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云豹的木奶果，我们就成了它的人

北京四月下了一场大雪，我想起的不是刚刚离开的青藏高原，而是久未谋面的热带雨林。这可能是因为暖气已经停了，因此有点冷。

但无论何时，在西双版纳或老挝都不会觉得冷。那些高大的龙脑香科树木、四数木巨大的板根，还有依附于这些大树上无数的蕨类以及偶尔惊艳绽放的石斛，都让人感觉温暖，并且充满生机。

就连每天要过30次的河，那河水也是温柔的，走进这些河里就挺开心，尤其是一身汗特别热的时候。不像高原上那清冽湍急的河流，一想到这些水是从远处或者不远处那些看着就吓人的雪山上流下来的我就一点走进去的欲望都没有了。

雨林的巨大植物中，人只不过是渣渣。大猫 摄

而且雨林里有很多好吃的，比如各种野果子，在老挝我们在一棵树的藤蔓上摘到了世界上最好吃的木奶果，它好吃到我连一颗也不打算给果子狸和猴子们留下。

在这棵树下的山坡上，赤麂的叫声此起彼伏，离我们很近；而我的视线被翠绿遮挡，根本就看不见它们——在雨林里你想看到20米以外都很困难。如果绿色和水代表了生命，那么这里的生机就是满得像要溢出来一般。

世界上最好吃的木奶果，只要能够到的，大猫都没给动物留。大猫自拍的

青藏高原就不会这样。我们躺在位于三江源地区的青海玉树州囊谦县白扎林场厨房的长椅上，从窗口望出去，屋子后面的山就在我们眼前，山坡上长着暗绿色的西藏柏、棕色的高山灌丛，再往上就是黄色的草甸和灰色的岩石。在这里能看很远，只要你视力够好。但大多数时候我们什么动物也看不见，青藏高原给人的感觉总体依旧苍凉、缺乏生机，虽然我们知道这里动物很多。

高原上，你一眼望过去，虽然充满崇敬之情，但少了那么点神秘。

事实上我们到了白扎林场后的第三天，就看到了雪豹。这里的人们对于雪豹、猞猁这些位居食物链顶端的猫科动物并不陌生，我们在山里遇到的每个人几乎都在野外见过它们。

一户牧民告诉我们：雪豹这边不多。然后他们指指不远处的一个山沟：那个沟里有。果然，我们安装在这个沟里的红外相机仅半个月就拍到了两只雪豹。

那沟里拍到的雪豹，这里已被我们命名为“雪豹谷”。

图片版权为猫盟CFCA和北京巧女公益基金会共有

然而我们安装在西双版纳雨林里的相机，一年的时间里仅拍到一只豹和一只云豹。而在我们工作的这个区域，近20年的时间里，几乎没有人在野外见过它们，即便见到，也是在边境的集贸市场上。

画风往往是这样的

前些天山水的老牧民赵翔写了一篇“三江源，猛兽守护的失落世界”，里面提到中国目前至少有两个区域依然保存有较好的顶级食肉动物种群，其中一个是东北，拥有虎、豹、猞猁、黑熊、棕熊等5种大中型食肉动物，另一个是三江源，拥有豹、雪豹、猞猁、棕熊、狼、豺等6种大中型食肉动物。

但实际上中国真正的猛兽天堂，或者说曾经的，是云南的热带雨林。

云南拥有中国物种数量最多的食肉目兽类，曾几何时，从云南东部的分水岭到西部的高黎贡山，连续地分布着热带雨林和季雨林，这是生物多样性最高的陆地生态系统，这里曾经分布着虎、豹、云豹、豺、黑熊、马来熊等大型猛兽，而且还拥有中国所有9种灵猫。

