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公司正在利用你的隐私塑造你的欲望
民主为什么
需要保护隐私?
卡丽莎·瓦利斯 著 吴万伟 译
有人对你了解得越多,他对你的影响力就越大。只有在隐私得到保护的情况下,我们才能发挥民主的威力。
The more someone knows about us, the more they can influence us. We can wield democratic power only if our privacy is protected.
想象一下你有一把人生的万能钥匙。你愿意复制好几把并将其交给陌生人吗?可能不会。那你为什么愿意把个人数据交给任何需要这些数据的人呢?
除了金钱利益之外,个人数据还赋予收集和分析数据者以权力,而这正是它如此被人觊觎的原因。
隐私就像能够打开你心门的钥匙,窥见自己最亲密的和个人性的东西,那些让你成为你的内容。你赤裸的身体。你的性生活历史和幻想。
你过去的、现在的和将来的疾病。你的恐惧、你的失落、你的失败。你做过、说过和想过的最糟糕之事。你的缺陷、你的错误、你的创伤。你感到最丢人的时刻。你希望摆脱的家庭关系。你醉得不省人事的夜晚。
那些并不把你的利益放在心上的人将会利用你的数据服务于他们的议程。与你打交道的很多人和公司并不会把你的利益作为最优先选择。
隐私之所以重要是因为缺乏隐私就给了他人控制你的权力。除了金钱利益之外,个人数据还赋予收集和分析数据者以权力,而这正是它如此被人觊觎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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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金钱重要的唯一东西是权力。权力能够让你获得一切。如果有权力,你不仅能拥有金钱,还有能力获得你想做的一切。如果你的权力足够大,它甚至能让你凌驾于法律之上。
权力有两个方面。第一个是哲学家雷纳·福斯特(Rainer Forst)定义的“甲有能力刺激乙去思考或做他本来没有想过或做过的事。”
拥有权力的人或机构能让你去思考和做事。有权者发挥影响力的手段多种多样,包括鼓动性的演说、建议、对世界的意识形态描述、诱惑、还有可信的威胁。
在数字时代,它们还包括分类算法、劝说性手机软件、个性化广告、假新闻、假群体和帐户、将技术描述为解决每个问题的唯一手段的叙述的连篇累牍,权力发挥作用的当然还有种种其他手段。我们称这为软权力。
权力的第二个方面是残酷的武力。社会学的创始人之一马克斯·韦伯(Max Weber)描述了权力的第二个方面,是人或机构有能力“即使在遭遇抵抗时仍然能贯彻自己的意志。”我们称这为硬权力。
简而言之,拥有权力的人和机构能够让我们以某种方式进行思考和行动,如果没有这样的影响,我们本来不会这样。如果他们没有能影响我们去按他们希望的那样去思考和行动,当权者和机构能使用强制性的方式——逼迫我们去做本来不愿意做的事。
如果生活在民主社会,大部分权力需要掌握在民众手中。谁拥有数据,谁就拥有权力。思庐edit
其实,权力和知识之间的联系非常紧密。权力创造知识,决定什么被认定为知识。谷歌通过收集你的数据,了解你的情况,从而拥有了权力,这个权力让谷歌决定通过使用你的个人数据来决定什么被认定为知识。
如果谷歌将你归类为陷入焦虑之中的没有大学学位的中年男性,这就是被认定为有关你的知识——即使它可能完全错了,或者脱离上下文,或者过时了,或者无关紧要。
通过保护我们的隐私,我们能防止他人因为了解我们而拥有权力,并以此来危害我们的利益。通过拥有更多权力,我们可以在什么被认定为知识上拥有更大发言权。我们可以部分决定有关我们的知识,我们应该有权决定什么东西给别人看,什么东西让别人推断。
有人对我们了解越多,他们就越能预测我们可能采取的每个行动,对我们的影响力也就越大。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为我们理解权力做出的最重要贡献是这样的见解:
