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齐、老魏、二宝、千柱、永蛋……这些老豹子队员都见过豹子！
前段时间，北京门头沟启动了”迎豹回家“项目，看起来，我们的豹大王回京的日子又往前进了不少。
事实上算起来，北京到晋中和顺的直线距离也不过340多公里，大约就是沿着六环跑两圈。然而无论是此前的”遇豹“惊魂事件，还是长久以来豹子在人们心目中的凶恶形象，都为”迎豹回家“的难度打上了一个问号？
今天的文章是青峰和顺十日记中的【老豹子日记】（前面的【基地日记】请戳：去豹子地盘爬山的我，顺便也帮猫头鹰做了回保洁......），”迎豹回家“的距离，可能绝不只是300公里而已。
01
“一台相机对应一块铁片、两个螺丝、两张卡、一段铁丝、8节电池，螺丝刀和铁钳老豹子们都有，你们记得带上砍刀。”
蓓蓓嘱咐完就去收拾东西了，后面几天她们要去庆城林场踩点，留下我和子驭跟着老豹子们在山里装对拍的相机。
上山的队伍雄赳赳气昂昂©蓓蓓
“青峰我来教你设置相机，”子驭接力，“记得插卡后再开机，设置录像模式，时间15秒，间隔30秒，设置好时间记得打开时间戳……”
于是来到基地的第三天，我终于能上山了。
上山必备装备，相机存储卡必须得妥妥的©青峰
老魏开着摩托带着我深入山沟，一直开到没有路的地方再下车，沿着山谷走过一段缓坡之后，老魏一扭身拐上了一个很陡的斜坡。
倾斜的地面上落满了干枯的松针和空空的松果，蓬松的栎树枯叶像天鹅绒一样轻轻地覆盖在上面，一层层越积越多，一脚踩下去淹没半个小腿，拔出脚的同时连带翻出下面黑得冒油的腐殖质，像打破了泥封的窖藏，飘散出醉人的香气，是松香混合着真菌的清香。
两声连续的吠叫响彻山谷，那是狍子充满情欲的啼鸣，现在正是它们求偶的季节。
落叶与落果的小路©青峰
我们很快就在下一个点位见识到了它们旺盛野性的生命力，当时我们正在布置相机，突然听见沙沙的响动，接着一公一母两只狍子快速地从我们身前的树后折线跳过，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枣红色的毛发，健硕的肌肉，优美的线条，一看就是豹子爱吃的品相。而这里也的确拍着过不少豹子。
在铁桥山的密林里，有个特别痛苦的体验，时刻有无数的苍蝇围绕着你，其中还混杂着为数不少的大个子牛虻。据说和顺本来没有牛虻，某一年外省进来收牛的人携带进来之后这几年开始泛滥。
可能是由于这里的牛进沟很深，所以林子里双翅目的数量多到令人发指，你站住不动它们就会围上来，爬满你的帽子、衣服和你露出的皮肤，你必须不停地驱赶它们，因为饥不择食的牛虻会逮住机会咬上你一口。
它们显然不是为了咬人而进化的，因为咬人很痛，立马就会被发现并干掉，不过牛就没那么幸运了，它们专门钉在牛的四肢、股沟、乳头、脖子这些牛尾巴扫不到的地方吸血，沿途我见到许多牛身上血流如注都是拜它们所赐。
山顶上的迎客松©青峰
我们一天跑5个位点。老魏负责的点之间的距离都不近，他说这里的冬天寒冷，雪不会化，每下一次雪就积在山谷里，越积越深，所以没法像现在这样骑摩托进那么深，搞得我有点想冬天再来试试了～
起码肯定没虫子！！！
这样的山谷我永远也看不腻©青峰
02
跟着老魏跑了两天后，我换到老齐那里去了，因为我想去309看看。
这里经常会出现三个不同的机位编码，我一直搞不清彼此的关系，其中两个拍的是中间这颗大树，一个很近，另一个离得很远而且不是角度很好的对拍，第三个机位则完全看不到这棵大树。所以我想来（不自量力地）调调相机的位置。
