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小说：冰冻的卵子（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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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王婷婷
编辑｜渡十娘
第十七章
邵琪的生理期一向很准。这个月她才推迟了一天就让包天天去买验孕棒。
包天天不去，说你有毛病啊，这才几天。
他们俩房事一直用套，二周前俩人决定生个孩子给姐姐之后，再也不需要戴套运动，不用兴致起来了先忍，套好之后再次酝酿情绪，有时候邵琪不耐烦，还需要点辅助用品帮助。说了好几次去上节育环，包天天总说等等，等咱们宽裕点再生一个。邵琪不同意，说一个足够了，已经养不起了，你家有一个亿吗？有皇位继承吗？生了找你讨债，别让我管，我只当现成的妈，这样可以。
包天天也逐渐不想要二胎了。倒不是想生儿子，他觉得两个孩子合适，一个，又是女儿，以后跑远了，年纪大了怎么办？两个孩子，跑一个留一个，总比只有一个孩子好。
后来，邵琪听很多人说放节育环痛，影响例假周期，严重的长子宫肌瘤，还有人说取环的时候痛的想死。她害怕了。还是戴套吧，反正不是她麻烦。
这么多年，他们俩次次戴，还中过一次招，事后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哪里漏了，哪一次漏了。包天天特无奈，说她，你这样都能怀上，可我姐咋样都怀不上，你们俩稍微中和一点儿，我们家就完美了。
但这次才推迟一天就去验，包天天笑不可支：“邵琪，我看你是恨不得明天就去恒大看房子对不对？”
邵琪也乐了。
半圆阳台，米色大理石贴面，蓝色落地大窗，小区里鲜花、大树、青草、假山、人工池塘，人车分离，红砖小路，小区大门前两个石狮子，如果能搬到这样的小区，人生就圆满了。邵琪最近连续好几次做好梦，每次都梦到那个小区，还有能打羽毛球的大客厅。
可能就是心理作用吧。
推迟五天了，什么心理波动也没影响过自己从来不差一天的例假，邵琪坐不住了，她自己去药店里买了验孕棒。
万一不是呢，平白被包天天那家伙奚落。
她偷偷躲在卫生间里，做好了浪费十几块但是图个痛快的思想准备。她把小条插进小杯子里，去洗了下手，就着湿漉漉的手拿起验孕棒，一条红线很明显很粗，一条淡多了，但明显是两条。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盒子，又读了一遍说明书，上面清清楚楚写，阳性是两条杠，阴性只有一条杠。
另一条线有点淡，她不放心，坐在马桶上百度，又进知乎上看别人的图，的的确确是阳性。
“包天天，包天天，老公，老公，我中了，我中了。”
邵琪来不及倒掉那半杯尿液，也不管验孕棒上还有排泄物滴答，她把那根棒子举到自己眼前，冲出洗手间，在客厅里跺脚，转圈。包天天在床上看抖音，听到她大呼小叫的烦，放大音量，不搭理她。
包甜甜走出来冲着她妈吼：“妈，你干嘛啊。我正在做卷子，魂都被你吓飞了。”
邵琪不理她，拿胳膊肘戳女儿一下：“让开。你妈中奖了，我给你说，中奖了。”
包天天看着几乎喂到他嘴里的验孕棒，鼻端传来一股熟悉的味道，他向后仰着捂住嘴，咕哝着说：“拿走拿走，什么东西一股骚味儿。”
邵琪扑到他身上，蹂躏了几下，掰着他的脸左右摇晃，又扯住他的头发，把验孕棒再次举到他眼前：“老公，你说吧，怎么感谢我？我这个肚皮咋这么能干呢。”
