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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译所 | 布鲁斯·马兹利什:阿拉伯文明与文明对话

2017-06-06 布鲁斯·马兹利什 碎金书坊

  《文明及其内涵》

  ·一场文明的对话·

在阿拉伯与欧洲文明之争中,阿拉伯一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占据有利地位。 17世纪之前,伊斯兰大军一直在敲打着维也纳的大门。17世纪之后,局势逆转了。拿破仑的远征预示着阿拉伯文明及其权势走向衰败。随后的两百年里,这一迹象不断扩大,伊斯兰世界开始转为守势,阿拉伯世界的屈辱感与日俱增。也正是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分析当今时事,来提倡一场文明对话。



阿拉伯文明与文明对话


布鲁斯·马兹利什

虽然,当我们试图进一步理解一些“文明 " 的当代含义时,我的注意力聚焦于伊朗,但是,首先将阿拉伯文明当作一个实体来加以考量是十分有益的,就像我们讨论欧洲文明时一样。根据《牛津阿拉伯语词典》 中的解释,阿拉伯语中对应文明一词的词汇有多个,其中有 “玛达尼亚" (madaniyya )* (意为安拉之言降临麦地那。一一译者)一词,它源于“麦地那" (madina ) 或城市,因而它表示的文明等同于城邦;又有“哈达拉" (hadara ) —词,表达的是相对于游牧的定居观念;还有“塔玛敦" (tammadun )—词,它也源于“麦地那",表达开化和教化,同时也有城市的意思。另外,伊本·赫勒敦使用“乌姆兰" (umrân )—词表示文明。 

阿拉伯文明诞生之初就与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的降临有关。公元7世纪,他的启示促使阿拉伯游牧部落发生转型,阿拉伯社会开始将城市当作社会核心。虽然这一过程并非一蹴而就,但不可否定的是,经过一段时间后基本实现了预先构想的社会形态。这一点在穆罕默德迁往叶斯里布城(Yathrib)的过程中清晰可见。该城位于麦加北部,穆罕默德改其名为麦地那,意即“城市,文明的近义词;塔玛敦便是从此城市名而来"。例如,正像麦赫迪·莫扎法里( Mehdi Mozaffari )所言,从一开始先知就致力于传播一种普世宗教,宣讲一个普世信息,这种宗教是一种新型文明的承载者。这一文明以一个帝国的形式具体表现出来,其传播方式既有军事征服,也有循循善诱的劝人皈依,还有锲而不舍的教育。以汤因比的话来说,即“从大西洋到帕米尔高原地区的乌玛(Umma)或信徒共同体中,只有当伊斯兰学校广泛建立起来时,穆斯林文明才开始"。

伊斯兰教的传播速度惊人,影响深远。有证据表明,到20世纪已覆盖大片已知世界,对欧洲形成威胁。伊斯兰世界曾经富庶、开化,比其北方的邻居先进得多。它握着古典希腊时期的遗产,同时自身也有丰富的文献资源。许多学者认为正是因为这一点,它才变得封闭内敛,且刚愎自用。莫扎法里一方面强调伊斯兰世界是完美的,用他的话说:“麦地那因其永恒的价值观念而堪称完美之城,它体现了人类卓越的组织才能,为人类提供了一个独特且合乎逻辑的典范。"因而,其他文明怎么能吸引其注意呢,在它眼中,其他文明都为野蛮。中世纪的阿拉伯文明占据优势,不需要从其他文明中获得什么(可能会有选择地引进一些奴隶和原材料)。20世纪的伊斯兰世界就像19世纪的欧洲,都自视甚高,且都以宗教而非种族为界定标准。

阿齐兹·阿兹米(Aziz al-Azmeh)概括伊斯兰文明时说:“说到中世纪的阿拉伯文明,我指的是阿拉伯语境下充满活力和拥有必胜信念的普世文化。在一片广大的区域内,使用不同语言、信仰不同宗教的民族接纳了它;贸易和货币网络、统一的政治文化以及活力四射的商人和学者群体将这片区域凝聚起来。它的政治文化在其宫廷礼仪、行政规范、视觉图像和权力象征物中表现出来。"虽然以上描述是指特定地区,但它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带有普世主张的文明定义。由此看来,阿拉伯文明被界定为世俗中心和文化中心,也就是说,在它最自信的时候,它自成一个完整的文明体系。

