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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译所|潘酉堂:《林庚<中国新文学史略>》整理记

潘酉堂 碎金书坊 2023-05-18

编|译|所

2018年03期

林庚《中国新文学史略》

本书系林庚先生于1936年至1937年在国立北平师范大学讲授新文学课程的授课讲义,原是著名学者罗根泽教授的旧藏,近年才被发现整理而为世人所知。讲义是对当时刚刚逝去的新文学的“现场”总结,简约而完整地记录了抗战之前新文学的发展样貌,堪称中国新文学二十年的即时反思录。


《林庚<中国新文学史略>》整理记

潘酉堂

大概十年前的某一天,我赴南京大学图书馆查阅资料,偶然见到林庚先生的《中国新文学史略》,铅印线装一册,存“上编”,版心上题“新文学略说”,下署“国立北平师范大学”,目录首页首行题“中国新文学史略研究(上编)”、“林庚”。书为著名学者罗根泽(雨亭)教授旧藏,扉页有林先生墨笔题识:“雨亭兄教正 弟林庚敬赠 廿六年二月”。据此可知,此书是林庚先生在国立北平师范大学的授课讲义。当时,我觉得颇为惊讶,之前只知道林先生是北大中文系的名教授,他不仅在古代文学研究方面成果卓著(有《唐诗综论》《诗人屈原及其作品研究》《中国文学简史》《西游记漫话》《天问论笺》等代表作),还是一位十分出色的诗人,出版有多部新诗集,就连我们的系歌《新秋之歌》也采自他的同名诗作,但我并不知道他还曾有过新文学的著述。回到北京后,翻阅清华大学出版社所刊林庚先生诗文集,未见收录;又特意询问了系里熟悉林先生的袁行霈先生、葛晓音教授和张鸣教授,结果他们也都没有听说过此稿。而事有凑巧的是,不久之后,林庚先生家人请傅刚教授和我帮助整理林先生的古籍藏书,在书架上我又意外地见到了两册《中国新文学史略》,也同样仅有“上编”。承蒙林先生家人的厚爱,将其中一册赠送给我。惭愧的是,我学识浅陋,对于新文学更是彻底的门外汉,于是,我把这份讲义转呈中文系现代文学研究大家孙玉石先生,孙先生通读后大为叹赏,认为这是一份极具价值的“新文学的当代史”,鼓励我将它整理出来。2010年1月,适值北大中文系举办纪念林庚先生百年诞辰的学术研讨会,我就把《中国新文学史略》讲义做了初步整理,提交给研讨会,引起了与会者的关注,高远东教授认为此稿足资研究,又将它推荐给《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刊载于2011年第1期,同期一起发表的,还有孙玉石先生和吴晓东教授合作撰写的《元气淋漓的“新文学之当代史”—读林庚〈中国新文学史略〉》,首次系统而又深入地阐述了林先生此书的学术价值。

林庚亲笔所题书名

在2011年发表的《整理后记》中,我对讲义的编印时间略做了说明。林庚先生亲笔题赠罗根泽教授的时间为1937年2月,讲义第二部分《新文学的独立》之四“国故的整理”有云,“《歌谣周刊》虽又于今年(二十五年)夏季重刊”,此处既云“今年夏季”,则编写时间似在1936年秋冬。但讲义第三部分《文学与革命》之十“京派与海派”,即全书最后一段,又论及朱光潜在1937年主编的《文学杂志》创刊号,并且说“已于五月一号出版第一期”,审其口吻,此段文字当编写于1937年5月1日之后不久,这似与前述两个时间存在矛盾。不过,倘若考虑到课程讲义“随编随印随讲”的特点,问题也就不难理解了:《中国新文学史略》的大部分文字,约编写于1936年秋冬间,课程的讲授或在1937年上半年,因为讲义内容大致按照时间顺序编排,故其末尾叙述的事件已接近当下,乃属临时现编现讲。我查阅了《国立北平师范大学校务汇报》(1935—1936),当时北平师范大学的学期安排与今日大学相近,每年2月初开学上课,至6月底课程结束,因此,林庚先生《中国新文学史略》讲义“上编”全部编写完毕的时间,应该就在1937年6月。《中国新文学史略》讲义原以活页方式印发给听课的学生,课程结束后再自行装订成册。1937年2月,林庚先生题赠给罗根泽教授的可能只是讲义的部分活页,后经补足,始另装订成册,遂造成扉页题赠时间与讲稿末段内容所涉时间发生数个月的错位。

