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考察梁某华谢某芳自杀案：直播型人格和新型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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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社交媒体泛滥，人们迷失于信息的茫茫大海之中，随波逐流、庸庸碌碌，失去了历史的方位感和人生价值感，但是，人们的内心依然葆有最朴素的真善美的情感。我们发现，在各种新媒体平台上，人们对于真善美的点赞和祝福是最多的。这解释了为什么在网络事件层出不穷的世界里，人们对于纯真孩童的被害事件，流露了难以抑制的悲伤和愤怒。

发生在前几日的梁某华谢某芳自杀、并涉嫌杀害9岁孩童章子欣事件，在网民的强烈关注之下，落下了悲剧的一幕。事件的真相仍在调查之中，但是或许就此成谜、永无答案了。无数网友心目中都有难解的困惑，因为这一对“末日鸳鸯”根本看不出自杀的迹象，现实中完全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人们更想不出他们有何理由带走一个纯真的孩子。

本案件的神秘和匪夷所思，也激活了久已沉寂的调查记者群体。我们近期阅读了大量这样的调查文章，从这对男女基本还原的生活轨迹中，我们观察到了另一种线索，或许可以给出一个全新的视角，解释他们的灰色人生。

正如现在人们已经知道的，梁某华、谢某芳人生很不如意，甚至可以说，是处于脱轨的边缘人生。他们都是出生于农村，也并没有接受良好的教育。但是这并非是导致他们人生悲剧的主要因素。无数无力获得足够教育的人们也在幸福平凡地活着。对他们具有杀伤力的是人生经历的惨败。梁某华养鸡失败，出去打工，也并未赚到钱。我们知道，潮汕地区一直有经商的传统，出了很多商业巨贾和天才商人。这或许给了当地男性一个无形的社会压力，男人的尊严维系于物质财富。或许正是经商的失败，和进城打工的无所作为，让梁某华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或许在他看来，没有尊严的人生无法言爱，因此在他的孩子很小的时候就离家出走，并一直没有回来。这种异于常人的做法，也是某种极端人生的不祥兆头。

谢某芳的经历，或许能够更好的解释她的人生抛物线。对于一个仅有粗浅文化、初恋严重受挫，接下来又遭遇两次恋爱失败的乡下年轻女性来说，这些经历足以让她的精神世界完全崩溃，丧失全部尊严和情感能力。或许就在这些惨痛的经历之后，她已经开始放任人生随波逐流，当遇到一个她认为是爱她的男人的时候，她可以为他抛弃生命，甘心沦为他的工具。不幸的是，她遇到的是同样失去了尊严的梁某华。男人需要一个逆来顺受的女人，感受到难得的男性尊严；女人需要一个主心骨，让她在接连受挫之后，有个继续生活的精神支柱。两个失败的人生化学反应般地结合在了一起。结合并没有鼓起他们正常生活的勇气，他们只是彼此相扶，将各自萎靡于地的身心互相撑起来，得以活下去。遗憾的是，他们开始骗钱。如同媒体已经曝出的那样，他们骗了亲人和朋友的钱，然后消失于茫茫人海。

但行骗的经历，依然不足以解释他们的自杀行为。这世界上，无数的骗子以骗人为生，并且幸福快乐地活着。我们的看法是，社交和直播生活，最终将他们带上不归路。

作为新媒体和社交媒体的观察者和研究者，我们深刻地注意到，包括抖音在内的形形色色的直播软件，正在以颠覆式的力量改变着一大群中国人的精神状况，而这也构成了当下的中国人精神危机之一。

无数中国人在社交时代，是以三维的方式生活着。第一维就是现实生活中的他们，勤勉、慕于体制内工作，带着梦想却又卑微地生活着；第二维就是匿名地活跃于各大论坛和微博之中的他们，在这个空间，他们是愤怒的表达者，他们将现实的失意和对腐败的痛恨，无所顾忌地发泄出来，化为舆情；第三个维度，就是各种直播平台上的他们，他们幸福着、欢乐着，向亲友和陌生的人们展示生活之美，总体上的基调，是告诉人们，我们生活得很好。

直播之美，在于滤镜。我们在抖音等各种直播平台上，发现了滤镜这个社交时代的杀手级的应用。这个堪称天才创意的技术应用，为很多人打开了生命的天窗。没有滤镜，直播不过就是沉闷灰色生活的再现，毫无色彩，也没有新奇。但是加上滤镜之后，技术上帝为我们重新打开了一个美丽新世界，男人变成了高富帅，女人成了白富美。人人变成了“滤镜前时代”难以想象的模样。甚至可以说，没有滤镜，人们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这样美。为了配得上这样的天香国色、绝世美颜，人们需要匹配像样的生活和生活方式。于是，人们看到了各种各样的幸福生活，包括旅游人生、高级人生、励志人生，等等。人们一旦看了直播就停不下来，除了工程师们对沉迷机制的设计，更主要在于，各种直播点燃了人们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沉醉，人们不断地打开一个又一个短视频，打开一扇又一扇窗户，停不下来、也不能自已。直播加滤镜，开启了中国新生活。

