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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诗赏读 |几千里风雪的穿越:王家新的诗

文小研 文研青年 2022-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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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1917年2月《新青年》发表胡适的八篇白话诗至今,中国新诗踏着蹒跚的步履走过百年,以其丰富的文史景观成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学习中,新诗是绕不开的话题;在中文名校历年考研真题中,对中国现当代诗歌的考察更占有不小比重。


为帮助考研学生深入学习中国新诗,掌握相关考点,文研青年于2019年暑期在武汉大学文学考研会员群内开展新诗专题研习活动,并进行全程跟踪指导。 作为专题研习的一部分,文研青年邀请专人进行新诗赏读并撰稿发布。本文是2019年文研青年中国新诗赏读第十三期成果,文章版权归文研青年所有。


家新

王家新,中国人民大学教授,中国当代著名诗人、诗歌评论家。1957年生于湖北,1982年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曾在《文学评论》、《读书》等学术、文学刊物上发表论文及评论百余篇,著有诗论集《人与世界的相遇》、《夜莺在它自己的时代》、《没有英雄的诗》,文学随笔集《对隐秘的热情》、《坐矮板凳的天使》,诗集《游动悬崖》、《王家新的诗》等多部。北京大学吴晓东教授称王家新以诗歌为核心的全部写作“堪称是一部中国诗坛的启示录”。



从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中国诗坛发生了很大变化,“第三代诗潮”在80年代消歇以后,诗人队伍分化,诗歌创作受挫。90年代初文学被卷入市场,商品化潮流泛滥,诗歌也深受影响。这期间有汪国真式的通俗诗歌出现,填补了诗歌创作的短暂“真空”。到90年代中期前后,诗坛才恢复常态,逐渐形成了“知识分子写作”(西川、王家新等)和民间写作(于坚、韩东等)双峰对峙的局面。

 

作为“朦胧诗”后最重要、最有影响的诗人之一,当代诗歌中“知识分子写作”的主要代表性诗人,王家新的写作风格经历了由探索到确立到成熟的发展过程。

 

1978年,王家新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大学期间开始发表诗作。1983年,王家新受邀参加了《诗刊》组织的青春诗会,并在1984年写出《中国画》《长江组诗》,广受关注。1995年,他借调北京《诗刊》从事编辑工作,出版诗集《告别》《纪念》。因深受朦胧诗歌的影响,这一时期的王家新曾被列入朦胧诗人的行列。

 

1986年始,王家新的写作风格有所转变,逐渐告别青春写作,诗风转为凝重。

 

其诗歌个人风格的确立并产生较大影响是在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这个时期,他发表了《瓦雷金诺叙事曲》《帕斯捷尔纳克》等作品。虽然王家新也表达了对诗歌技艺,对如“刀锋深入,到达,抵及”的语言的倾慕,但他不是一个“技巧性”的诗人,他靠“生命本色”写作,其基本特征是“朴拙,笨重,内向”。

 

命运,时代,灵魂,承担……这些词语是他的诗的情感、观念支架,他将自己的文学目标定位在对时代历史的反思与批评的基点上。这个“时代的主题”常依独白、倾诉等略显单纯的方式实现,在诗中形成一种来自内心的沉重、隐痛的讲述基调

 

写社会“转向”作用于个人生命体验的诗作,大多与他所心仪的作家(叶芝,帕斯捷尔纳克,布罗茨基,卡夫卡)的沟通对话来展开。当大师的文学经验能够包容、转化他的生活经验的时候,王家新似乎更能找到合适的诗歌方式。

 

除了诗歌写作外,王家新还有数量不少的诗学论文发表,对当代诗歌现象和诗歌问题进行思考,并积极参与当代诗歌批评与历史建构的活动。

 

