳和声,被身为愉悦与破坏之源的电子乐轻易替代。林奇重现了那些打算摧毁“永恒的美国”(以美味咖啡和苹果派为代表)、反对传统50年代的年轻反动力量。导演深深执迷于“恶”的家常形象,以至于对恶的现代形式(如规模庞大的恐怖分子、黑客、毒贩群体)反而不感兴趣。恶魔的角色仍由高中毒贩、兼任淫媒的酒吧老板扮演。不过,这一点并未削弱“恶”的诅咒与腐化力量。和《双峰》第三季的恶魔们相比,前两季的叛逆少年鲍勃和詹姆斯反倒显得如此纯真。正如最初的猫王、吉尼·文森特、穿着紧身皮衣的文斯·泰勒一样,消瘦又邪恶的“坏男孩们”雷、瑞德和理查德代表了原始摇滚最阴沉、最错乱的一面。


然而,与这些负面人物相对的,是一个积极形象——露西和安迪的儿子、善良的沃力·白兰度。该角色是水手莱普利、马龙·白兰度、杰克·卡鲁亚克的结合体。这位“垮掉一代”、极其冷静的摩托车手有着神秘、骑士般的气质。关于美国公路的话题,他能滔滔不绝谈上数小时,只因其“已将地图熟记在心”。如果说《双峰镇》展现了邪恶、无望、泯丧的人性,那么只有沃力·白兰度知道前路通向何方。_Stéphane du Mesnildot


GALERIE  人物长廊

《双峰》前两季为一代风华绝代的女演员们加冕:雪莉·李、劳拉·弗琳·鲍儿、雪琳·芬、梅晨·阿米克)。这四个同年龄段女孩、四位选美皇后(以及后来出现的海瑟·格拉汉姆)围绕在库帕身旁。这场光芒四射的圆舞曲以女神们的毁灭告终。


剧集结束后,不论是在荧幕还是现实生活中,她们的前途多多少少都被糟蹋了:劳拉二次死亡(麦迪同样被杀死)、雪莉堕落(她杀害了虐待自己的人)、劳拉·弗琳·鲍儿与雪琳·芬从《双峰:与火同行》消失。令人惋惜的是,这些女演员在事业上也未能获得应有的成就。

《双峰》剧照


不过,林奇的选角能力依旧值得赞叹,而第三季的新面孔继续证实了这一点。例如,在头两集中,热心助人的特雷茜好心护送年轻的玻璃笼守卫人,却和他一同被杀。饰演这一角色的是名不见经传的电视演员玛德琳·奇玛。通过展现她昂首长颈的姿态、天真、惊愕、性感,寥寥几个画面就赋予了这个人物生命。这令人们相信,她曾真实地存在并居住在双峰镇上,让我们为其突如其来的死亡黯然神伤。第二个新角色——FBI探员塔米·普雷斯——由音乐人克里斯塔·贝尔扮演,她与林奇共同创作了第一张专辑。在剧集中,二人总是形影不离:她是戈登·科尔的随行者,后者上哪都少不了她和阿尔伯特。除了正直、专业、以及高材生那种使人恼火的特质,我们还可瞥见她职业身份之外的黑色幽默。


《双峰》剧照


第三季中,一个年轻女孩的角色让人想起艾丽·范宁在《从此刻到日出》的出场画面:这个名叫提凯尼·菲尔柯瑞斯特的女孩颇为心碎不安地生活在50年代。她既有孩子的敏感,又能如成人般预见最坏的事情即将发生。正是她,像吞游蛇般吞下了危险的怪兽。为了完成天体运转、世代更迭,林奇安排娜奥米·沃茨和劳拉·邓恩出场。沃茨的角色展现了最日常、躁动的一面:她需要担起道吉这个负担,并想法应对家庭开支、成功对付了骗子。另一方面,劳拉·邓恩的出场令人难忘:她是我们从未预想能见到的戴安娜。她在酒吧的出场,轻易扭转了现实。铂金色的假发、饱经风霜的面庞、与悲伤相称的冷硬态度:她背负着这个缺席25年角色的苦痛。说到失踪,我们不由得想到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奥黛丽和安妮现状如何?她们是否敢从哪个暗门回归?_Laura Tuillier