包天天听懂了什么事之后，和老婆一样，一蹦三尺高。他立马爬起来，脱掉睡裤，换了一身喜欢的衣服，不再嫌弃尿渍，揣着验孕棒一边走一边说：“你别去了，我一个人去我妈那告诉我姐。你去了有些话不好说。”
包丽丽拿着邵琪的验孕棒，五味杂陈。
结婚后，从来没买过一个套，吃了无数促进怀孕的补品，打了几百针。倪承翰偶尔喜欢喝酒，被自己闹过好多次，十几年没让他喝痛快过，抽烟？绝对不行，自己去做保健、看中医看西医、见过仁波切，拜过佛，捐过钱，扎过针灸，看过八字，无数次照B超，喝过的中药具体有多少就别提了。
一次都没怀上。
弟弟抽烟喝酒，弟媳妇都38岁了，传说中卵子不大好的年纪了，人家第一次不戴套就怀孕。
别人的子宫是沃土，自己这里是盐碱地。一开始并不是。都怪那个人不负责任，害了自己。
包丽丽的爸爸不置可否，看着电视，不参与这边包丽丽母子俩高兴地车轱辘话说个不停，反复讲他们怎么想的，那天回家就做邵琪的工作，他如何声泪俱下说自己唯一的姐姐，她不幸福，自己就不幸福，姐姐的下半辈子有依靠，他才能吃得下睡得香。说他给邵琪说，我们姐弟俩这么贴心，再生一个，姐弟俩也这么好，将来长大了互相是个依靠，父母总有离开的一天，女儿有个亲弟弟多好。
包妈妈又狠狠地拍儿子的后背，又拿拳头砸他几下，说：“你这个臭小子，关键时刻真顶事儿。我没白生了你，你姐没白疼你。我这个臭儿子，行。你给妈办了件大好事。”
包丽丽笑不出来。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
她妈提议之后，她没反对而已，没有多上心，也没多在意。弟媳妇儿都38岁了，女儿都读初三了，她还能怀？说说罢了。有一搭无一搭的。
没想到真的怀了。可包丽丽和倪承翰赌气，在娘家住了快一个月了。越住得久，她越是不能自己回去，她等着倪承翰来接她，他总有腾出空的时候，只要自己耐得住性子。
这段时间，俩人之间很客气。
倪承翰每隔二天问候她一次，注意身体啊，没事出去玩，随便逛，开心就好，都是这种废话，没问过自己什么时候回家，还一副支持你开心自由玩耍的样子。包丽丽想说你怎么不问我回不回家，到底没问出来。
谈恋爱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什么都敢问，能问。或许知道答案是自己想要的吧。结婚快二十年了，反而生分了。
没孩子的两口子，越过越生疏，越过越没意思。
弟弟生一个给她养，这件事提的太突然，她正好在赌气，不想说。怀孕更突然，从提这件事到知道怀上了，才20天。
本来没当回事的。现在，一个胚胎已经孕育，每时每刻在分裂细胞，在飞速地长大，几个月后就是一个婴儿。可是，兹事体大，弟弟的孩子，自己这里还没想通，倪承翰会怎么想？
包天天在那里眉飞色舞地表功，讲邵琪怎么怎么神奇，一弄就怀，这女人的肚皮就像鱼肚子，任何时候都能产卵似的。
包妈妈又去打儿子，给他使个眼色。
包天天不死心，他来表功不是目的。姐姐的样子很奇怪，不太高兴似的，也许是太过震惊吧。他一屁股坐到包丽丽旁边，问她：“姐，邵琪怀孕到五个月的时候就得辞职。生完孩子不一定能找到工作。我给她说了，咱别计较那么多。姐姐有个孩子是一辈子的大事，咱这点小事不算什么。到时候你说点好话，让她高兴点，我的日子好过点。”
包妈妈对儿媳妇诸多不满，平日里婆媳关系还行，小矛盾不断，大矛盾没有，彼此都看不上。爷爷奶奶就甜甜那么一个孙女，疼爱的什么似的，爱屋及乌，对孙女的妈就得好点。