本期诗歌赏读将以《帕斯捷尔纳克》《卡夫卡》走近王家新的“知识分子写作”。


01

帕斯捷尔纳克

不能到你的墓地献上一束花

却注定要以一生的倾注,读你的诗

以几千里风雪的穿越

一个节日的破碎,和我灵魂的颤栗


终于能按照自己的内心写作了

却不能按一个人的内心生活

这是我们共同的悲剧

你的嘴角更加缄默,那是


命运的秘密,你不能说出

只是承受、承受,让笔下的刻痕加深

为了获得,而放弃

为了生,你要求自己去死,彻底地死


这就是你,从一次次劫难里你找到我

检验我,使我的生命骤然疼痛

从雪到雪,我在北京的轰然泥泞的

公共汽车上读你的诗,我在心中


呼喊那些高贵的名字

那些放逐、牺牲、见证,那些

在弥撒曲的震颤中相逢的灵魂

那些死亡中的闪耀,和我的


自己的土地!那北方牲畜眼中的泪光

在风中燃烧的枫叶

人民胃中的黑暗、饥饿,我怎能

撇开这一切来谈论我自己


正如你,要忍受更剧烈的风雪扑打

才能守住你的俄罗斯,你的

拉丽萨,那美丽的、再也不能伤害的

你的,不敢相信的奇迹


带着一身雪的寒气,就在眼前!

还有烛光照亮的列维坦的秋天

普希金诗韵中的死亡、赞美、罪孽

春天到来,广阔大地裸现的黑色


把灵魂朝向这一切吧,诗人

这是苦难,是从心底升起的最高律令

不是苦难,是你最终承担起的这些

仍无可阻止地,前来寻找我们


发掘我们:它在要求一个对称

或一支比回声更激荡的安魂曲

而我们,又怎配走到你的墓前?

这是耻辱!这是北京的十二月的冬天


这是你目光中的忧伤、探寻和质问

钟声一样,压迫着我的灵魂

这是痛苦,是幸福,要说出它

需要以冰雪来充满我的一生


选自王家新:《王家新的诗》,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1年版。


正如王家新自己所言,他心目中的“诗人”与“诗歌精神” 正是与帕斯捷尔纳克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的,“这个名字所代表的诗歌品质及其命运”,对他“几乎具有某种神话般的力量”。“他的完美令人绝望”。 帕斯捷尔纳克是全诗的核心意象,在这首献给帕氏的安魂曲中,王家新不仅深刻领会着帕氏的诗歌、帕氏的精神,更通过与偶像的灵魂对话和情感共鸣认识自己

 

与俄罗斯文学的苦难特质相通,“苦难”与“承担”是这首诗歌的一个关键词。“牲畜眼中的泪光”、“风中燃烧的枫叶”、“人民胃中的黑暗、饥饿”、“广阔大地裸现的黑色”,这些语言以凝重而坚硬的质地使得全诗回旋着苦难的音调。然而,这些交织着血泪的场景并不给人以灰暗的感受,却通过宗教的受难气质,通过“承担”这一行为树立了伟大的诗人形象,涤荡着读者的灵魂,给人以崇高的心灵感受。

 

“北方”和“冰雪”是这首诗歌的另一个关键词。王家新承认,环境和气候影响着他的写作,“北方性”是他的很多诗歌的共有属性。帕氏的诗歌以北方的俄罗斯民族为书写对象,雪花飘满了他的诗行,“从雪到雪”,诗人王家新在“北京的十二月的冬天”“在轰然泥泞的公共汽车上”阅读帕氏的诗,不仅还原了帕氏人生的、艺术的“冰雪语境”,也为找到了一个可以与之对话的伟大灵魂。

 

这种苦难的精神、冰雪的特质是王家新诗歌的典型特征,在悲剧性的流溢中,诗人完成了自己生命的抒发和灵魂的净化。


02

卡夫卡

我建筑了一个城堡
从一个滚石的梦中;我经历着审判
并被无端地判给了生活
我的乡村之夜踟躇不前;我的布拉格
自一个死者的记忆开始

 