HOLY MOTORS  神圣车行

林奇的电影总是大方的,它向所有意外敞开,让每位受邀身临其梦境的人都有足够的时间将空间和镜头联系起来。剧中变成道吉的库帕在将赌场洗劫一空后回到家,老式轿车在郊区穿行,停在一个没礼貌的同性恋者面前,一个平淡无奇,仅靠着那扇红色门才能认出的人。突然我们会有点恍惚,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已经来过这儿了:在另一部梦中出现过的电影里,在莱奥·卡拉克斯的神圣车行里:德尼·拉旺饰演的男主角一天结束,开着老式轿车回到郊区的住所,手中抱着一只猴子站在楼上,四周响起Gérard Manset的《再生》(Revivre)。“我们渴望再生,也许伟大的旅程,都要再来一遍。”但这一次,再生却是一种恐怖,库帕跌回了人类的起始点:愚钝,乃至说话都要重新学起。他成了猴子,成了道吉。但从卡拉克斯到林奇,有一件事是共通的,那便是神圣情感。_Stéphane Delorme


HULOT  于洛

作为前两季盛宴结束后25年后重新举办的这场“巨头舞会”的荣誉嘉宾,调查员戴尔·库帕显然已经被岁月摧残太多。但有些看似病态的东西其实只是健康人的某种综合症的表现:于洛先生综合症。


既然我们知道林奇一直以来都很仰慕塔蒂,那么这场舞会的临时来宾(暂且这么希望吧)道吉让我们联想到《于洛先生的假期》,《我的舅舅》和《玩乐时间》的主人公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的舅舅》剧照


于洛有着过短的着装,道吉过长的衣服则是对此的回应。如果说两个人都属于沉默寡言型,那么道吉和他的“法国叔叔”不同之处大概就是他善于给人“回馈”了。但这种“回馈”也仅限于重复与之交谈者的最后几个字,反倒让别人无能为力,只能继续自说自话对牛谈琴。道吉和于洛都是对自己所处的世界格格不入的人,而他们的不合实际上体现为一种笨拙,也正是这种笨拙让他们能够抵抗周遭环境的推力。如果说道吉没有像于洛那样酿成大祸,那他也没少干别的:封死赌场入口的旋转门,堵住工作电梯让它关不上门或让同事们——尽管他们已经被各种蠢事搞得恼羞成怒——没办法出去。激怒他者,激怒瞬间:这便是是塔蒂给林奇上的一课。塔蒂以其近乎佛教徒的敬重将声音的现实主义(门或者脚步的声音)发挥到直至虚拟的地步,而林奇则将其体现为道吉的失语症和行动迟缓。由此产生的一种飘忽的节奏,让人的注意聚焦在一条腿,一只手臂,或是一支铅笔的动作上。讽刺之处恰恰在这里:这一切都不妨碍道吉在赌场掏空老虎机或是为他的老板识破老千。这样的发财梦,说它毕生所求也好,生涯顶峰也好,最终也都烟消云散:并非出于理想主义被否决,而只是因为它“意外地”实现了。于是最后,唯一重要的,也许只有以树命名的街道,咖啡的芬芳,和别在上衣的警察徽章了。当行为和记忆都身不由己,道吉·琼斯也就成了普鲁斯特笔下的于洛先生。_Nicolas Azalbert


INTERROGATOIRE  审讯

林奇导演的天才之处首先在于他经典的正反打镜头,在于他将对话者框定在两相对立的世界的能力。两场审问库帕先生的戏可以说是宏大的。第一场(第四集)标志了库帕和戈登·科尔(在阿尔伯特和塔米的陪伴下)的重逢,后者很快便发觉他眼前的人他并不知道是谁。整个空间令人惊愕。坏库帕和他们面对着,坐在玻璃窗和铁栅栏后面,但却给人一种他离得很远或是处在另一个空间之感,像是在透明中:他用一种就像是看不清的方式看着他们,近景处是模糊的脖子而他位于正中央,他散落的言语就如同是穿越了许多年才到达他们耳边。眼神漆黑,他久久地盯着没有眨眼,口中重复着“very, very”,“really, really”,仿佛重复是在否定词语本身,仿佛第二次是对第一个的滑稽模仿。接着,在戈登茫然的注视下,他开始原原本本地重复他的独白,像个机器人反复念着一句毫无意义的话。凯尔·麦克拉克伦的表演简直非凡,同时声音设计在低沉话音,以及牢房内回音上的处理也很出色。场景结束时,他定格在那儿,竖着拇指,而幕已落下。