至于林庚先生与罗根泽教授的交往,林先生曾在接受张鸣教授的访谈时提及,1934年至1937年间,他应罗根泽教授的邀请至北平民国学院授课,另在北平女子文理学院及国立北平师范大学兼课。1936年10月,林庚先生又主编《世界日报》副刊《明珠》,与俞平伯、废名、周作人、沈启无等北平文人颇多往来(参见马嘶《林庚评传》第四章,清华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79—90页)。此段时间,林庚先生正对新文学尤其是新诗有着浓厚的兴趣,出版了多部新诗集(如《北平情歌》《冬眠曲及其他》等),《中国新文学史略》讲义大概就产生在这样的背景下。由于林庚先生本人就是新文学史中的一名重要成员,所以他的这部讲义,不啻是一份当事人的“实录”,具有特殊的学术史意义。

《中国新文学史略》目录首页

《中国新文学史略》讲义稿整理发表之后,引起了商务印书馆倪咏娟女史的注意和兴趣,她提议将此稿出版单行本,收入商务印书馆“碎金文丛”(这是一套专门汇编名家札记、随笔、日记、书信等珍贵学术史料的丛书),以便提供给更多人阅读和参考利用。但是,在征求林庚先生家人出版授权时,却碰到了意想不到的“难题”:原来林先生在世的时候曾有交代,凡是他认为值得出版的学术论著生前均已出版,其他没有发表的著述文稿,在他去世后也不必刊行,林先生家人希望尊重父亲的遗愿。听到这一消息时,我内心非常震动,老一辈学者竟是如此严谨、如此慎重地对待自己的著述文字,这与今天学界中人片言只字都急急付梓的情形,恰成鲜明对比,足令人汗发沾背。虽然感到惋惜和遗憾,但我们自当无条件地尊重林先生家人的意愿,出版单行本的事情也就搁置下来了。不过,认真执着的咏娟女史却并未轻言放弃,她一有机会就与林先生家人沟通,并且大约也“发动”了别的师友来向林先生家人“宣讲”讲义稿的学术价值和出版意义。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吧,今年年初,咏娟女史欣喜地告诉我,林先生家人终于同意出版讲义稿了,但希望直接使用书名“林庚《中国新文学史略》”,而不采用“《中国新文学史略》 林庚著”这样的署名方式,我自然能够体会林先生家人的良苦,她们既不愿违背父亲的意愿但又似乎有些难拂众人的好意,于是就如此折中了,对于这份苦心和善意,我和咏娟女史都深为感佩,也为讲义单行本能够面世而暗自高兴。对于我来说,尤其多了一份欣慰,因为终于有机会来修订之前讲义整理稿中的若干错讹,也算是了却一桩多年的心事。这次整理,主要有两个方面的修订:

其一,将讲义稿书名由原来的《新文学略说》,改为《中国新文学史略》。第一次整理的时候,我曾犹豫于书名究竟使用目录页首行所署“中国新文学史略研究”,还是正文版心所题“新文学略说”,最后鉴于林庚先生已刊著述书名大多具有简练明快的风格,选择了《新文学略说》。这次出版单行本,卷首需要附加几张书影,我就拜托南京大学的苗怀明教授帮我申请拍摄南大图书馆藏本的书影,结果发现此册封面上原有墨笔题写的书名“中国新文学史略”。自从上次整理了讲义稿,我就颇为留意与林庚先生有关的书籍信札之类,对于林先生的毛笔钢笔字迹已较为熟悉,所以一看就知道这是他的亲笔题署,既然这是林先生赠给罗根泽教授时亲笔题写的书名,那么“中国新文学史略”大概也是林先生自己较为认可和满意的书名了。这个书名很容易使人联想起鲁迅先生在北京大学的讲义稿《中国小说史略》,透过这个书名,或许可以隐约想见当年林庚先生对于这门课程、这份讲义的重视和自我期许吧!

