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士‧克蓝兹】二二八后美驻台北总领事政情报告 ──台湾的生活水准并不差

From 肯尼士‧克蓝兹两岸远望 2019-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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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足臺灣胸懷中國遠望天下

编按：1992年2月24日起，当时的《自立晚报》连续翻译、刊载取自美国档案馆珍藏、解密的二二八事件前后美国官方函电、报告及情报资料。2月25日该报刊出〈「台湾政情」──呈美国驻中国大使司徒雷登〉一文。这是二二八事件一年多后，美国驻台北总领事克蓝兹在1948年10月26日所撰写的。克氏是当年美国驻台外交人员中，较同情国府的一位，他曾指责葛超智（George Kerr，二二八事件时任驻台北副领事）撰写台湾政情时，情感太投入，以至失去客观判断能力。克氏的报告指出：当时台省的高阶官员多半正直有能力；（在陈仪的坚持下，）台币币值保持相对稳定；人民生活水准虽低落，但与战后其他地区相比仍属不错。当今对二二八事件的讨论中，陈仪和国府的统治多被描述得极其不堪，甚至因此「官逼民反」，本刊重载克氏此文或可提供另一种视角，提醒我们注意该事件可能另有原因。此外，此文也透露了美国虽不愿支持蒋介石，但亦不愿让台湾落入中共之手，预示了后来美国干预国共内战，导致两岸长期分裂的结果。（文题与小标为编者所加。）

*作者為肯尼士‧克蓝兹（Kenneth C. Krentz）。此文刊载于《远望》3卷3期（2017年3月号；总342期）。

虽然表面上看来，岛上的发展似乎与（中国）大陆无异。但是此间政治走向的态势似已越来越和大陆南辕北辙，离危险的临界点之间，可能为期不远。考量当前情势，以下几点心理因素不能不时时谨记在心：第一，包括少数参与政治领导（多半是徒具形式的假领导）在内的台籍人士受环境所限，不得不在思考上流于感情用事。民意舆论则完全与政治极端隔绝。日本统治时期近半个世纪的孤立，加上和清朝极为有限的接触，使得岛上的人民对外部世界几乎一无所知，尽管当地出现不少一流人才，但对政治和经济现实可说完全缺乏了解。我甚至怀疑在岛上能找出一打人，能够分析出通货膨胀的经济理由。集权政府对人民产生的心理效果也十分明显。

日据殖民使台人无知无能

其次，台籍人士长期被日本人排除在政府统治机构之外，使他们对政府的真正运作只有模糊的印象；遑论理解对政府应该有什么样的限制。在日本统治时期，没有一个台籍人士曾经当过任何政府机关的首席职位，台籍领袖最普遍的抱怨就是，他们受到大陆人士的排挤，无法跻身进入政府的高层职位。不过事实上目前已有四名没有海外经验的台籍人士担任机关首长。一些其他的政府高层任命也包括不少在日本占领期间居住大陆的台籍人士。现任的卫生局长就是其中一个例子。（按：国府治台的本质与日据殖民显然不同，日据时期台人更难任官，但有"台独"倾向者却只抱怨国府、缅怀日据。）这些有大陆经验的台湾人形成一个政治阶级，被当地人视为半山。这些所谓半山，除了会说当地方言，和当地台人在教育及想法上毫无共通之处。唯一的一个例外是粮食局长。这个高阶职位历来都由一群既无效率又无能力的台籍人士出任，但政府却不敢撤换他们。

高阶官员多半正直有能力

省政府所属的四个局之上，多由大陆籍人士出任行政长官。这些省级以上的行政长官一般而言多半颇具能力与正直性格，和我们国内一些人口较少的州政府比起来，他们的治绩还算不太差。根据我个人的理解，这些行政长官都曾尝试说服一些受过良好教育的台籍人士出任政府中相当重要的位置。我从和这些大陆官员及台籍人士的分别谈话中得知，这些提议多半被台籍人士视为大材小用，而予以断然拒绝。换句话说，他们希望能当行政长官或省长，否则一切免谈。唯一一个不在此中之列的高级台籍人士，来自富裕家族，过去曾和日本人密切往来，如今为了做生意生存所需，是仅有的台人入朝为官的例子。不管过去大陆人犯下多少错误（事实上他们也的确罪孽深重），造成目前这种政治僵局，显然台湾人要负起这个责任。