《双峰》剧照


除了这次会面带给我们的谜团(他尤其说道:“我从未真正离家”),两个异质空间的呈现也令人印象深刻并制造出一种强烈的怪异感。第七集讲的是戴安娜探访坏库帕。会面更短了,因为戴安娜无法忍受他黑暗又空洞的眼神。场景呈现也有些许的不同。受到强烈的冲击的戴安娜站了起来,她的脸映在玻璃橱窗上。摄影机开始移动,空间被同质化,笼子里的库帕先生这次似乎是确实地和她面对面了。于是我们终于弄明白,产生异质化效果的主要原因是库帕抬高的座位,像是坐在台上,也由此场景的平衡被破坏。在第三集中,库帕从天而降,落在一个朝海的阳台上,四周的栏杆有他肩膀那么高,接着他朝下跳了一级台阶才进入室内。有的时候,林奇是通过空间的轻微移动来将怪异感达到最大化。__Stéphane Delorme


JEU VIDÉO  电子游戏

我们知道双峰深深影响了电子游戏的想象,例如令人惊叹的《寂静岭》(游戏运用了一种非常林奇式的音效,比如当我们步入房间,会突然出现一系列难以理解的类似噪音的恐怖声响),又或者最近的《心灵杀手》以及《弗吉尼亚》。林奇本人是否玩电子游戏未可知,但第三季的《双峰》的确呈现出不少电子游戏里的元素。在纽约发生的碎玻璃渣那一幕从其表现方式来看就和游戏很相似。无论演员们的严肃表现,一种试图散发却并不好笑的幽默,还是对白间过长的间隙以及守夜人无法静止的状态都让人联想到仿真效果的机械和笨拙。同时,场景的节奏,其缓慢与死亡的寂静以及当中出现的前所未有的暴力,还有似乎特殊处理过、让人的肢体看起来像塑料假肢般的画面,所有这一切都无不让人想起电子游戏。


《双峰》剧照


在赌场一幕里(“hellohoohooo!”),得胜的机器(实际上是一个微型守夜门)上闪烁的小灯也让人想到游戏中,物品总是通过闪烁显示它的价值并提醒你将其拾取。我们几乎是通过设计者的“神助”才得以看清事物本质最终继续存活。这也正是道基在守夜门的所见所闻:各种超自然力量都像是在提醒他“此处有宝物”。剧中也能看见逃脱游戏的影子,这种在线游戏要求我们在一间密室内找到出去的线索:可以说守夜门(以及怎样从中出去)本身就是一款逃脱游戏。库帕被困在这个宇宙中迷失的盒子里,外面有一群猛兽般的人敲着门,而两个女人试图解救他。而逃脱游戏的关键,即是在令人焦躁以及几乎不可能的条件下,找到逃脱的逻辑办法。林奇的版本当然更为诗意了。通过类似扩音器的缝隙中逃出去,然后从插头里出来,想到这种办法定是花了不少功夫。_Jean-Sébastien Chauvin


LARMES  眼泪

第四集,双峰镇警局。我们刚刚看到改头换面的鲍勃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做了警察。他头发明显苍白了,几乎和李兰·帕玛的头发一样。楚门警长的办公室里,一位新警察(就像是在说一个新贵似的)因为嘲笑圆木女士被赶了出去。这时鲍勃进来了,站在一群我们熟悉的警察之中:霍克,安迪,还有露西,所有人围着劳拉·帕玛那张选美皇后的标准照。鲍勃注意到那张照片,此时,贝德拉曼迪的音乐骤然响起——这是劳拉·帕玛的主题曲,尽管在第三季开头似乎有意被忽视。波比突然崩溃,呜咽不止,就像在第二季中面对他父亲那样,突然从一个吊儿郎当的帅小伙转变成一个敏感的孩童。“劳拉·帕玛?”:他问道,语气就像是刚在街角撞见过她,见了鬼似的惊魂未定。


《双峰》剧照


这一突然爆发的哭泣提醒我们,事情已过去二十五年: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过她了。就连我们都清楚地尚留存着回忆,对前两季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而他几乎把二人共同的经历都忘了。此刻记忆的河床突然潮涨,然后泛滥开来:“It brings back some memories.” 在这惊人模糊的措辞背后,那个一直囚禁着劳拉的神秘森林再次清晰。安迪和露西还轻轻手拉着手,直到恐怖的音乐终于凿开痛苦的泉眼,一个仰拍镜头将我们拉回那场疑案,拉回劳拉溺水的那张照片。鲍勃在第三季的出现似乎只是仅是如此:为他深爱过的年轻女孩哭一场,以此冲抵新世界里众人的淡忘。