而为什么我的父亲一咳嗽

天气就变坏,我不能问
我一问在我的日记中就出现乌云
徒劳的反抗使我虚弱下来
于是有时我就想到了中国的长城。


现在,饥饿仍是我的命运
我能做的,只是荒诞到最后一刻。
因此世界本身并不荒诞
尤其当一位美丽的女性照耀着你时
为什么你我就不能达到赞美


我将离去,仅仅由于我的呼吸
我的变黑的肺;我比医生更知道于此
这是我自己的秘密,但这是否
我一生的罪——我已无力再问
我已不能从我的失败中再次开始


我的写作摧毁了我
我知道它的用心,而生活正摹仿它
更多的人在读到它时会变成甲虫
在亲人的注视下痛苦移动——
我写出了流放地,有人就永无归宿


因此,最后的日子已经到来
朋友,请替我烧掉我的这些书——
看在“上帝”的份上记住,这是我
一生中最不轻易喊出的一个词
而这却是一个最后的时刻


选自王家新:《王家新的诗》,

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版。


王家新笔下的这首《卡夫卡》有着浓厚的学院味道,从中不难看出其以(西方)知识为美的风格。全诗的话语素材、意义资源、意象无不源自于西方知识,完全可以看成是一种“景观的平移”,也就是说诗人把一整套源自西方的故事和经验整体性地搬迁至我们的阅读视野之中。《卡夫卡》所描绘的是一种具有普遍性的人类境遇,所表达的关怀也一样是普世性的,要引起读者的共鸣和同情,激发共通的审美体验并不困难。就细节而论,要更加深入地触及诗歌本身的精微之处,必须充分结合卡夫卡的人生和他的创作。

卡夫卡的私人生活同他的创作具有惊人的相似性,无论从其人出发理解其作品还是从作品出发理解其人都是可行的。本诗几乎直接地连缀了卡夫卡所有的重要创作,而由于作品的名目本身早已经成为某种复杂意义的载体,这样诗歌中对这些名目的镶嵌和运用就具有了更加特别的意味。

 

在诗的第一节,诗人运用“我建筑了一个城堡”、“我经历着审判”、“我的乡村之夜”等词句暗示着卡夫卡的《城堡》、《审判》、《乡村医生》等名作,并且将卡夫卡的人生与其作品叠合起来,处理为直接对应的关系,这也是《卡夫卡》一诗的基本结构,全诗的叙述都是围绕这一结构进行的。因此,不难看出在诗中“卡夫卡的作品”与“卡夫卡的人生”不断交替出现,在继第一节之后,诗的第三节出现了《饥饿艺术家》,第五节出现了《变形记》和《在流放地》,而在诗的第二、四、六节中,则分别描述了卡夫卡不幸人生的戏剧化场景——父亲的强力、致命的肺结核、绝望的遗嘱。


除了在第二节中出现了《万里长城建造时》以外,诗的章节安排基本是遵照“单数小节利用作品,双数小节利用人生”这一原则进行的。于是,在“人生”和“作品”之间就产生了巨大的张力,王家新巧妙地让诗人和诗歌进行搏斗,产生了一种颇具对抗性的审美效果。同时,这种设置也将卡夫卡的人生提高到非常重要的地位,使读者得以抛弃卡夫卡身上的那种戏剧性和传奇性,抛弃作品的雕章琢句,非消费、非娱乐地审视人生的痛苦。这种人文情怀显然是必要的,毕竟,每一个人都有可能遭遇强权和暴政。

在诗中,王家新描绘了一个伤痕累累的卡夫卡,卡夫卡的不幸并不在于他遭遇了多少摧残,而是在于他吞咽了这种摧残。他让暴政战胜了自己,面对强权,诗人写道“我一生的罪?我已无力再问/我已不能从我的失败中再次开始”,卡夫卡悲哀于自己的命运,但也仅限于悲哀而已。在临终的岁月,他恳求好友布劳德烧毁自己的所有著作。后来的人们往往庆幸于布劳德违反这一遗嘱,为人类保存了杰出的作品,但他们却忽视了,写下这些作品的卡夫卡本人不会为此感到任何愉快。甚至于,这些作品本身即是他不幸的证明,它们的存在不过是说明了人可以在多大程度上戕害自己,人的卑微程度可以多么的无限。



  参考文献推荐  

1.王家新:王家新的诗[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1年版。

2.刘恩波:生命的光耀,持续的抵达——王家新诗歌论[J],《当代作家评论》,2016年06期。

3.陈义海:跨越时空:灵魂与灵魂的对话——评王家新<帕斯捷尔纳克>[Z]。

4.致生活在暴政下的人们——读王家新〈卡夫卡〉[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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