权力不仅实施在人身上,还构建人的主体。权力产生某些心态;它会转变某些情感,带来你在世界上的存在方式。按照这个逻辑,政治和社会理论家史蒂文·卢克斯(Steven Lukes)认为,权力能够带来一种机制在人身上产生违背其利益的渴望。
人的欲望本身能够成为权力的产物,权力的手段越是看不见,其威力就越强大。权力塑造偏爱的例子是技术公司使用有关多巴胺(神经细胞产生的一种作用于其他细胞的化学物质)的研究让你痴迷于某个手机软件。
想象巧克力蛋糕要多好吃可能会刺激你去购买去吃。预先设想一下你会多么开心,如果你的朋友喜欢你的样子,你恨不得立刻做个自拍,发到网上与人分享。
技术公司使用诸如创造不规律的、时间设置的奖励策略——这是投币自动售货机让人上瘾的东西——使用灰颜色让你尽可能多地使用其平台。对你的帖子表达的喜欢和评论会给你多巴胺中毒一样的兴奋和刺激。
你参与诱惑性的手机软件的欲望并不来自最深层的承诺和价值观。通常在早上醒来时,你肯定没有想着“今天我要花费3个小时的时间稀里糊涂地浏览脸书上没完没了的新闻推送”。
你的欲望是技术公司的权力产生的结果。在此意义上,欲望不完全属于你。另外一个例子是政治运动宣传者研究你的信念、情感和认知倾向,然后向你显示一则广告,敦促你按他们希望的方式采取行动。
人的欲望本身能够成为权力的产物,权力的手段越是看不见,威力就越强大。
权力来自知识,知识是由权力定义的,当两方的知识出现不对称时,它能变得越发具有支配性,比如脸书知道需要了解你的所有信息,而你对脸书一无所知,如果和双方对对方的了解基本相当进行对比,脸书将拥有对你的更多权力。
这种不平衡变得更加显著,脸书知道有关你的一切,而你认为脸书一无所知,或者你并不知道脸书知道多少,这就让你变得双倍地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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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对某人的个人信息的了解从而拥有的权力是一种很特别的权力,它也让那些拥有该信息者有了将其转变成经济、政治和其他种类权力的可能性。
相反,隐私赋予我们作为公民集体的权力是民主所不可缺少的——让我们基于我们的信念在没有任何压力的情况下投票,让我们匿名抗议而不用担心遭到报复,拥有结社自由,言论自由和阅读我们感兴趣的任何东西。
谁拥有数据,谁就拥有了权力。隐私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给了民众权力。隐私是公共利益,保护隐私是公民的义务。
几十年前,论证说我们需要隐私以便维持自由民主或许就足够了。但是,这些日子民主并不处于受欢迎的高峰期。35岁以下的美国人中只有三分之一说生活在民主社会是必不可少的。
在全世界,自由民主和政治权利在过去12年已经衰落——在2017年,只有35个国家有所改善,71个国家丧失了民主的基础。针对民主的攻击在新冠病毒疫情期间进一步加剧。按照华盛顿一家智库“自由之家”的统计,新冠病毒疫情爆发以来,民主和尊重人权的状况在80个国家里日益恶化。
因此,有必要指出为什么你应该仍然为自由民主而战——即使现在的总统和首相并不怎么聪明,即使你认为现政府或前政府(或两者)都毁掉了你的国家,即使你觉得自己被排除在政治过程之外,即使你觉得当地政客并没有代表你的利益,即使你怀疑你的社会已经被绑架了,即使你不信任你的同胞——尤其是你不信任同胞公民,即使你觉得民主辜负了你,你也应该努力去改善它而不是抛弃它,因为最充分保护包括你在内的每个人基本权利的是制度。
隐私赋予我们作为公民集体的权力是民主所不可缺少的——让我们基于我们的信念在没有任何压力的情况下投票,让我们匿名抗议而不用担心遭到报复,拥有结社自由,言论自由。
温斯顿·丘吉尔(Winston Churchill)1947年说过一句名言“没有人假装民主是完美无缺的或聪明至极的。其实,人们一直在说民主政治是世界上最糟糕的政府体制,但是它却超越世上已经试验过的、所有的其他政治体制。”