《双峰》剧照


第五集,道吉正准备艰难地前往办公室。在小屋的台阶上,他因为懒懒散散而被妻子训斥了一顿。动作的迟钝看样子是好不了了,不过倏地他眼睛一亮,然后潮湿了:他看到他的儿子,正在车里等着。摄影机好几次对焦在孩子的脸上(其中一个镜头还是像红房间里一样采用了倒拍),就像是在寻求回忆的绝对清晰:在道吉这张脸背后,究竟是什么让他哭了?是从未有子因此陷入对并不存在的回忆的感怀吗?还是觉得他自己就像这个孤独的孩子,一样匮乏,一样安静?眼泪源自缺失,也让道吉的脸被印上道道沟壑。哭,是因为不知道忘记和从未了解哪一个更糟。_Laura Tuillier


RIDEAU  窗帘

林奇有着巴洛克倾向的一面,或者说是类似的装饰性风格的烙印(想想守夜门的好莱坞摄政风格和脉纹大理石面下的巨大扇贝)。更深层来讲,大卫·林奇的小世界是戏剧上的(métathéâtral),《双峰》中的窗帘实际上通向别处的后台和表演。新的片头一开始,瀑布,这一水做的幕帘就像是舞台的红窗帘,带我们去往异世界,去往森林边缘,去往胭脂色织物的褶皱处——在那里我们能看清大地的蜿蜒。


《双峰》剧照


几乎每一次,戴尔·库帕都是从窗帘后面出来时迷了路。当坏库帕要回到他的原点时,绷紧的庞大帷幕挡住了他的去路;其实只需拨开这块将不同后台分隔开来的织物便能发现,从守夜门也能眺望美国西部开阔的地平线。如果说这是前两季的逻辑的话,到了第三季还得加上南达科他州监狱的铁幕。这块纵向铁板缓慢的开合将库帕的分身首先呈现在他的老同事们面前,然后是他的搭档戴安娜,每个人都在当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FBI探员,朋友,调查员,被审问者)。既然从《妖夜慌踪》到《内陆帝国》,我们已经知道演员可以成为他们的角色,反之亦然,那么就很难说库珀的不同呈现不是一次大卫·林奇导演和他曾最钟爱的男明星之间、三十年前出演《蓝丝绒》中两个年轻人的劳拉·邓恩和凯尔·麦克拉克伦之间褪下伪装的会面。几十年之后,我们看着彼此,发现仍和当初一样,而又太久不一样了。至此,窗帘。_Laurent Dubreuil


STATION 站台

《双峰》剧照


第三集。这个空间站是什么?一个一切保持静止的地方,一个大家等待转折的运输站,一个宛如置身黑屋中的等候室。库帕掉到那里去。有人在不停地敲着门,看管着库帕的日本女人坐立不安,她的眼睛被缝了起来。戒备的库帕睁开眼,一个数字15出现在墙上。他先是爬上房间的屋顶,然后又回到房间:(这时我们发现)一个美国女生在等他(剧中字幕也是这样命名的,American Girl,由菲比·奥古斯汀扮演,她还在一开始的《双峰》中扮演萝奈特·帕尔斯基)。之后数字变成了“3”。这些编号使人兴奋不已:这两个数字让人回想起库帕在大北方酒店住的315房间,标有房号的钥匙还在他的口袋里。15和3,这两个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空间里的扬声器就像等候室里的时钟一样吸引着大家的注意力)的数字可以指明相同的时间:15时或者美国人更喜欢称为,下午3点。那个美国女子看了下表,显示快到下午三点,由2:52分变为2:53分。库帕是不是从一个时区走到另一个时区,从亚洲来带美洲,同时出现在地球的一边和另一边呢?从太空到黑屋的出口,时间处处相同。这种同时性在库帕回到地球时也被着重刻画:与此同时,当Mr. C查看他那辆梅赛德斯上的时钟时,指针同样指向2:53分,接着一连串的典型林奇式的主观镜头聚焦在车载点烟器的细节上。这一刻他感到恐惧:仿佛点烟器与他的命运相关。再看库帕会怎样被“扬声器”吸进去,我们马上能联想到这正是Mr.C担心的地方:被点烟器咬住。每个洞口都是威胁,联系着另一个世界。在这个时候,库帕穿过了“扬声器”(他的头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被断断续续地吸进去)并变成一股黑烟回到了现实世界,再变成一团混凝纸,慢慢膨胀成人形。但是我们预期的反转并没有出现。他回来了,被替代的是道吉。__Stéphane Delorme


