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世存: “理性”没有权利用孩子的眼泪去换取未来的和谐 | 周记
损节关键词
文 | 余世存
愚人节的消息刷屏,至今仍在发酵。这个千年大计“理所当然”地盖过了辱母杀人案,甚至有压倒刚爆出的泸州事件的势头。
如果从社会学的角度看十几亿人在“余一人”面前的反应,可能非常有意义。嘲笑刚结束二会的代表们的声音,编排2017悲催人物排行榜冠军的声音,作词作曲的“雄安颂”,模拟土著征婚的启示,从水的角度、易经方位的角度、愚人节期间天象的角度、超越毛邓的角度、胡服骑射的角度、延绵帝祚的角度、教训南方尾大不掉的角度、政治经济之外展现泱泱大国文化特区的角度,等等来论证其合理性或非理性……这是上亿人参与的话剧。
与之相关的现实利益,房市、股市、户口等等,一周来像变戏法一样让人看呆。当然,忙坏了当政的官和吏,“严控炒房地产”一类的消息满天飞。一则笑话说:“最新消息,雄县党政机关干部全员出动上路,劝返各地尤其是京牌车和人,都知道是去看房的,另提醒已开始有招摇撞骗的啦,所有房产交易禁止交易,小产权千万别碰,实在想去转转就说是上坟的,并提前想好坟在哪。”
在这样春暖花开的日子里,马致远的秋思却涌上心头,“想秦宫汉阙,都做了蓑草牛羊野。不恁么渔樵无话说。纵荒坟横断碑,不辨龙蛇”“投至狐踪与兔穴,多少豪杰。鼎足虽坚半腰里折,魏耶?晋耶?”“天教你富,莫太奢。无多时好天良夜。”这样的文辞虽然动人,但诗人却知道他洗不了脑,他的教化没有用,“看钱儿硬将心似铁,空辜负锦堂风月。”因此,诗人才对他眼里的“畜群”如此报道,“看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闹攘攘蝇争血。”
人在哪里?如果自甘为蚁,自比为蜂,自堕为蝇的话?
“理性”没有权利用孩子的眼泪去换取未来的和谐 人的丧失是一个极有意义的话题。我们没有人的自觉,没有人的觉醒,没有发现人。我们不知道生命,不知道母亲,不知道儿子,不知道自己……但我们很多人知道房价,股市,知道美国,知道中国梦,知道千年大计,知道拯救世界,为万世开太平。
本周流传的一段话是:昨天不能保护母亲,今天不能保护儿子,明天只能在阴间看自己。这段话说的是近期三个不同地域的代表性事件。第一个说山东于欢母亲案,第二个说四川学生赵鑫案,第三个说北京市民雷洋案。
我们完全不相信流氓,但我们又不得不需要流氓。流氓总以为自己在说出事实真相,但我们永远不相信他讲的话。大概大大小小的老爷们如同流氓一样可以欺压良民和顺民,但安顿不了乱民和暴民。当然,所有抽象的荣辱都会归于“余一人”,而现实中的罪恶由流氓们承担。因此,连最有洞察力的历史学家也只能哀叹,这个社会指望不了民变,也许可以寄望于官变。
在这样巨大规模的群体里,除了“余一人”,还有哪些人发现了自己是一个人而非一个民?还有哪些人能够发现自身荷担的时代的重量和危难。
1867年10月,在莫斯科音乐学院院长鲁宾斯坦为托尔斯泰举办的专场音乐会上, 当弦乐四重奏弹出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如歌的行板”时,托尔斯泰突然啜泣了,柴可夫斯基本人深受震动。托尔斯泰此时正写作《安娜·卡列尼娜》,从“伸冤在我,我必报应”转向他那著名的内心危机:我懂得了,它不是偶然的病痛,而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如果这些问题不断发生,答复它们乃是必需的。问题似乎是一些愚蠢的、简单的、孩子气的,可是我一碰到它们,尝试着要解决它们,我立刻肯定了,1,它们不是孩子气的,不是简单的,而是最重要的,最深刻的人生问题;2,我尽力试图解决,但我决不能解决它们。
这类作家或人的思考在当代汉语语境里也出现了,只是我们少有关注,我们的成果不够丰盛。我们需要像托翁那样发现生命的重量及其单纯,在这方面,陀思妥耶夫斯基更直截了当。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话说,“理性”没有权利用孩子的眼泪去换取未来的和谐。他的名言,全世界的幸福都抵不上一个无辜孩子面颊上的一滴泪水。他还借笔下人物之口说:“我受苦受难,可不是为了把自己、把我的罪恶和痛苦当作肥料,去给别人培育未来的和谐。”
但在我们这里,有太多人如蜂如蚁如蝇如羊做成了肥料。这些肥料还在说着中国、人民、千年、和谐、生活一类的概念,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本性,却愿意相信别人和自己说什么以国家的名义,以人民的名义,等等,如此合群而大。
“那些自大的概念早已死去,而我们有这么多活生生的要说。”诗人的激愤仍只是激愤而已,诗人们、人民,在这个时代都少有活生生的要说,少有新鲜热烈的表达。
正义的最后形式是血亲复仇
我不知道吾人在心性上走到了人的阶梯的哪一台阶。“血亲复仇”是近来常见的术语,这让我想到康正果曾感叹的,血缘是联结吾人人性善的最后形式。那么,正义的最后形式也许就是血亲复仇,而不是人死不能复生、团结一致向前看。
如果血亲之善、之义仍被质疑,如果吾人的世界仍是暴行和王臣,那么是否说我们离托翁的“伸冤在我,我必报应”的台阶还很遥远,而信、望和爱的台阶更加高不可攀?
当然,吾人仍在活着,而且相信很多人活得越来越聪明。几代人都丧失了单纯。
“你越是聪明,你的单纯就越愚笨。最聪明的也是在单纯处最愚笨的。想要拯救自身免于时代精神的聪明,我们不能靠增加自己的聪明,反而要接受那竭力反对这聪明智慧的,也就是单纯。但我们也不能沉溺于单纯,故意让自己变成傻子,而是要成为聪明的傻子。……聪明征服世界,单纯却征服灵魂。事情都是相对的,亦是有度的。”
如果马致远看到我们时代的蚁兵、蜂蜜、蝇血,他能找见其中的灵魂吗?
本周在损卦时空(3月29日-4月4日)、节卦时空(4月4日-10日)之间。先哲有说,“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至于节卦,先哲再三系辞说,“苦节,不可。”“苦节贞凶。”“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又说,“君子以制数度,议德行。”
是为本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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