民主不是伟大的制度。从最好处说,它混乱不堪,效率低得令人觉得痛苦,而且抗拒改革。它破破烂烂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五年前的被子。它要求妥协,在大部分时候谁都得不到他们渴望要的东西,人人都对结果不满意。
从最坏处说,这个体制是一帮富人操纵的结果,他们确定社会法则,以牺牲每个人的利益为代价服务于他们自己的利益。
但是,民主也有其他政治体制并不具备的优势。哲学家卡尔·波普尔(Karl Popper)提醒我们意识到,民主是以不流血的方式摆脱糟糕政府,以没有暴力的方式实施改革的最好方式。
我能够写这篇文章,挑战我们社会权力最大的人而不需要担忧——你能够阅读它——就是我们生活在自由社会的证据。我们不应该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你的权利要得到特别的保证,民主就必须是自由的。否则,我们就要面临约翰·斯图尔特·密尔(John Stuart Mill)所说的“多数派暴力”的风险。多数派可能变成独裁者去压迫少数派。自由主义竭力要让我们拥有作为公民尽可能多的自由,同时要确保所有人的权利得到保护。
自由主义实施必要的限制以便每个人都能追求美好生活的理想而不用相互干涉对方。如果你是普通公民,生活在自由民主社会是你获得最大自主性的最好机会。自由民主让我们能够自治,无论是作为个人还是作为社会。
如果忽略自由主义,民主就可能从体制内部摧毁。民主并不总是暴死的——它们也可能死于民选领袖手中。英国哲学家乔纳森·沃尔夫(Jonathan Wolff)认为,法西斯分子破坏民主的第一步是将多数人的意志放在凌驾于少数人权利之上的优先地位。
第二步就是质疑多数派意志被表达的方式,因而破坏投票。在数字时代,我们应该警惕技术公司提出的主张,即让你的手机等工具解释你的意志和替你投票。
人工智能学者凯撒·希达戈(César Hidalgo)就指出,在未来我们应该拥有数字阿凡达代替我们投票。这个主意很糟糕。
但是,并不只有坏消息。权力能够被抗拒和挑战。你也有权力,我们作为集体拥有更大权力。数字时代的机构已经囤积了太多权力,但我们能够收复它们赖以生存的数据,我们能够限制它们收集更多新数据。
大技术公司的权力看起来和感觉起来很坚固,但技术的纸牌屋能够被打破。如果没有我们的数据,它们什么都不是。一则管理规定或公民的抵抗或一些企业开始提供以保护隐私作为竞争优势的服务,它们就可能就化为灰烬。
数字时代的机构已经囤积了太多权力,但是,我们能够收复它们赖以生存的数据,隐私是权力,我们必须把这个权力再夺回来。
没有人比技术公司自己更清楚它们的脆弱性。这就是为什么它们试图说服我们相信它们的确关心我们的隐私(无论其律师在法庭上怎么说)。
这就是为什么它们愿意花费数百万美元进行游说。如果它们确定其产品对用户和社会是有价值的,他们不需要如此卖力地游说。技术公司已经滥用了它们的权力,现在到了抗拒它们的时候。
不要在没有任何抗拒的情况下就屈服于数据经济。不要犯下错误,以为你是安全的,可以不受隐私破坏带来的危险。你可能认为你的数据只能为你服务,从来不会危害你,或许到现在为止,你还算幸运,但是你认为理所当然的民主可能演变成为专制政权,它可能不喜欢你的利益。
如果你认为我们现有的领袖是仁慈的,放弃了监督资本主义的所有权力,当情况变得糟糕时,可能就没有办法收回那个权力了。隐私是权力,我们必须把这个权力再夺回来。
我们。
卡丽莎·瓦利斯(Carissa Véliz),牛津大学人工智能伦理学研究院哲学系副教授,赫特福德学院教程研究员,《牛津数字伦理学手册》编辑。
来源:译者投稿
译自:Why Democracy Needs Privacy by Carissa Veliz
作者:卡丽莎·瓦利斯 吴万伟译
哲文新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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