SUIE  炭灰

《穆赫兰道》剧照


在《穆赫兰道》里,有个人因为看到自己噩梦里的怪物被活活吓死,一个末日乞丐,长着一张烧焦的脸,脸上的木炭混合着渣滓凝结成块。在《双峰》中,我们马上联想到这个形象,在第1B和第7集即将进入第8集中出现的黑化脸孔的轮廓。他们是《双峰镇:与火同行》中出现在黑屋里被烤焦的伐木工表亲。他们貌似具备某种远距离特异功能(能够以广播儿歌的方式催眠听众),一出场就让所有人放弃了抵抗。至于那个在走廊里前行的轮廓画面(第7集),吓人的是不断接近的动作,同时整个人的躯干变得模糊甚至透明(第1B集中,他的头在房间里飞了起来,眼睛更像是粘在脸上而不是嵌在眼眶里)。在第8集的开头,一群伐木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出现,全都衣衫褴褛,他们贴着地面搜索着什么,伴随着柔软阴郁的配乐,汇成一大股劣迹斑斑的躁动,似乎醉心于一场可怕的游行。当那个脸孔变得清晰突出时,这个恐怖的画面增加了其直击心灵的力量,那是罗伯特·布罗斯基的样子(真实生活中他跟亚伯拉罕·林肯长的非常像!)。接着我们发现了伐木工的脸抹上了一层干灰(这个可怖的人到底从哪条地狱之道爬来?),然而在杂乱的电流声中,他却用九泉之外的声音坚定地重复着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请求(“有火吗?”),这重新将我们的目光拉向他温厚的举止,微驼的背和弯曲的手,香烟叼在嘴边,香烟的白色轮廓和他秩序井然的眼中透出的白光相得益彰。这个画面从不停止向我们迫近,这是恶之宿命,是林奇从未创造过的最噩梦般的作品之一。_Jean-Philippe Tessé


TÊTES  头颅

凶手将仍然年轻的布里格斯少校的身体和从露丝·达文波特身上砍下来的头连接起来,不管怎样,(这样的行为)加速了调查的进程。一个巨大的二维面孔在星空中漂浮,给库珀传递了一个信息:“蓝玫瑰(Blue Rose)”。监狱里,离黑斯廷斯两间牢房的距离外,有一个像炭灰般黑的人在蒸发前把自己的头扯了下来。力场中,站在自己应该进入的巨大插孔面前,库珀看到了他的头骨和脸庞被拉长、变形、升华。戈登·科尔说,总统山上切削出来的总统肖像是“石头脸”。


《双峰》剧照


“手臂的演变”则是一棵没有树叶的树,上面的突起比《橡皮头》中被视作神示的新生儿的头更奇形怪状。劳拉·帕玛在强烈的光线中扬起她的脸。在红房间里,道吉·琼斯,这个人造产物开始变得细长,他的头在烟雾中炸开来。“被切掉的头又唱起歌来”,林奇是这么跟我们说的。它们能说,能动,更能指示(线索)。_Laurent Dubreuil


VOMI  呕吐

为什么这组镜头既奇特又令人难受呢——Mr.C在车中强忍着不吐,而道吉则相反,一下子将所有东西吐在了地毯上?Mr.C设法阻止自己内脏吐出那些Garmonbozia(一种黄色的玉米混合物,黑屋居民的食物)与油状排泄物(著名的“黑油”black oil, 在初版《双峰》中可以打开通往黑屋的大门)的恶心混合物,从而使自己不用回到了红窗帘的另一侧。但真正使人惊愕的,是他惊慌时的一切,他吐出了比真正的呕吐物更多的东西,是他这个在恶臭中仿佛要再次呕吐的存在。


《双峰》剧照


在这个分身(doppelganger)的身上,灵魂不再是非物质的实体,而是在肚子里堆积的堕落混合物。他好像对自己感到恶心,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忍着不把鲍勃(他因此也在尝试着不吐出自己的呕吐物?)吐出来。维持着自己心中的腐败,爱惜着内在的地狱,仿佛这是一种活着的方式,可能这就是恶的一种定义。在惊掉下巴的第8集,在可怕的原子弹蘑菇云中出现了一个物体(就是在纽约的玻璃盒中出现的那个?),它释放出一团丝状粘稠液,在那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蛋状容器,里面居然是...鲍勃(然而相反的,巨人从他的头颅中孵化出一只装有劳拉的蛋)!林奇描写的恶总是有物质的有机的外表,而并非抽象的形象。就是在这些裂变的原子、壮观的呕吐物中,《双峰》最吓人的角色诞生了。恶,正是在炸弹中挣开锁链的地狱的呕吐物。_Jean-Sébastien Chauvin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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