这次，儿媳妇愿意给女儿生个孩子，谁养都是他们家的孙子，包妈妈对儿媳妇的感激之情如滔滔江水，波涛汹涌，必须要释放出来。
她站起来一挥手，走，儿子，我去看看邵琪去。她可是咱们家的大功臣。
包丽丽不想去，她妈没办法，对包天天说，你姐这么多年没孩子，这个好消息太突然了。没事，妈跟你过去。
邵琪肚子里的胚胎还不到一个月，她走路时就用手叉着腰，像是肚子里的孩子妨碍她挺拔身姿似的。她再也不做饭了，每天晚上准时到同一个小区里另外一栋楼里的婆婆这里吃饭。当然还带着包天天和包甜甜。她一会儿想吃虾，一会儿想吃海胆，有时候她要去外面吃烤鱼。
才怀孕一个月，她时不时说腰酸，腿有点涨，包天天就劝她坚持坚持，五个月的时候再辞职，她拿眼睛看着包丽丽，说，姐，你别笑话我，可能是年龄大了吧，比怀甜甜的时候反应大多了。那时候年轻，没感觉就过来了。
包丽丽愁的吃不下睡不着，她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邵琪都是这样说话的：“姐，你儿子嘴真馋，一会儿想吃这个一会儿想吃那个。怀甜甜的时候就不这样。可能这小子知道以后要去你们家过好日子，有这个条件。”
有时候说：“姐，你儿子会享福。每天中午困的我睁不开眼，非得眯一会儿才行。”
倪承翰会怎么说？包丽丽一点把握都没有。
他最近换了公司，路上来回三个小时，刚去，忙的不得了。说这几天要陪老板去越南考察，不方便看手机，晚上要抓紧时间睡觉。
倪承翰在越南不假。不是陪老板，是陪老板的女儿。
郭睿带着保姆和儿子在机场等到他，告诉保姆：“大卫他爹说要好好陪儿子，你看着点他，他哪里会带孩子，把我们当玩具玩玩罢了。我昨晚没睡好，上了飞机我要睡觉。”
在飞机上，还没起飞她就躺下了，空姐过来温柔地劝她先坐起来，在高空平稳之后再躺下。郭睿无聊，拿出化妆包先卸妆，再拿出竹炭面膜敷上。倪承翰应大小姐要求，给四个人都订的是头等舱。保姆这是第一次坐商务舱，她把孩子扔给倪承翰抱着，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孩子快一岁了，胖乎乎的。正在长牙，口水涟涟，倪承翰伸直胳膊抱儿子，小孩子觉得不安全，拿手抓他的胳膊想爬过来，他拿大手举着孩子腋下，孩子爬不过来就急了，先是哼哼几声，没达到目的，又啊呀几声，倪承翰还不领悟，孩子不耐烦，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郭睿敷着面膜不想动，保姆知趣地过来抱走孩子哄去了。旁边有人咕哝一声：“烦死了。吵死人了。抱那边去。”
保姆不敢说话，一下一下拍着孩子的背悄声哄，郭睿一把掀掉面膜站起来，冲着说话的那个位置喊：“你特么的谁啊你？你凭什么叫我们抱那边去？你丫的小时候哭的时候怎么没被人掐死。你烦，嫌吵，你下次包个机，别跟着人民群众一起坐民航飞机。你再说一句烦，姑奶奶我就动手撕你。”
倪承翰没见过郭睿撒泼，惊讶地回不过神，可他不能坐视不理，何况孩子是他惹哭的。他站起来对戴着眼罩的女人说：“小孩子哭一下是难免的，谁都不可控，大家都多包容点。您这样恶言恶语，引起争吵，再惊吓到孩子，更止不住哭了。”
他转过身对着商务舱其他人说：“抱歉，各位，我们会尽力哄好孩子。大家多担待了。”
机舱里有人说“没事没事，快去哄孩子吧。难免的”，有人笑：“这事儿一会儿就能上微博热搜”，郭睿不满意倪承翰抱歉，小声咕哝：“凭什么抱歉？”
空姐给孩子送过来一袋玩具，有布书，有手指玩偶，还有毛绒玩具，一会儿又给孩子拿过来饼干和蛋糕和一个水果杯。小朋友好哄，一下子就忘记刚才求而不得的怀抱，在保姆腿上一边玩一边吃，留着口水，咿呀咿呀一个人唱独角戏。