第三，岛上翠意盎然，物资丰沛及宜人的半海洋性气候，使当地人养成一种舒悠优闲的生活态度，和大陆人的俭省、朴素及严格的社会控制形成强烈对比。

在此我要对这些背景细节再做解释，因为我认为要评估此地的真实现况，对这些背景资料必须时时谨记在心。总评现任政府去年度的施政纪录，它主要的成就是保存了政局及民生条件的稳定。台湾当局也的确努力朝此方向作为。虽然政策施行期间迭出变故，阻碍连连，但整体而言，施政成效要比预期来的好。从国际经济的角度来看，冻结工资水准以维持物价稳定的措施也许在理论上说不太通，但是以目前台湾经济和大陆的经济混乱如此紧密相接，如在岛上实施物价的「自由放任政策」，可说毫无成功机会。

与大陆相比　台湾币值相对稳定

我认为当前施政上的失序，主要可归结于解决这类经济问题的政治智慧的瓦解。同时这种物价政策必然会伤害岛上长期的经济成长，使出口贸易窒息，产业发展受到骚扰。在该岛和大陆经济的不寻常关系中，一项近乎奇迹的事实就是台币尚能保持相当轻度的稳定。（按：大陆地区的金圆券由1948年8月开始发行，至1949年7月停止流通。在此之前流通的是法币。陈仪1945年来台后，坚持使用台币，减少台省金融受到大陆通膨之影响。）这点对当地人民产生相当有利的心理效果。诚如我在参考电文中提起的，直到把台币钉住金圆〔券〕变动之前，大多数的台湾民众似乎对中国的货币及物价情形几近无知。

政府虽然在极端不情愿下同意将台币与金圆〔券〕间的兑换率固定，但要在不违背国家既定政策的前提下，这似乎也别无选择，我了解到当地政府是经过和中央财政部长长期努力争取之后，才能成功地维持台币作为独自的名目货币，台湾省长（按：应为台省主席之误，下同）声称，固定汇率协议达成之时，双方同意如果黑市出现金圆〔券〕抢购，台湾政府可以有权随时恢复弹性汇率。不过南京方面也拒绝对汇率问题给予任何确定的承诺。目前台湾省长考虑以课征「汇款手续费」每日机动调整，以维持和旧有汇率方式类似的弹性。这种权宜之计究竟是否能重建民众对货币的信心，我对之抱以怀疑态度。由于金融体系的崩溃主要是心理因素，因此依我之见，解决之道似乎也非从心理面着手不可。问题的症结不在于台币兑换金圆〔券〕究竟有多少价值？而是台币被视为是自治区的货币。我认为，似乎只有大胆而开诚布公地恢复该岛自行决定台币汇率之权，才能对解决目前金融恐慌有所裨益。这个岛屿原本物产丰富，食物用之不竭，如今竟连一些日用菜蔬都从市场上消失了。

大陆籍人士开始把台湾视为「家」

去年度当地政府维持稳定物价的政策却产生了一个矛盾的后遗症，有些对现状不满的知识分子将他们一贯对当地政府的批评，转向国民党（国民党在地方尚无基础）。台籍人士和一些在台颇具声望的大陆籍商人联合起来谴责国民党，不再是像过去一样模糊地指摘中国大陆或大陆人士。

上述现象尤其让我感觉有趣的是，把一般中国大陆籍人士和南京中国政府区分开来，使大陆人和当地人和解交往的可能性增高。另外一个有利于这种和解态势发展的原因是，几乎所有的中国官员及大多数的大陆籍生意人已经开始把台湾视为「家」，尽管这种趋势演变甚为缓慢。除了少数一些上海帮投机商人对当地经济情势造成相当大的伤害，大部分具有声望的大陆商人多已将他们的前途和利益与岛上的福祉结合在一起，且在公开场合毫不掩饰他们对中央政府及其施政作为的不信任。他们即使对我也毫不隐藏这种感觉。

