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易合参】钱锺书的诗 | | “体中昨何如？勿药当有喜”

《上雨僧师 以诗代简》

钱锺书

生锺书再拜, 上白雨僧师：

体中昨何如？勿药当有喜。

尚望勤摄卫，病去如抽丝。

珏良出片纸，召我以小诗。

想见有逸兴，文字自娱戏。

五日日未午，高斋一叩扉。

舍迩人偏远，怅怅独来归。

书单开列事，请得陈其词。

清缮所开目，价格略可稽。

应开二百镑，有羡而无亏。

尚馀四十许，待师补缺遗。

媵书上叶先，重言申明之。

珏良所目睹，皎皎不可欺。

朝来与叶晤，复将此点提。

则云已自补，无复有馀资。

由渠生性急，致我食言肥。

此中多曲折，特以报师知。

匆匆勿尽意，Ever Yours。

四月十五日，下午第五时。

附记：此诗写于1939年4月15日，其时钱锺书正在西南联大外语系任教。关于此诗之本事，或有不同解读，因年代久远及诗之含混性，现在恐难以复原了。本人倾向于同意这种解读：当时西南联大外语系有200英镑（或因购外版书，真的是英镑，或为戏称）的购书款，已由钱锺书开列了一份购书单。经钱锺书核算，所开书价约150多镑，尚剩余40多镑。钱锺书决定请吴宓（字雨僧）补开书目以用完余额。在他将自己所开购书单交给系主任叶公超之前，钱锺书向叶申明将由吴宓补开书目，且有周珏良在旁可证，估计叶公超也答应了。但这天早晨，钱锺书见到叶公超，又提到请吴宓补开书目之事，而叶公超却告诉他，书目已由自己开列补齐，余额用完了。对此钱锺书感到是自己食言了，所以写了上面的诗，向吴宓表示歉意。

    诗中的“珏良”，即周珏良，周一良的弟弟，1935年考入清华外文系，1938年入西南联大外文系，1940级毕业。“叶”，即叶公超，1935年任北京大学外文系主任，时任西南联大外语系主任。据说，当年钱锺书曾有过这样的说法：“叶公超太懒，吴宓太笨，陈福田太俗。”后来钱锺书和吴宓的情谊日益加深，但和叶公超、陈福田的关系，似乎就不怎么地了，这可能也是人们对这首小诗有诸多猜测的原因之一。

有意思的是，可能当时吴宓正在染病吧，所以此诗开头就问候老师“体中昨何如”，昨天身体怎么样？并且紧接着声言，“勿药当有喜”，也就是不吃药，你的病肯定也会好的。其中“勿药有喜”一语，出自《周易》无妄卦九五爻辞，原文为：”无妄之疾,勿药有喜“。九五乃无妄卦之主爻。《彖》曰：“刚中而应，大亨以正，天之命也。”既然天命大亨以正，则无妄之小疾又有何惧？其必然不用施药即可自愈也。我们知道，钱锺书对《周易》是非常熟悉的，《管锥编》评点十部中国典籍，其中两部（《周易正义》《焦氏易林》）都是关乎《周易》的。窃以为，此处钱锺书以“勿药当有喜”一语安慰吴宓，恐怕除了问候其身体小恙之外，还有对自己食言而肥表示歉意、请其务必挂怀的意思在内（盖请吴宓补开书目而未能达成，也不妨认为是人生中一件小小的“无妄之疾”也）。这层意思好像还没见他人提出过，不知诸君以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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