倪承翰对小朋友喜怒形于色，变脸速度之快，仍然心有余悸。他看看郭睿又恢复了傻白甜的样子，心里惊叹她护犊子的泼辣劲儿自己从未见过，更没想到这女人七十二变，一会儿娇憨，一会儿泼辣，一会儿精明，一会儿犯傻，她百无禁忌，毫无顾忌，随心所欲的样子，还别说，他很羡慕，也有点发怵。
他从小就是好学生，工作后是好员工，时刻想着怎么样做到最好，才能在这个社会上站稳脚跟，获得利益，他殚精竭虑，既要玩心术又得有真本事，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从来没好好地真正地放松过。父母已衰老，妻子依赖他，以前是没有孩子寄托希望，现在有儿子好像和他没啥关系，等到自己年纪一大把的时候，不敢想象。
幸亏大卫吃吃玩玩就困了，商务舱放平了和小床一样，他伸展开胳膊腿，呼呼睡着了。整个机舱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短途航程，机舱内被毫无遮拦的阳光照耀进来，成年人白天很难入睡，除了郭睿躺着连续敷了三张面膜，其他人都在座位上享受商务舱的美食美酒，刷手机，看电影。
有钱人的日子就是这么枯燥无味，千篇一律。只有保姆不这么想，哄睡了孩子后，她知道可以随时要吃的，一趟一趟支使空姐拿正餐，拿蛋糕，她看着倪承翰的红酒，悄悄说：“飞机上还给红酒的？”
倪承翰点点头，不想鼓励她，万一喝晕了，他可不敢抱孩子了。保姆犹豫再三，决定放弃，叫空姐给她一杯橙汁一杯可乐。空姐看惯了有钱人带着保姆出门，一视同仁地微笑服务，又贴心地带两袋小食给她。
郭睿敷完面膜，在座位上打开随身带的巨大的化妆包，一会儿掏一个东西，一会儿拿出来一个工具，百宝箱似的，里面琳琅满目，千奇百怪，飞机开始降落时，她总算开始收东西，最后在化妆镜里左看右看，确认化好了完美的裸妆，才满意地把脸转过来对倪承翰说：“你要学着点带孩子，多带几次就好了。好好利用这几天机会。”
“就咱们几个人，你化那么精致的妆干嘛？”
郭睿一挑眉：“嗯，万一我能遇到个白马王子呢？”
倪承翰扑哧笑出来：“你多大了，还做这个梦？”
郭睿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有志者事竟成。”
倪承翰看她修饰得当的脸，悄悄问：“你这脸上是不是打针了？”
郭睿又回头狠狠瞪他：“你嫉妒我比你年轻？”
倪承翰叹气，在她耳边语重心长地说：“都孩子他妈了，不用太紧张。母性美是神圣的美。”
郭睿傲娇地踩着六寸高跟鞋，拿着自己的化妆包往外走，懒得理他的样子。倪承翰看大小姐这个态度，行李箱和婴儿车肯定归自己负责，无师自通地检查几个人的座位上有没有落东西。空姐帮他拿出去行李箱和婴儿车，还体贴地帮他打开车子，他颔首谢过，等着保姆把孩子放进推车里，他两只手拉着两只箱子跟在后面断后。
到了海崖度假酒店，郭睿指了指有大露台和婴儿床的房间让保姆先安顿孩子，自己走进独立别墅里最大最好的套房里伸伸懒腰，参观了下露台和洗手间，对跟着她进来的倪承翰皱着眉头：“你干嘛进我的房间？”
“咱俩不住一起吗？”
“不行。你是已婚人士。以前我不懂事，我已经改邪归正了。你出去，别让我儿子误会他妈很随便。”
倪承翰转身就出去了，边走边说：“我就是礼貌性问一下。”
后面，传来郭睿娇滴滴的答：“谢谢。我带工具了。”
赵芸很奇怪，自从给宋启信转告了介绍人说的话，他再也没发过来一个字。不过，她按耐住了好奇心。
