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洪尚秀拍起了粉红电影……
缭乱的
裸舞曲
当洪尚秀拍起了粉红电影……
文 | 把噗
编 | 兰礼
/ 粉红色的洪尚秀 /
导演拍片的困境,放在一部电影中讲述,便有了元电影的味道。费里尼在《八部半》中让圭多深陷创作危机,首先源自圭多创作灵感的匮乏,然后为外在的各种事务所加剧(制片、演员、情人……)。《撩乱的裸舞曲》中的古谷要简单得多,他的问题不源自灵感,而是拍片所需资金的短缺。这种明显的分别看起来就像在伟大的艺术电影与一部商业之作间划出了一道明显的界限,费里尼想以圭多的困境探索艺术创作本身,而行定勋只想完成一部“粉红电影”。但如果“粉红电影”这个标签就这样轻易地贴在了这部电影上,那么结果很可能是导演在文本上设置的创新价值淹没不见。绝不应该像对待一部AV一样对电影中的性爱进行扫地雷式的搜索,并评议表现质量如何,当是将其当作一部严肃的文艺片,如此才能见出它真正的价值。
费里尼对电影艺术的崇高思索自然与“粉红电影”的基调不相协调,后者可以被看成某种特定的类型片;同样,上个世纪60年代高举艺术大旗的理想主义时期也绝非我们现今处身的时代可相比拟,导演必须有能力在商业资本的束缚下苟延残喘。一种“反崇高”的“解构”的思路不仅适应于当下,而且也能贴合进“粉红电影”的类型模式中,并焕发新的意蕴。洪尚秀的电影对此做出了许多具有启发性质的典范举动:关于男女之间崇高伟大的爱情如今被放置于日常的酒桌上探寻,而男性自我标榜的恢弘形象也以极为令人尴尬的方式被揭穿——他们的本性无非是虚伪、自私和道貌岸然。尤其是在对像导演、作家等男性艺术家形象的刻画上,洪尚秀以自己为摹本展现了他们真实的本性。
《撩乱的裸舞曲》中的古谷很像是从洪尚秀电影中走出来的,只不过一个弯路创进了“粉红电影”中。作为一位落魄的电影导演,最后竟然需要前妻卖身来接济,真的很像洪尚秀电影的调子。两者实则也有许多其他的相似之处:比如让男人周转于数个女人之间,面对诱惑身不由已,最后依旧落魄可怜。《撩乱的裸舞曲》还较为严肃,少了洪尚秀电影中戏谑的调子,但让人感觉尴尬的地方何其相似。
试举几例:古谷在砸开钱罐后捡拾散落一地的硬币,一位陌生路人出现了,并认出了导演,这个桥段完全可以抑制在洪尚秀的电影中;古谷去参加派对,根本没人认识他,也未听过他的作品,众人还将柏林当成意大利的城市,更让人窘困的还是派对上遇到片场袭胸的女演员;在与女演员野战的时候,遇到有人在门外撒尿,性事中途停止;在放映会前,女演员与女学生相互掴掌,导演落荒而逃;在前妻病床前与护士做爱被当场撞见……这些场面逃脱了严肃目光的审视,变为对男性落魄与无能的同情。
/ 来自女性的诱惑 /
围绕着古谷,庞大的女性群体建立了起来,按照电影中的出场顺序:隔壁的女邻居、道具组人妻、片场的女演员、自己的女学生、前妻、病床上的妻子、女护士。这幅七美图,为古谷的狩猎活动增光添彩。有时他主动出击,既是为了往日的缱绻,也是为了发泄压抑的欲望泄,有时则是主动接受对方向其发来的诱惑。在他出门还不到一周的时间里(星期一出门,星期六回家),几乎与遇见的这些女性都发生了关系,虽然性事大多以各种不同原因以失败告终。除了道具组的那位人妻和女演员,古谷做出了主动出击:前者维持着长久的关系,后者则是为了发泄因不得志压抑的欲望,其它女性发出的诱惑可以归属入不同的模式。
首先是女邻居的主动诱惑:故意将胸从连衣裙里裸露出来,紧贴着墙面自摸。其次,是女学生欲擒故纵式的诱惑:先将古谷引入居室,自己脱衣怅然睡去,然后又以师生关系为由拒绝发生性关系,脸上却满是未被满足的欲望;当两人真正发生关系,又以还是第一次停止进一步的进入……这所有亦真亦假的手段对勾起男人的欲望具有致命的杀伤力;当然,这位女学生后来真正迷恋上古谷后,在床上展现出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勾引,这是彻底的主动:将内裤褪出,露出下体,躺在床上自摸,恳求对方插入。面对如此强烈的诱惑,古谷丧失了性致,落荒而逃。我相信,女学生两次不同的诱惑方式产生的不同结果很能说明男性的心理。对于不断躲闪的诱惑形式,则没有丝毫的抗拒能力,而面对能够立马到手的猎物,欲望在瞬息间消歇(这也是很多AV制造诱惑的方式:女主不断地喊叫着“雅咩蝶~”)。