2009年2月，西双版纳勐腊县一只印支虎被非法盗猎。如今已过去近10年，云南再无可确认的老虎影踪。

有多少虎，已经变成了这样。图片来源于网络

而就在几天前，WCS羌塘团队的老大梁子在我们闲聊时描述他们项目地的雪豹时说：简直多到令人发指。类似的话，荒野新疆的老大西锐也曾经说过。

雪豹：我做错了什么？？？就令人发指了。。。

那么，云南别的大猫呢？2015年底-2017年，我们在山水和西双版纳保护区科研所的支持下在中老边境的易武州级保护区做了为期一年多的野外调查，拍到了金猫、豹、云豹、豺、黑熊等物种，然而这三种猫科动物的拍摄次数均为2次，除金猫外，云豹和豹均为同一只个体。可以说，其数量也令人发指——少到完全可以诠释“濒临灭绝”这个词。

印支豹

云豹，和金钱豹一样，都是只拍到1只。

大家都知道，近年来猫盟陆陆续续做了一些云豹的工作。我们先后在西藏的墨脱、云南的西双版纳和德宏拍到了云豹，但令我震惊的是我们在中国别的地方至今没有拍到云豹。

我们拍到云豹的区域，都在边境。制图：大猫

虽然猫盟所做的调查工作还极其有限，但我们可以从另一个维度来判断中国云豹的现状：新闻和救助记录。

大型猫科动物是人兽冲突的典型物种，通常只要存在大型猫科动物的地方，就免不了袭击家畜家禽以及一些救助或者目击记录。我们检索近十年来的新闻发现，即便是在大猫保护尚未得到重视的年份，无论是数量较多的雪豹还是数量已经很稀少的豹以及更加稀少的老虎，每年或每几年都会出现一些相关的新闻。但云豹几乎从未出现，除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以及“专家推测为云豹”的新闻外，没有一例能够被确凿证实的云豹肇事或者救助的国内新闻。

这充分说明了中国云豹的危急处境：内地全面失守，目前主要龟缩于西南边境地带的破碎栖息地内。虽然不能就此下结论说中国可能会失去野生云豹，但这种可能性不是不存在。

这种新闻终究不是实证。

保护云豹，怎么干？

物种保护圈里有个常用的逻辑：针对保护对象X，通过调查找到一块拥有X的数量比较多的的栖息地，然后解决这块地方的保护问题，力求确保该X种群的安全和扩大。这么做是比较科学和合理的，保护的成本可控，结果可以预期，风险较小，我们保护华北豹也是这个逻辑。然而云豹的保护可能现在并不适用。

中国云豹现在的境况和东北虎有点类似：分布于边境地带，与国外的种群相连。但云豹与东北虎不同的地方在于：俄罗斯的东北虎保护得很好，是一个安全可靠的种群；而与中国相邻的老挝和缅甸其保护现状十分糟糕，印度的情况则不大明确。

我把猫盟近年来拍摄到云豹的地点在谷歌地球上标记出来，然后把近20年来有云豹确凿记录的安徽黄山（救助记录和影像记录）和江西官山保护区（捕获救助记录）以及云豹新闻频次较高的湖南浏阳也标记出来。

底图：谷歌地球；制图：大猫。

根据这些信息我们把云豹保护大体分为两个部分：

►   第一部分是调查，没有调查就没有保护。

      调查也分两个部分：

1. 沿着中国西南边境已知潜在分布区域，尽可能多找到云豹的可靠分布点，并勾画出一个可靠的云豹分布现状图；

2. 在华东和华南继续寻找可能还残存的云豹，任何一个内地的野外记录都弥足珍贵。

►   第二部分是设立保护地。我们计划在前两年工作的基础上，继续发展中老边境保护地。

2017年，猫盟和山水在西双版纳保护区科研所的主导下，联合为老挝的林业部门做了一次野外调查培训，教我们的老挝同行使用红外相机，并且给他们赠送了30台。

这些相机在老挝境内沿着边境被安放在我们设计好的区域里，很快我们就得到了振奋人心的回馈：拍到了亚洲象、小鼷鹿、金猫（黑色型和红色型在一起的一对！），还有云豹。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h1336mcb8h7&width=500&height=375&auto=0

两只不同色型的金猫同行。红外素材版权：猫盟CFCA、山水自然保护中心、西双版纳保护区科研所、老挝林业部门

非常值得一提的是，这些相机基本都是老挝的林业工作者安装的，而且受限于经费，相机在山里只工作了很短的时间。这给了我们莫大的鼓舞，雨林的魅力就在于，只要你能保留下一小片森林，它也会给你无数奇迹。事实上当我们拿着图鉴问老挝同行的时候，他们指着豹说：这个没有，很多年都没看到了；但是却指着云豹和金猫说：这些还有，挺多的。