每天上课，回家，买菜，做饭，有空的时候看看剧，有点精力的时候，她在某app上保持英文阅读和英文听说练习。每一分进步都在影响着她的课堂效果和家长评分。
一心一意赚钱之后，生活变得简单了许多。
简单了，也就快乐了许多。
她妈也终于放弃催婚，学着接受她可能一辈子单身的可能性，最近频繁给她发一些七个闺蜜结伴盖房子养老啊，日本老太太拼团养老的故事，老家谁谁谁离婚后不再结婚，孩子大了一个人出去旅行，过的也挺开心什么的。
赵芸没指望过她妈会改变。真的改变了一点，她由衷地高兴。一高兴，她给她妈打电话，说给你报个去厦门的旅行团好不好？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大海吗？
她妈说不要，她最近每天去广场跳舞，有时候和经常一起跳舞的老姐妹们约着逛逛公园，逛逛郊区的农家乐。那家小餐馆的活儿她不干了，干一会儿腰就直不起来了，回到家腿是酸痛的，得天天泡脚才能睡着。加上赵芸一直让她不要去，赚那点钱，还不如身体养好点，少吃点药。只要没病，一个人花不了多少钱。老太太答应休息一个月。休息完一个月，人松懈下来后，再打起精神出去干活就干不动了。
以前是不想看到她爸。
现在一个人在家里自由自在的，她妈逐渐喜欢上了自己的家，在家收拾收拾，种几盆花，养了一只猫，每天午睡，从新闻联播一直看到晚间剧场结束。一个人吃的简单，住的简单，过的也简单。
赵芸和她妈还是没什么话讲，一周打一次电话问问饮食起居，说几句都挺好的，逐渐变成了固定时段的固定程序。这让赵芸放松了很多。
有时候她也觉得很寂寞。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回家，一个人睡，一个人在路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谁都不能陪着谁。就连她们母女俩，各自在各自的城市里，惦记归惦记，却不想生活在一起。
习惯了一个人，哪怕有时候无聊寂寞的心里像被猫抓一样，一想到和陌生人认识、了解、将就、敷衍，或许还有无尽的忍耐，她就想：还是一个人吧。
一个人或许只有寂寞。
两个人可能有无数矛盾，各种问题，还有日复一日的忍耐。如果对方不能让自己快乐和幸福，自己也给不了对方想要的生活，孤单地寂寞地独自生活，自食其力，也不失为一种有尊严的生活。
有时候想，就这样一直到老也不错。
有时候想，要是哪天遇到合适的人，还是考虑考虑，起码试试。有很多人不幸福，但也有很多人过着平凡的幸福的日子。自己要求不高，没不良嗜好，人品端正，有份工作就行了。至于孩子，不要也罢。看看北京这边的培训市场，一年花几万块是最少的，很多家庭一年要花掉十几万，仅仅是各种兴趣班，英语培训和数学培优，如果还要发展体育特长，夫妻俩馒头都吃不起了。
可是，茫茫人海，遍地单身女人，却没有几个单身的男人。
好像是被她内心隐秘角落的渴望打动，时隔一年半，终于有个熟识的家长私信她说，想给她介绍自己的表哥。不过，表哥离异，孩子归他，前妻和初恋旧情复燃，坚持离婚，孩子也不要，回老家去了。表哥一个人带着五岁的孩子，父母得在老家照顾瘫痪的爷爷和生活不能自理的奶奶，日子过的很艰难。前妻因为不要孩子，只拿走了所有的积蓄，放弃了房产。他们十年前在亦庄买的房子，120平。表哥也是老师，在中学教化学，性格好，脾气也好。这个家长觉得赵芸合眼缘，知道她单身，想介绍俩人认识，成不成都没关系，就当交个朋友。