就是这个，大名鼎鼎的挂爪树
几个月不见，齐叔依旧精神矍铄，他带我进山的坐骑是手扶拖拉机，我像坨牛粪一样缩在翻斗里面，一是因为翻斗是真的会翻所以我不敢乱动，二是山里的枝条和荆棘似乎有灵性，露脸抽脸，露脖子割喉……
走下拖拉机再爬一段小坡就是309，这会路过一段稀疏低矮纤细的小树林，第一台相机就绑在其中的一丛小树上，别说，这儿也的确拍着过豹子。
拖拉机到这儿就开不下去了©青峰
走出这片树林，才能看见大树。真是不亲自来不知道，原本一直以为是棵大栎树的其实是棵老杨树，虽然没见着豹子毛，但爪印还是看见了～
过去M2常来这里，现在这儿是M13的地盘，还有几只母豹子也不时会过来。
豹大王的抓痕，两脚兽们赶紧来开开光©青峰
至于我嫌弃远的那台相机，放在那里是有原因的——除了那里其他地方没树……
另外我还有一个了不起的发现：309有4G信号，还很稳，回去得想办法忽悠大猫来这儿开直播～
谁要本王直播来着？
回程路上我帮齐叔喂牛。去溪流里打水，看见了密密麻麻的蝌蚪，放在手里，软软的胖胖的，十分可爱，我在各种山溪里都见到过它们的身影，它们似乎会水流不断地冲下来，于是在下游越积越多，高处流下的水清澈冰凉，让下游即使被日光直射也依旧保持了一丝凉爽。
一只蝌蚪，不知道以后长啥样©青峰
我已经开始想象它们长成林蛙（当然也可能是蟾蜍）之后结群爬山的壮观画面了。
而像四川那样修坝蓄水，这些微不足道的溪流干涸之后，会导致两栖类的生物总量下降多少呢？
这里以后会长大多少蛙呢？©青峰
03
去庆城的前一天，我跟着千柱叔又爬了一天的山。这条山沟特别秀美，深谷密林，流水潺潺。
走在半山腰的放牛小径上，身临深渊，那里面是无尽幽暗的树海，散发着冰冷和腐烂的气息。
这林下说不定就躲着些小动物©青峰
峰回路转，来到视野开阔处远眺，山峦像翡翠色的海浪，山脚下是开满枝头的洁白的丁香花，山顶上的照山白一闪一闪地反射的白花花刺眼的阳光，远处山坡上，墨绿的油松和嫩绿的蒙古栎组成了层次分明的图案。
这些白花就像树海的浪花一样©青峰
沿着天然的石阶忽高忽低地继续前进，钻过一段稠密的矮树林，突然出现一片开阔阴凉的大礼堂，粗壮的大树柱子一样地站在四周的山坡上，树冠相接遮蔽了阳光，地面上长满了低矮的大叶草本植物，清冽的溪流从中间穿过。
仔细观看，这微型盆地四通八达，上山的路、下上的路、绕到后山的路，沿着山谷的路在这里交汇，这里仿佛一个交通枢纽。
豹大王决定用尾巴尖尖勾引一下
“这里往下一点见过被豹儿吃了一半的山羊。”千柱叔指着小溪说。当地人管狍子叫山羊，野猪叫山猪，豹猫叫猫豹儿。
这里有水，又凉爽，而且居然没有很多苍蝇，豹子就像一个挑剔的食客，不光食材要新鲜，用餐环境也得舒适雅致，在血腥与优雅间从容舞蹈。
日光下，斑驳的森林深处©青峰
另一个点位，编号是301，则放在森林深处的防火道的路边，往前是小岔路，看上去特别平平无奇。
但这也是个有着传奇属性的机位，这是和顺第一个拍到豹子的点位，也是最为稳定的一批点位之一，很多我们熟悉的个体都曾经从这里经过。
F20和她的崽崽
太行山艳后F4
还有大家熟悉的M2大王
装完301的对拍，继续去302，我惊讶地发现302就在不远处，属于岔路又分出的岔路。这和点位图上的位置不符，这也解答了一个难题：