我们看到阿拉伯文明像其他前代或后世文明一样,通过与外界野蛮人的区分,来建立自己的身份认同。它住在城市里,自视优雅和有礼教。在它眼里,自己优越得无与伦比。它契合我们第一章所讨论的主要文明定义,因为它具备两点:其一,一套清晰明确的世界观,在它那里,主要表现为宗教话语;其二,是一个帝国,由一套连贯的政治、军事和经济体系表现出来。在它的视野中,几乎没有文明互渗的空间,因为它认为文明互渗只是意味着完美状态的衰亡。

1683年,维也纳之战,土耳其军队与奥地利和波兰—立陶宛联军厮杀

在阿拉伯与欧洲文明之争中,阿拉伯一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占据有利地位。 17世纪之前,伊斯兰大军一直在敲打着维也纳的大门。17世纪之后,局势逆转了。前面说到拿破仑入侵埃及,发现并破译罗塞达石碑,埃及文明由此重现于世。这位法国大将军的远征预示着阿拉伯文明及其权势走向衰败。随后的两百年里,这一迹象不断扩大,伊斯兰世界开始转为守势,阿拉伯世界的屈辱感与日俱增。上文简略概括了一下历史情形,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分析当今时事,来提倡一场文明对话。

 


在选择以伊朗为例后,我们马上碰到一个问题:伊朗是阿拉伯文明的一部分,还是所谓波斯文明的一部分?在它那里,阿拉伯文明有怎样的地位?问题正在争论中,争论似乎就是答案。伊朗人不是阿拉伯人,也不说阿拉伯语(他们说波斯语)。伊朗最后一任国王穆罕默德·礼萨·巴列维(Mohammad Reza Pahlavi)庆祝自己的统治时,重提2500年前辉煌的波斯帝国,他将自己的大帐设立在波斯波利斯(Persopolis)。但是,他在位期间,是以西方国家为模板来推行政策,把伊朗变成了一个民族国家。1979年,伊朗以革命为名推翻了他的王位。很快,这场革命发展成为由阿亚图拉·霍梅尼 ( Ayatollah Khomeini)领导的伊斯兰革命。

 在这一点上,伊朗似乎融入了阿拉伯世界,将自己悠久的过去置于共同的伊斯兰文明中。然而,过去仍缠着它不放,有人告诉我们,伊朗总统哈塔米提到“文明对话" 时用的是波斯术语,即“goftegu-ye tamaddon-ha”。他脑海中参与对话的文明似乎特指伊朗文明。但是,如我们所见,阿拉伯国家叙利亚和伊斯兰国家马来西亚同样也呼吁文明对话。因此,来自“中东" 地区(一般这么称呼,不过马来西亚无法被纳入这个地区)的对话者各不相同,又有共性,且互相关系密切。

奉行西方化政策的巴列维国王

上文铺陈了大量相关背景,不过还是没有提到伊斯兰教内部的什叶与逊尼之争,我想专注于哈塔米的提议。众所周知,阿亚图拉·霍梅尼死后,伊朗或伊斯兰革命陷人强硬派与改革派的争斗中。强硬派声称权力属于教团,宗教不能与政权分离。然而,改革派希望建立一个伊斯兰国家,推行更多的民主。讽刺的是,改革派的支持者们,主要包括受过新式教育、有知识的年轻人,是由强硬派自己培养出来的。当然,除了政治上的斗争,也有宗教方面的。双方斗争的核心是与西方的关系,还有如何面对西方文明的冲击。伊斯兰至善论者(perfectionist)认为伊斯兰教全然完美,不需要借鉴他者,他们不希望与西方接触。然而改革派却张开怀抱与西方对话,使文明互渗成为可能。