这相机，放得夺棒，能把大象拍这么全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看就是设计过的。

红外素材版权：猫盟CFCA、山水自然保护中心、西双版纳保护区科研所、老挝林业部门

Maiphone（发音，谁知道老挝文到底怎么写）是个很帅的老挝小伙子，他非常热心，也发自内心的喜欢这片森林。他对我说：我知道林子里还有什么动物，也知道存在很多的问题，但我们现在资源太有限，很多事情做不了。

他还告诉我，中国人来到老挝，把很多大树都砍掉了，当他们试图制止时还遭到了辱骂和恐吓。

左二就是Maiphone

确实，我们在老挝看到的似乎就是云南雨林摧毁历史的重演。难以启齿的是，在这过程中，国人依旧在扮演很不光彩的角色：当地野生动物消费群体中很大部分是中国人，而近期网上出现的两起云豹盗猎也有很大可能均是销给中国买家。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东南亚的热带雨林和生物多样性也许是世界上被毁灭最迅速的地区，自私地说，老挝发生的这一切将毫无疑问地影响到中国的环境。

在吃木奶果的那个山梁上，Maiphone告诉我当年他的父辈们就在这里伏击美国人；他指指不远处说：那里曾经打下来过一架美国飞机，那飞机的金属部件后来都被村民们拆下来做刀了。

我点点头说是啊，当年我们的部队也在这里帮你们打仗。如今我们还是可以帮他们做点事情，比如保护雨林、保护野生动物，保护云豹。

而这个“我们”，除了猫盟，还有这两年一直支持我们守护澜沧江流域的山水自然保护中心、保护的主力军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以及嘉道理中国保育嘉道理（一定要看今天的二条），WCS（请戳：那里的森林时刻被瞄准），WWF，TNC，GEF等民间保护力量；以及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中科院等官方科研/保护团队，更离不开中老双方政府和职能部门、科研机构的推动和支持。

大猫和Maiphong在安装红外相机，我们可以一起搞保护。

另外，大猫穿的这件“草蜥”皮肤衣，在老挝雨林，也好使得不行。

事实上保护云豹这件事情看上去困难重重：没有已知的健康种群，盗猎和非法贸易猖獗，甚至也很少有人关注这个物种，看上去很可能会忙碌多年却一无所获，甚至惨遭失败。

在雨林地带爬山做调查，心情总是带着几分沉重，这和在青藏高原的阳光下爬山找雪豹那种放松和心旷神怡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绪。但云豹是如此无可替代，就像长臂猿、熊狸、犀鸟、巨蜥……少了它们，雨林还叫雨林吗？

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等着有人去干的。

皖南野生动物救助中心2003年救助的云豹。BY 动拍伽利略。

后记：

在西双版纳易武保护区，迄今为止已经通过红外相机记录到豹、云豹、金猫、云猫、豹猫等5种猫科动物，以及豺、大灵猫、黑熊、小爪水獭、圆鼻巨蜥、小鼷鹿等多种珍稀物种。而在整个西双版纳保护区的中老、中缅边境地带，印支虎的信息也并未完全消失。只要行动，就为时不晚。

一排左起： 林鵰鸮、小爪水獭、大灵猫

二排左起：豺、豹、黑熊

三排左起：云豹、赤麂、小灵猫

- End -

------ 关于云豹，也许你还想看------

对猫盟来说，云豹保护目前仍是零资金的项目。但同时，我们需要更多信息和调查来设计更明确的保护方案，因此我们希望能通过合作款皮肤衣“草蜥”的销售，筹足五万元启动资金——每卖一件就有50元进入云豹保护项目，也希望你喜欢。（戳阅读原文可见购买链接）

边境的云豹不保护就成外国的云豹了

更多：

欢迎长按二维码关注猫盟

我们同样诞生在中国。

同样美丽。

别忘了，可以戳一戳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