曾经CS为两个游荡个体很是困扰，这两只个体一左一右以三分钟不到的时间间隔依次出现在301和302，她倾向于把它们合并为一只，我则根据点位图认为隔着那么远不可能是同一只，目前根据实际情况看果然CS是对的。
猜猜我是谁？你们的M13是也！
跟着老豹子们爬了四天山，除了疲惫和兴奋，我也感受到了距离。
老豹子们兢兢业业地从相机里收回数据，数据一般汇总到刚哥这里进行物种分拣，有可能是从100段狍子野猪环颈雉的视频中挑出几段豹子的视频，又或者从1000段牛的视频里找出那仅有的一段豹视频；这些豹子的数据会交给个体识别志愿者（比如我），大概每两个月能凑出300个文件的样子，我可能不得不将其中的大约30%标记为无法识别。
眼力题之一，有时你甚至很难找到豹子在哪
最终只有几段最有趣的视频会出现在自媒体上被关注猫盟的人看到。
我在做个体识别的时候，经常会为了一些角度不好或是高度不好的拍摄而惋惜，提出过调整意见，但通过相机和通过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场景是有区别的，等我亲身处于现场，就会明白很多时候装相机是因地制宜的，完善的空间并不大，比如相机多设置在岔路口，并不能预测豹子会从哪个奇葩的角度窜出来。
比方说像这样的……
老豹子队员们特别期待能拍到豹子，但他们未必知晓我们做识别的需要什么样的照片。他们基本都不知道自己负责的点位拍到的豹子是谁，这还挺遗憾的，就好像多年的好友你却叫不出他的名字。
不来和顺就不会知道维护相机的辛苦，不会知道刚哥每一期要处理多么巨大数据量，也不会那么想让老豹子们知道我们是怎么识别个体的、科研组是怎么抽丝剥茧、又是怎么靠着他们收回的数据制定保护策略的。
作为一条工作流程上相邻的两个环节，我都觉得十分必要去打破次元壁，分处两端的华北豹和月捐人之间的距离，可能比我原先想象的还要遥远。
04
修整一天后，我跟着巧巧她们前往庆城林场。这是一个挨着铁桥山保护区的国有林场，有着60年的悠久历史，它与铁桥山保护区是联通着的，我们也一直猜测很多游荡个体就是从这里扩散过来的，因此我们都十分期待这次联合摸底调查。
管护站恶犬（手动狗头）©青峰
第一天我们兵分三路，我和二宝王刚一组，由护林员大哥开车带我们去蓓蓓她们之前选好的点位。我见识到了何谓太行山车神，什么路都能开，土路、草地、陡坡这些都是小儿科，见过汽车在山脊线上爬楼梯吗……
山里的樱桃©青峰
二宝说他拍着过豹子叼小山猪，两位林场师傅都说开车见过豹子，所以全车人均见过华北豹，我依然是被平均的那个……
我看见有橡实、榛子、松子、山杏、山桃、山楂……如果没有豹子在，这里的确算是野猪的天堂。
野猪脚印，四舍五入我也算见过野猪了©青峰
在管护站午休的时候，我、二宝和护林员大哥聊天，聊豹子，聊老虎，聊保护如何促进公平。
我说豹子还没到北京，北京已经有人害怕了，二宝和老哥异口同声表示：“豹儿不害人。”
林场的大哥还说这里以前有狼，传说村里大婶被狼舔了一口半张脸皮没了。我说不可能的，只有猫科把舌头上的乳突进化成倒刺了，犬科舌头可软了。
作为与森林距离最近的人，他们相信自己的经验，也相信各种传言，他们熟悉动物，却不够了解动物，这也给保护的前景注入了巨大潜力。
跟着老豹子队员working©青峰
庆城林场禁牧，所以没有牛，也就没有牛虻。这里的树比铁桥山的要粗，直径多在30厘米以上，古木参天的山爬着是真的过瘾，而且回管护站还不用自己做饭可以吃现成的。
永蛋叔还送来一大箱自家的土鸡蛋，“我的队员跟着你们连好鸡蛋都吃不上怎么行！”