哈塔米于1997年就任总统,在此之前,他曾是等级较低的神职人员,也是一个学者、图书管理员,曾任伊朗国家图书馆馆长。1978年,他在德国短暂居住过一段时间。早在1993年,他写过一篇关于文明比较的文章,此文收录在其文集《恐惧潮流》中。这本文集中,还有一篇名为《我们的革命和伊斯兰的未来》的文章,开篇第一句话就是“文明有兴有衰 "。然而,到文章高潮处,他却说伊斯兰是古代所有文明的沟通管道,从苏美尔到罗马,乃至现代时期都由其连接。他承认今天西方文明占据优势;但言外之意是西方文明也必会走向衰败。另外,文明之间相互影响,自古皆然。哈塔米强调文明兴衰的两个根本因素:“人类才智的活力和不断浮现的人类生存需要。”他接着说,每一个文明“都建基于一套特定的世界观,其民族特有的历史经验塑造着这种世界观。" 当一个文明的实际情形超过了这种世界观,该民族就必须转向“其他文明寻找启迪"。然而,这一转向引发新旧世界的碰撞,因为“旧有的文明不会轻易放弃已确立的且已体制化的统治地位"。无论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作,哈塔米描绘出了未来强硬派和改革派之间的斗争,即1997年爆发的动乱。

……

至此,上述言论和引文可以使我们得出几个明确的结论。第一,最为激烈的文明冲撞在伊斯兰文明内部:霍梅尼派与哈塔米派、拥抱现代化之人与闭关抵制现代化魅惑之人。双方之间不断交锋。第二,那些倡导文明对话的人一方面对外界持开放态度,另一方面又不想舍弃自己的传统和文明。他们认为,传统可以批判,但是也要一起批判现代性。毫无疑问,伊朗人采取这一立场,这可以看作是他们正在接受西方现代性,而西方现代性自身正忙于自我批判。

伊朗温和派政治家、前总统哈塔米

但是,哈塔米以伊斯兰教之名倡导文明对话,在此之下他隐约感到一个新文明可能会诞生。对话的潜在用意是将西方和伊斯兰世界中最好的部分融合在一起,但是双方保留各自的身份认同。

但这不会是新全球文明。哈塔米倾尽全力去理解信息革命,却无意探索信息革命对潜在的全球文明产生的影响。这不是他力所能及的,也无益于他的政治斗争。只有霍梅尼曾对全球文明产生过兴趣,当然他眼中的全球文明是全球伊斯兰文明,是一种宗教性质的文明。

文明对话这一倡议认可各个文明,各文明的重要地位一如既往,对话不会凌驾于各文明之上,宗教却有可能,不过这是阿亚图拉·霍梅尼的主张,不是哈塔米的。而全球文明既可以突破文明冲突,又可以超越对话,对此,我们要去看看其他人的看法,而且我们自己也应该或多或少提出一些意见。这就是我现在的任务。为此,最后补充一点。伊朗与文明互渗作斗争的情况,就像我们所遇到的日本、 中国和泰国的情况,它们代表了许多社会,我们必须把伊朗看作是这种情况的一个近例。

本文选自《文明及其内涵》(商务印书馆出版),有删节,标题为编者所加。布鲁斯•马兹利什(Bruce Mazlish),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历史学教授,自80年代以后,马兹利什开始关注全球史,曾获国际社会科学领域的重要奖项汤因比奖。





《文明及其内涵》

  作者:[美] 布鲁斯·马兹利什

  译    者:汪辉 译,刘文明 校

  页    数:194

  开    本:32

  装    帧:精装

  出版社:商务印书馆


“文明”一词,频频出现于政治演说与学术研究中,然而其起源与演变却一直有待廓清。本书追溯了“文明”这一概念在18世纪的起源,在19世纪又如何演变为一种具有排他主义、殖民色彩的意识形态,并在进入20世纪后被日本、中国等国挪用,用以在其社会中推广欧洲的文明标准。作者提议,今日使用“文明”一词应具有一种全球的意味,而那些地方性差异则应称之为“文化”。进言而之,最好能够抛弃“文明”这一名称,聚焦于对文明化进程的全新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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