但也不要忘记电影最开始面对女邻居的主动诱惑,古谷也是以半途停止结束的,原本还在活塞运动的他停下了前后摆动的右手,将裤子褪回原先位置,从而搞得女邻居莫名其妙。这说明了对于古谷来说,只有在一种相互间意愿并不被打断的状态下,性事才能完成,而这恐怕是大多数男人的性心理。这种和谐的性关系在整部电影中只发生过一次,发生在古谷与道具组人妻之间,他度过了在外的第一个夜晚。而在其它的性行为中,不是被当事人强行中止(女学生说她第一次)或被意外事件打断(女学生男友突然到来、与女演员野战时遇到路人撒尿、与女护士猥戏时其它医生突然闯入),就是自己不想再做了(女邻居、女学生第二次),古谷自己不想做的原因都是因为对方的诱惑过度热烈。
/ 古谷的形象 /
在电影放映会的问答中,一位女影迷向古谷提问“真实的爱情是什么?”,古谷闪烁其词。此时的古谷更像是一位诗人,而不是电影导演。他以水浇花做了比拟,假设将水加入原先有水的杯子,然后再拿这些水去浇花,那么哪部分水浇在了花上呢?爱情既不是原先的水浇在花上,也不是花因这些水开出的颜色,而是花自身的认同。在这个不太好懂的例子里,古谷为自己上了女学生做出了辩解,因为如果女学生自己认同了这种关系并允许发生,那么古谷就能逃脱道德的指责,仍然是真实之爱。当然,这显然是从男性嘴里冒出的道貌岸然之词,是在给自己以一种伦理道德上的解脱。坐在台下的女学生的男友立马认识到了这点,指责古谷“装腔作势”,骂他是将爱当成是想到就浇水,如此引发了一场殴斗。
这种对性事“露滴牡丹开”的比喻,延续到了另一场戏中女学生对古谷的发问。正欲火中烧的她问古谷她是哪种花时,古谷再次发挥了他诗人的天性,回答道时“沾湿着夜露,黎明前的牵牛花”——将女性的生殖器比喻为花,这种隐喻向来就有。女学生则因为这句极富挑逗性的话直接高潮了,这说明了古谷在把捉女性心理、编织情话上的过人天赋,不然如何理解他能够让那么多的女性愿意为他献身,这部分当然是出自他导演/老师的权力身份,同时也与他浪漫的性趣脱离不了干系。无论古谷对女人是真心,还是只是因为艺术创作上的失利需要在女性身上发泄被压抑的荷尔蒙;从女性这方来说,女人都将其看成真心,对他也都是真心的,不然如何解释女学生对老师的迷恋与依依不舍呢。
女权主义者完全可以指责这是出自男性中心主义的视角,将女性当作了玩弄的棋子。比如像电影里前妻这个角色,愿意卖身接受虐恋来为古谷支付现任妻子住院的费用,怎么想都是不合情理的,除非曾经爱得死心塌地。但这也实在有部分的合理性,古谷并不是那种毫无原则、无视女性需求的男性形象。当他在丸子店外接到医院电话说妻子的住院费用短缺,不然将被移除床位,他完全可以向身边的富家大小姐(即那位女学生)借,而且对方肯定心甘情愿。但他没有,他甚至没有告诉他这件事,而是直接走开了。或者,当他撞见妻子是在以怎样的方式为自己筹集钱款,他跌坐在门外痛哭流涕。这都直接说明了古谷在男女关系上是很看重情义的复杂形象,而不是单一地欺骗女性、只为发泄自己欲望的单薄形象;而且电影首位两次回忆起妻子弹钢琴的幻觉都在说明他对妻子的“真实之爱”。我觉得正确的观看方式是:电影中所展现的一切应当被看成古谷在经历了一系列人生重创后(包括妻子变成植物人、拍片不顺)的自然反应,一个可怜、落魄、值得同情的艺术家形象。如此,才能发现这部“粉红电影”提供的如此丰富的情动与阐释空间,实在让人感觉惊喜。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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