我们可太喜欢这种被当成亲人腻宠的感觉了，尤其他家鸡下的蛋做成炒蛋可香可香了！
就，大概都是这样的路，你瞧瞧这是他这个年纪该走的路吗（划掉）
第二天我跟永蛋叔一组，放完新相机就去跟着他收老相机，跟他爬山比跟着老魏还累，老魏是步伐不快，但架不住个子高，经常走着走着人就不见了。
而永蛋叔的累则是因为他走近路无视地形，而且他的路线上有无数抽人戳人挡人的枝条，全程没法直立行走得弯着腰手脚并用的爬，他还不让拿砍刀开路，说砍多了怕有其他人走。
“我的点位都没有人来。”他自豪地说着，而我则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这台相机里拍着一个采药的……
就都是这种感觉的道儿©青峰
他放相机的位置出乎我意料，是条特别狭窄的小径，林子又密坡又陡，我都怀疑豹子爱不爱来。结果回家一看，还真拍着过不少豹子。
这地儿是个五岔路口，选相机位置的时候可纠结了©青峰
永蛋叔放的相机，路途崎岖人迹罕至，牛也不多，豹子拍摄率贼稳，我佩服得不行。歇息的时候我开始撺掇永蛋叔讲黑狸豹的故事，他讲开心了还翻场讲了个艾叶豹～然后站起来学了几声豹子叫，我作为听过豹子叫的人表示气场是有了，就是有点像狍子叫。
M1和F2都走过这个相机点位
没想到下山回到汽车上，两位护林员大哥兴奋地说他们听见豹子叫了，感觉就离车不远，永蛋叔风轻云淡地一笑：“我也听见了，可能是发现我们了，喊两嗓子提醒我们别离它太近。”
此情此景我不禁想起二宝早上曾经嘱咐我说：“你永蛋叔的话最多只能信一半。”
05
我7天跟了5位老豹子队员爬山，他们都是我心中的超级英雄，他们每个人都有超能力，能把一切有轮子的机械变成全地形越野车，不用手机gps就能分辨方向，能在看起来完全一样的被各种植物遮挡的岔路里找到对的那条，能在浓密的枝条间找到通道，记得住每个相机的位置。
我问过他们每一个人“你为什么会跟着猫盟搞豹子啊？”
“因为喜欢，喜欢找豹子，喜欢山里，喜欢动物。”这绝对不是场面话，因为他们每次收相机时候看看有没有拍到豹子的迫切和兴奋是不会骗人的。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细节习惯，魏叔习惯在放相机的树上削下一块树皮，新鲜的木质很好闻，我最喜欢杨树的味道，有点像椰子的清香。
老豹子队员们干活可都心细©青峰
齐叔爱拿烟盒装卡，分类得清清楚楚，他特别嫌弃高清相机，说它们太费电（可是我好喜欢高清相机啊，斑点清楚啊……）。
所谓能文能武©青峰
千柱叔会拿装有编号的防水袋装卡，再放进小圆铁盒里，他看不懂英文字母，但特别认真，最后还追到基地里喊我们教他怎么设置。
大家一起看看拍到什么是工作的日常©青峰
二宝哥装起相机速度贼快，经常是我表格刚写完他就一切搞定了。
请在图片里找出刚哥～©青峰
永蛋叔则有独门秘籍，他会把手机调到摄像模式来辅助选取合适的角度和高度。
要想拍到豹子，相机高度很重要©青峰
我爬了7天山，猎套、夹子一个都没见到。老豹子队守护了这片山林，也让科学评估当地华北豹的种群成为可能。
每个关注猫盟的人，都该感谢老豹子队。
以及感谢每一位管我饭的老豹子，想念灼人的正午在阴凉的屋里吃家常饭的快乐©青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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