赵芸心里很不舒服。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有人给她介绍男人了？而，从什么时候起，介绍的男人变成了离异带娃的了？再过几年，恐怕要变成丧偶的退休老人吧？
女人的青春就那么值钱吗？为什么自己的青春没值过钱就迅速贬值，变成了一种负债式的存在。
有编制的老师收入还不到我的一半，说起来倒比我有地位。编制意味着隐形福利，如今也没什么了，只剩下过年过节发的粽子和元宵，苹果或者大米。不过是100块钱的东西，跟多大荣誉似的。
形势比人强。
赵芸无奈地接受了这种情况，答应见个面。
她倒不是打算妥协。只是本着不要错过的原则，见就见吧，就当出去散散心。万一人真的不错呢？
再晃晃，就38岁了。
女人38岁未婚，蹉跎蹉跎，不就40岁了吗？到了40，离异的都找不到了吧。要不然只能找五十几岁丧偶的，要不然就彻底死心。
真的想好了最差的结果，对最好的结果就没那么期待了。
赵芸答应见面。说她的工作性质特殊，只有每周一休息，就周一下午对方下课后在附近找个地方喝杯咖啡见个面。
学生家长说，你们俩自己微信先聊着，我牵个线就不管了，你们俩见了面行不行，直接给对方说。要是有什么情况不好意思问的，你千万别客气，直接问。我知道的都会说，不知道的我帮你去问。我不是随便给表哥介绍对象的人，就觉得你性格很好，你们俩看起来挺合适的。
赵芸和上官老师互相加了微信，上官老师很客气，一点没含糊，也没遮掩，把介绍人说过的情况又说了一次。有些地方还说的有点多。他说和前妻也是别人介绍的，那时候他岁数有点大了，觉得俩人还行，一时头脑发热，闪婚。没想到结婚就怀孕了，两人认识一周年之际，儿子出生。
带孩子的时候，岳父母都过来了，二居室，前妻带着孩子一间，岳父母一间，他睡客厅沙发。
前妻很懒，什么家务都不做，屋子里不管多乱都看不到。买菜做饭都是他。有点时间他还要收拾杂乱的屋子。岳父母只照顾前妻和小婴儿，只在他没回家的时候做饭。
他说自己不太会做饭，前妻经常不高兴，岳父母也不高兴，说他小气抠门，不舍得买贵的菜。他没办法了，就说你们去买菜吧，我给你们钱。
后来，孩子一岁多送去家庭亲子园，岳父母就回老家去了。前妻想去上班，他说能不能等到孩子满二岁进正式幼儿园再去？前妻因为这件事哭闹，他只好停了一学期的课回家带孩子。
好不容易把孩子带到三岁多，前妻带着儿子回老家过年，遇到初恋，双双重新坠入爱河。前妻说她没有爱情活不下去，为了爱情什么都可以不要。
赵芸没说什么。
能说什么？还没见过面的陌生人，在微信上说这么多隐私，这也太不合适了。她一个字都没问，对方就噼里啪啦打了这么多字。
赵芸心想，这个人是善良本分还是缺心眼？或者就是个话痨？
其他显性的问题可以问，比如年龄，你住哪个区，工作几年了，毕业的学校什么的。
成年后，单身正好二十年了，她终于明白，一个人的年龄，住哪里，房子多大，毕业学校和学历和能不能结婚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一个人的性格，生活方式，生活态度，人品，道德水准和为人处事的能力才是两个人能不能过日子的关键。
上官老师这么坦诚，赵芸很有压力。倾诉是一种用来交换的信息，她并不打算对陌生人讲过去的事。过去的事，不赶紧忘记，留着干嘛？发酵？还是珍藏？不如忘掉，让心里有点空间，才会有往前走的可能。
果然，上官老师问她以前谈过几次恋爱？赵芸有点愠怒，反问一句：“这很重要吗？”
“不重要。随便聊天嘛。”
“那，我能不能问一下你对男人的基本要求？”
“性格好，有责任感。人品端正。就这些。”
