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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尖|夏天看雪暑假推荐

毛尖 保马 2020-10-01



编者按

炎炎夏日,酷暑难耐!保马今日奉献毛尖老师的“消暑神器”,纳凉指数十级。帕慕克的《雪》,“一路读,一路冷”,是植入心底的“寒”。若觉冷气不够,翻阅《无法上映的54部电影》,足以使你神清气爽。电影是遗憾的艺术,其神秘和魅力便在于此。或许,马里亚斯的自然平静更能为漫漫长夜增添几分醉人的诗意。“一生中终会有那么一次,雪会飘落在我们的梦中”。

文章经由作者授权,感谢毛尖老师对保马的大力支持!



一生中终会有那么一次雪会飘落在我们的梦中



文|毛尖




突然就天天36度,走在树荫下也跟铁板烧似的。暑假开始,读什么消夏呢?


《雪》(Kar,世纪文景出品,2018重印)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这部小说从第一节开始下雪,一直下到结尾第四十四节,一路读,一路冷。1992年,诗人Ka在德国流亡十二年后回到土耳其的西北镇Kars,他在这个镇上度过四天四夜,看到了真实的土耳其,也被真实的土耳其毁灭又重新植入灵魂,犹如Kar埋葬Kars,又再造Kars。


《雪》是诺贝尔作家帕慕克的第七部作品,为他带来巨大声誉也引来无数麻烦,因为这部作品他遭到一些同胞的憎恨,到了“几乎不能在自己国家安全散步的境地”。书中涉及的自杀他杀和杀戮,宗教冲突和军事政变,既熟悉又陌生,就像“戴头巾”可能更是一种叛逆的姿态,土耳其各色主义在Ka这个人物身上碰撞,现实的荒诞最后都像Ka的诗Kar那样,在写出前就被预告,然后生活准确地搬演预告,类似世界先宣布有雪,然后下雪。



帕穆克《雪》


流亡的主人公穿梭在现代迷宫土耳其小镇,荒诞是一种日常,秘密警察是生活的日常,革命与反革命也是日常,居民互相监视彼此告发也是日常,天气预报每天报高几度也是日常,Ka在落Kar的Kars,听上去像绕口令,却准确地表现了土耳其人和历史和国家的纠缠,我是你的,你是我的。原来笔头枯竭的诗人,在黑暗的Kars却灵感泉涌,这个国家既被各种力量撕裂,但各种力量又共享词根。


《雪》展现了当代的意识形态交战,在后冷战语境里,土耳其的问题,又成了当代的问题,中东和欧洲,中国和美国,都能在这部小说中找到对应的阐释,不过,帕慕克的能力在于,在这样一部高度政治化的小说里,“六角形的雪花”和“诗歌”一直如影相随,雪落在土耳其,Kar落在Kars。这部小说的消暑能力八分。


如果还不够凉快,可以试试《无法上映的54部电影》(中国画报出版社,2018)。一部部看过来,常常是一口凉气一阵惆怅。他们都是制片厂或导演梦想中的电影,但没有一部活下来,“或是在阴沟里翻了车,或是冲下了山崖,或是迷失在了制作地狱里那些无穷无尽的小路当中。”


《无法上映的54部电影》中国画报出版社,2018


《卡萨布兰卡》拍过三个结尾,我们今天看到的是,鲍嘉万般克制地送褒曼夫妇上飞机,然后鲍嘉和警长克劳德•雷恩斯一起缓步离开,开启一段“美好友谊”。因为《卡萨布兰卡》大获成功,华纳公司准备再拍一部《布拉柴维尔》,让鲍嘉作为一个卧底特工为联军进军北非做准备工作,同时将出现两位女主来争夺他的爱情,看到《卡萨布兰卡》差点被《布拉柴维尔》续貂,真是心头一紧,好在这部电影无疾而终,估计编导也实在不好意思把鲍嘉过去的愤世嫉俗借酒消愁理解成革命者的伪装。



电影《卡萨布兰卡》剧照



我们有多怕《布拉柴维尔》拍出来,就有多遗憾《法官不得保释》没有拍出来。想象一下,奥黛丽•赫本在希区柯克的镜头里扮演一个有点狡猾有点任性的律师,她将完全告别《罗马假日》的公主形象,而且,“邪恶”的希胖还将为赫本订制一段强奸戏。无论从剧本条件还是从剧组阵容来说,这部电影都将可能永垂影史,可惜,因为至今众所纷纭的原因,它流产了。而对于我们这种希区柯克和赫本的双重影迷而言,最遗憾的一点是,本来,我们可以借着银幕看一下,深色头发是不是也能催动希胖的荷尔蒙。


不过,本质上,电影就是遗憾的艺术,卓别林没有拍出他心心念念二十年的《拿破仑》,梦露在《濒临崩溃》的摄制过程中濒临崩溃,费里尼止步《朱塞佩•马斯托纳之旅》,王家卫失去了《来自上海的女人》,这些,都不过加剧了电影的神秘和魅力。而翻看这本“无法上映之书”,幽灵电影从时间的尘埃中浮出地表,纳凉指数直达九。


好了,如果还嫌不够,打开最新一期的《思南文学选刊》(2018年6月刊,上海作协主办),七篇叙事,从第一篇朱天心的《五月的蓝色月亮》,到张怡微的《四合如意》,到最后一篇次仁罗布的《红尘慈悲》,都有凉意穿文越字而来。我最喜欢的是其中最短的一篇,西班牙作家哈维尔•马里亚斯的《不再有爱》。有意思的是,马里亚斯的这篇既可以和另外几篇构成互文,又能成为它们的解释,看完《不再有爱》,我几乎同时理解了朱天心,鲁敏,张怡微和邱华栋。



思南文学选刊2018年6月刊,上海作协主办



很惭愧,我对马里亚斯的了解仅限于他的小说《如此苍白的心》,因为是我的朋友蔡耘和姚云青翻译的,曾经在第一时间读过,留下了“莎士比亚+马尔克斯”的印象,而《选刊》中的这个极短篇,马里亚斯陡然绽放的个人风格,几乎有点令人猝不及防。小说没有死,大师依然在。


《不再有爱》非常自然平静地进入超现实叙事,富有夫人的侍女,为老妇人朗读小说解闷,夫人给她的评价是:“茉莉,你的嗓音真美,它会让你遇到爱情。”爱情没有遇到,遇到了一个年轻男鬼,茉莉朗读,男鬼倾听。可是岁月流逝,茉莉的声线越来越不美妙,不久夫人也离世。茉莉不再朗读,男鬼也没再出现。后来茉莉决定大声朗读来呼唤男鬼,男鬼终于再度出现,如此又是许多年,直到男鬼又不露面,茉莉则在书中读到这样的句子:“她韶华已逝,皱纹弥漫,不再动听的声音已然不令他愉悦”,茉莉愤然对着空气叱责男鬼这不公平,要求他至少每周来一次,“如今我已老迈,需要你来为我解闷。”


小说最后说男鬼不是无情无义之辈,茉莉则在等待每周三的念想里,又活了许多年头。结尾,马里亚斯说,“或许这些都是思念。”


看到这一句,深深感觉这个故事太适合在盛夏的夜里讲给大家听,现在,夜已经凉如水,我们几乎需要马里亚斯为我们盖上一层被子来抵御又接纳这其中的轻寒,翻译成帕慕克的话,就是——


一生中终会有那么一次,

雪会飘落在我们的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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