其二,我曾在2011年发表的《整理后记》中交代“本次整理时,除改订了若干明显的错、漏、衍字及部分标点符号之外,所有文字及段落格式皆仍其旧,以保留讲义之原貌”。这里所说的“保留讲义之原貌”,确是我第一次整理时想要呈现和达成的一个目标,所以当时没有去核对讲义稿中的引文,这并非出于偷懒,而是与我的专业背景和接受的古籍整理观念有关。因为,当我们整理一部古人的学术著作或笔记杂著时,一般不会帮作者去核对引文,无论其引文的对错繁简情况如何,这都属于该书的“原貌”,整理者的任务只是尽量还原和保留书籍的这一“原貌”而已。当然,对于我们自己所撰学术论著中涉及的引文,那是必须要逐一核对原文以确保无误的。在我看来,林庚先生完成于1936年至1937年间的这部讲义稿,乃一部具有学术史标记性质的“旧著”,因此,整理时保留它的原始文字面貌,无疑是有意义的。但整理稿发表之后,却有学者对此提出了质疑,认为这份讲义中的引文存在不少错讹,整理者应核对原文加以订正云云(参阅郭国昌《〈新文学略说〉校读》,载《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3年第3期)。虽然,我并不能接受他的批评,因为是否核对被整理著作的引文,这关乎整理者的文献整理观念,很显然,在这一点上,我和他是存在本质分歧的。但是,既然这位先生提出了讲义稿的引文问题,并且,还承蒙他费心核对了一部分引文(可惜他在核对时仍颇有漏校之处),那么,我们也不妨趁着出版单行本的机会,索性逐一校核讲义稿中的引文,完成一个新整理本,这个单行本(保留了所谓的引文原貌)和2011年《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刊载的整理本(保留了讲义稿原貌),恰可形成两个可供对比的版本,其背后则反映出两种不同的文献整理观念,或许也是一件蛮有意思的事情吧!

林庚先生

最后,想说的是,余生也晚,没有福分聆听到林庚先生精彩纷呈的讲课。当我2004年从上海来到北大跟随袁行霈先生从事博士后研究工作时,林先生已从中文系荣退多年,深居简出,且时染微恙。至今还清晰地记得,某日傍晚袁先生带我去燕南园62号拜望林庚先生,林先生躺在床上,面容清瘦,气息微弱,自始至终,我都站在边上没有说一句话,袁先生说的也不多,只是紧握着林先生的手,似乎一切都已在不言中了,静谧中弥漫着燕南园的花草幽香,那种岁月静好的感觉铭记于心,永难忘怀。在整理讲义的过程中,我总是回想起这一幕,温暖之余,又有些忐忑。于我而言,整理这份讲义固然是我向林先生致敬的方式,或许也是唯一可以的方式;但我并不知道,素来散淡而又严谨的林庚先生,究竟会不会责怪我们“执意”出版了他生前并未想要出版、甚至有些刻意淡忘的《中国新文学史略》?林庚先生曾有诗云:“那难忘的岁月,仿佛是无言之美。”那么,就让我们翻开这迟来的讲义,一起走入林先生的新文学课堂吧!

2016年5月4日北大118周年校庆日海虞潘酉堂识于两靖室灯下。

 


本文选自《林庚<中国新文学史论>》(商务印书馆出版)整理后记,有删节。作者潘酉堂,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林庚<中国新文学史略>》

作  者:潘酉堂 整理

开  本:32

页  数:184

装  帧:精装

定  价:25.00


本书系林庚先生于1936至1937年在国立北平师范大学讲授新文学课程的授课讲义,原是著名学者罗根泽教授的旧藏,近年才被发现整理而为世人所知。讲义是对当时刚刚逝去的新文学的“现场”总结,简约而完整地记录了抗战之前新文学的发展样貌,堪称中国新文学二十年的即时反思录。这部完成于八十年前的讲义,也凸显了林庚先生作为一位文学研究者和现代诗人的双重视角,提供了一系列原生态的文学图景,洋溢着弥足珍贵的新鲜气息和元气淋漓的现场感。

林庚(1910—2006),字静希。原籍福建闽侯,生于北京。现代著名学者、诗人。1933年毕业于清华大学中文系并留校任教,后执教于厦门大学、燕京大学、北京大学。著有《唐诗综论》《中国文学简史》《西游记漫话》,诗集《北平情歌》《春野与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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