上官老师发过来“嘿嘿”两个字，看赵芸没接招，他说：“那还好，我自认为我符合这个要求。我的房子只有七十平，一个月工资加奖金也就一万多一点，如果是物质条件高的女孩儿，我就不耽误人家时间了。人家也不跟我耽误时间。”
赵芸总觉得还没见过面就在微信上聊这些不合适，她问上官老师：“你平时有空的话喜欢做什么消遣？”
“没有有空的时候。上班，有时候孩子睡觉了我要改作业备课，周末都是带孩子，有点空要做家务活儿。我们爷俩吃饭一部分在家附近的赛迪购物中心五楼的大排档里面解决，有时间我就炖一锅肉放在冰箱里。”
赵芸心里叹口气，这个人真实在，也算是难得吧。那么，就见见吧。人与人之间，只有青春年少才会一见钟情，才可能有仅仅看外表才华的荷尔蒙冲动。如今，找个能在一起过日子的人，实在不是确定，反而是难得的品质。
宋启信的遭遇一样。
介绍人李姐来医院里等他下班，说无论多晚都等。他只好准时下班。
李姐非要请他去附近的老边饺子馆边吃边聊，他再三推辞，李姐再三邀请，最后拽着他的袖子，拉着他就走。医院门口正是下班时间，里面出来的同事有三分之一是认识的，好几个人忍着笑走过去了，宋启信没办法，只好跟着她上了医院前面班车站的216路公共汽车，坐了三站地，下车正好就是饺子馆门口。
这次，李姐一定要宋启信点菜，还说上次吃饭，看出来他不喜欢羊蝎子，也没吃好。宋启信不好意思了，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心里的抗拒不知不觉间消失了。他随便点了一个素材一个荤菜，说够吃就行了，别浪费了。李姐不干，拿过菜单加了个干锅辣子鸡，添了道炒杂菜，又要了一荤一素两种馅儿的饺子。
等菜的功夫，李姐问他工作忙不忙，累不累，关心他的身体，又关心了下他母亲的健康。
菜陆续上来了，都是宋启信喜欢的川湘口味，李姐一个劲儿给他夹菜，让他多吃点，虽然菜式不错，但这顿饭的主题迟迟不公布，这吃的就有些忐忑。
一边闲聊，一边吃饭，饺子上来时，他几乎吃不下了，李姐非要他每种饺子尝几个，他看着一大盘饺子要是不吃就浪费了，打包后味道差多了，就努力地多吃了几口。
李姐吃饱了，放下筷子，喝口茶，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小美，你别看她都32岁，单纯的很，一次正式的恋爱都没谈过。以前相过几次亲，处过几次，都没成。那不算谈恋爱，人还没熟就算了。她也不是那种凑合的人，就想找个满意的才结婚。我舅舅只有这么一个，肯定惯的，她不同意就不同意。可我舅舅舅妈心里着急，女孩子可耽误不起，大一岁都不一样。不像男人，四十的照样能和20岁的谈。他们急归急，也不愿意女儿随便结婚。日子过的快，转眼就这个岁数了，她更不愿意凑合了，说找不到喜欢的一辈子不结婚。”
宋启信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茬。他很赞同小美的婚恋观，偏偏他不能随便发表意见。
他只好一边点头，一边夹起个饺子，用饺子堵住嘴，避免说话这个义务。
李姐并不需要他回答，继续说道：“小美挺满意你的，你知道吗？”
“啊，不知道。”
“女孩子嘛，脸皮薄，她没说出来。我是过来人啊，我看她那样子就知道了。不用问。”
宋启信更没法接茬儿了，只有再夹一个饺子塞进嘴里，他已经吃撑了，饺子在嘴里嚼了半天才慢慢咽下去。
李姐又说：“你啊，你是男人，应该主动点。主动约小美看电影，压马路，要不然去逛公园。得见面。不能在微信上谈恋爱。你们年轻人谈恋爱要见真人，总在线上聊，聊不好就闹崩了。见面谈不一样，当面说点啥，谁都没想法，说说就过去了。你说呢？”