但是生活的残酷在于，除了很少的直播是生活的再现，绝大部分的直播都是虚拟的、是滤镜化的人生。不少卸下滤镜的网红，瞬间跌落云端。正如网友所说：“修图不会让你更自信，你每拉伸的一条身体曲线，都是在做自我惩罚。因为你恨自己的脸形，恨自己的眼睛，恨自己的皮肤……”

很多心理学家在考察一些歌星抑郁机制的时候发现，他们在疯狂的演唱会结束之后，无法面对突然降临的庸常生活，他们已经被挑动着唱歌的神经，无法承受这样的常人生活。寂静像石头一样砸了过来。又据说远航归来的宇航员也常常陷入抑郁，因为他们曾经站在上帝的视角看过这世界，这超过了他们作为常人的精神承受能力。

一句话，他们僭越了！

普通人很少能够经历着这种极端的精神考验。但是直播表现的浮华和不切实际的生活方式，却是一种对于现实生活的僭越。当直播的人们卸下盛装、关闭滤镜、离开镁光灯，重新面对生活中的一切、尤其是不如意的时候，他们会感受到某种失落和不满。这是一种伤害，也是一种精神危机。

我们需要指出的是，直播平台影响和应用的常常是弱势的群体。过去十多年来，我们在宣传和教育领域一个问题，是忽视了五环之外、县城以下的广袤的田野乡村，生活在那里的除了留守的儿童和渐渐老去的父母，还有众多的无所事事的年轻男女。他们为生活而忙碌，但是精神领域焦虑、苦闷，渴望某种东西来填充。这个时候，伴随着廉价的智能手机时代的来临，算法类的软件**头条和各种直播，如同上帝的福音一般出现了，它们迅速占领了这个被忽视的广袤天地和无限市场。从此之后，中国人的精神文化版图被改写了。多年以后，它们又开着满载着数亿用户的绿皮火车，驶向了城市，开启了农村包围城市的又一个战场，如今，他们已经将自己包装成了驰骋城乡的信息高铁。城乡居民都成了他们的用户，城乡一体化在网络上也成了现实。这些平台背后的商人，是中国最优秀、最富于市场直觉的一群人，他们在革命者之后，又重新发现了民间蕴藏的另一种惊人的力量。

回到本文的主角。不少人注意到，各种媒体在挖掘并复盘这对男女的人生轨迹时候，发现他们使用了抖音和朋友□。在这两种社交媒体上，主题无一例外都是一路游山玩水，强调了幸福和快乐。梁某华的朋友□封面，是兰博基尼的图片。在媒体挖掘出来的抖音上，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一张他的镜头，异常明显地使用了滤镜技术，使得自己看起来形象高大上，极好地配合了自己视频的幸福表达。在谢某芳的抖音里，也是一路洒满幸福，除了旅游，也表现了对于婚姻美满的满足。按照媒体的描述说：他们很幸福，也很甜蜜，谢某芳常常很满足地将头倚靠在“老公”梁某华的肩膀上。

这种虚幻的直播生活，和现实生活中的失意相比，前者或许让他们陶醉，甚至在生活中，他们也已经陷入这种虚幻之中，比如梁某华动辄就炫富说自己在老家数十套房子，每月都收取高额的租金，并有很多辆兰博基尼。或者说，这种炫富的内容本就是他们想要的生活，因为现实不可能实现，他们只能在直播里把它实现。

但是现实生活就在那里，放下手机的那一刻，现实的艰难生活已经扑面而来。欺瞒的生活已经维持不下去了，所有的亲人都已经失去音讯，或者保持警惕。各种借贷平台也已经透支。一路游山玩水，让他们已经不能忍受工作赚钱的艰苦。直播的生活方式和现实中的山穷水尽实在相差太过悬殊，更加剧了人生的失意感，他们知道自己是永远不可能再过上那样的生活了。这种巨大的落差，不能不说，推动了他们走上末路。

当社会学家埃米尔·迪尔凯姆于1897年出版他的成名作《自杀论》的时候，人们从此开始重视并研究自杀这种社会现象。作者批判了以个体心理解释自杀的理论，认为自杀是和社会事实息息相关的，认为当个体同社会团体或整个社会之间的联系发生障碍或产生离异时，便会产生自杀现象。但是他那个时代，社会事实并不包括今天的网络社会这个现实，直播型人格也并未出现，而且，直播是一种纯粹自我的行为，并非是和社会发生障碍，而只是和自己的精神发生冲突，因此我们将这种自杀命名为“新型自杀”，希望引起大家的关注和研究。

但是我们构建这个“直播型”人格和新型自杀理论模型，依然无法解释他们带走章子欣的可能性和原因。而这一点，也是让无数网友愤怒和耿耿于怀的最根本原因。正如网友猜测的那样，谢某芳有过几段长期的同居生活，但是并无留下一子一女，或许她已经失去了生育能力，而这有很大的可能性。或许直播给她的完美想象太过强烈，她觉得即使到了“那一边”，也应该满足自己拥有孩子的理想愿望，于是他们瞄上了这个留守的孩子。想到这个自小生活在破碎家庭的可怜的孩子的悲惨命运，我们的悲伤，不能抑止。

愿本文给人们以警示和启示！

作者：燕志华 博士，舆情和声誉管理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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