宋启信吃人嘴短，何况还吃这么撑，问他的意见，他只能说：“哦，是的。”
“那就这样说定了？你主动约小美出去走走。啊？她对你挺满意的，她爸妈也挺满意的。他们家特别尊重知识，尊重文化，你是博士，又是男人，对女孩子耐心点，体贴点。我是过来人了，女孩子不图你什么，图一个温柔体贴关心人。别的女孩子图你这个那个，没房子不行，没车不行，钱少了不行。小美可不是这样的女孩子，她就图你人好。这样的女孩子现在已经没有了。”
宋启信终于明白这顿饭的中心思想。他以为李姐会兴师问罪，他有机会反驳，能表明态度，可他没想到李姐擅长以柔克刚，以退为进。医学方面可能难不倒宋博士，人情世故方面，李姐轻易地就击破了宋医生的防线，让他招架不住，无话可说，只能沉默。
沉默也不能。
李姐问他：“你是不是同时还跟别的女人在谈恋爱？”
“没有。我一个都没谈。”宋启信连忙说。
说完觉得不对劲，补充一句：“我和小美也没谈。我们还不熟。”
“所以要多见面，多熟悉，多见几次就谈起来了。你再忙，见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不可能吧。你们医院里的医生也都要结婚的吧。”
“我配不上她。她条件那么好，我什么都没有，条件差距太大，对谁都不好。”
李姐笑了，说：“宋医生，你们书呆子就是书呆子。人家小美不嫌弃你什么都没有不就得了。什么条件不条件的，她不在意。所以我说像她和他们家这么朴实的人，天下少有。你啊，有福气。”
宋启信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反而有一种窒息的、被绑架、被擒拿住的感觉，他觉得要再不说点什么，这辈子就会被他们安排好了。
“我这个人不会主动，不知道怎么和女孩儿相处。要不然这么晚还没结婚呢。我也想好了，一个人就一个人，一个人简简单单的，挺好的。”
李姐又爽朗地笑：“说什么傻话呢，年轻人受点挫折就放弃，现在一个人简简单单的，等你老了就不简单了，成天一个人？不结婚哪里有孩子？没孩子还有啥奔头？老了靠谁？现在的孩子倒指不上养老，说句话，看看你，不能动的时候，还不是自己老婆孩子照顾你吃口饭。哪能一个人过一辈子？人都是要结婚的，早一点晚一点罢了，早点总比晚点好。”
她说完，想起刚才宋医生推辞的话里那个关键词，先捂着嘴笑一下，说：“小美这个丫头也不会主动。你们俩都没什么经验。我就说你俩般配呢，都没咋谈过对象吧？那要老油子，我就不费这个劲儿了。听姐一句话，回去微信上约小美看个电影逛个公园唔得，你主动一点点，她再主动一点点，不就成了。我们觉得宋医生读书多，学历高，我们都很尊重你这样的文化人。我们这个家族里晚辈里有俩大学生，你这一来就是博士，多有面儿呢。”
宋启信回到家里睡不着，他翻来覆去琢磨要不要“主动点”，怎么样算是主动点？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小美的脸，小美的样子，她说话的口气，没有一个让他心动的场景。
娶了拆迁户，再也没有经济压力的日子会更幸福吗？
没有爱情只有钱的生活，就会比现在更好吗？
宋医生读书一定是读傻了，快四十岁的人还思考爱情这个话题，在21世纪，这是一个很可笑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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