通货膨胀和物资匮乏是大问题

不过，如果通货膨胀及物资匮乏的严重情况，引起当地对中央政府的积极抵抗，上述化解省籍隔阂的良性互动，可能也没有机会继续发展。这种源自相当少部分富有知识分子的心态转变，要普及到当地的一般大众，自然必须假以时日才可望达成。不过，我感觉这种心态转变已经开始明显成形。我也相信，中国共产党最近的胜利对当地朝野的想法想必也产生了一些刺激效果。台籍人士认为，如今他们已经变成共产政权的一部分，而现实上追求独立或联合国托管又希望渺茫，因此他们能够联合起来对抗共产党唯一可行的结盟对象，变成居住在岛上的中国大陆人士和其政府。

日本时代长期的反共宣传的确在此间形成一般恐共心理。在此我们如假设台籍知识分子认为，一旦南京政府在大陆的政权完全崩溃，当地政府便会断绝对南京方面的效忠关系，可谓不无道理，在这个问题上，我得到的各方反应总是一些小心翼翼的看法，从来没有人能对我做更露骨的分析或研判。不过，我从和多数高层官员的对话中感觉出，他们对该地前途的思考，似乎也不离上述的假设路线。

国府溃败前　美预谋对策

至于魏道明，我迄今一直深感他个人对蒋的忠诚效忠，他曾在多次场合中，热诚地表示拥护蒋，使我连婉转地询问他对蒋倒台后的可能结果，都难以启齿。诚如我在参考电文中的报告指出，有一天他曾首度词穷，不能再为蒋委员长大力辩护。等到类似机会再出现，我一定会偷偷询问他对这个问题，究竟采取什么立场。（按：显然美国此时已经在规划蒋介石政权垮台后美国的因应之道，包括可运用的中方官员。）

魏道明

假使国民政府全盘瓦解，局势发展很可能沿着我前面描述过的趋势进行，那么建立一个区域性的政权极关键性的成分将会是军队。数月前曾有人对我提起魏（道明）和警备司令彭（孟缉）将军两人关系明显不睦的事。魏道明对彭并没有特别的好感。而且魏还在一些场合中，几近直接地表明这种对彭的恶感。不过这些都不是发生在最近的事。近来，据我所知，两人之间至少在表面上还维持热络的态度。过去两人甚少接触，不过现在彭将军却频频走访魏省长。我认为，两人之间很有可能就未来南京政权发生变故后应采取的联合行动，已做了暂时的协议。

彭孟缉

在过去六到八周里，省长府另一个常客则是孙立人将军。由于孙和魏二人在官式职务上并无太大相关，且孙曾告诉我他和魏道明只是点头之交。因而从此判断会有其他政治替代方案出现，亦不无可能。我相信孙（立人）被黄埔派系视为不受欢迎人物这点，可能使他和魏道明颇为投缘，因为魏道明本人也非常不喜欢黄埔出身的将领们。在一些我也参加的场合中，魏道明对一些黄埔系的将领态度，在我看来几乎可用粗鲁来形容。我希望下周能有机会和孙将军讨论军队训练和指挥等例行事宜，并借机了解他对局势的思考路线。他偶尔显露出的坦率，有时颇令人惊讶。

孙立人

接下来的几周将颇具关键性。不管恢复台币的独立是否能解决任何经济问题，我个人认为，南京政府都应该立即采取措施，准许台币恢复独立。以当今情势观之，我看不出台湾如何能背起这个沉重的包袱，支持大陆经济，且还要付出昂贵代价，把这个硕果仅存的安定、繁荣之地，带向混乱、失序的无政府状态。

台湾人吃得好　穿得好　住得好

此间的人民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即使有黑市问题存在，物价也要比中国大陆好很多。生活水准虽然比战前要稍差，但比起亚洲其他国家，甚至比起战前日本境内一部分地区，台湾的生活水准都要好得多。这种战后生活水准的滑落，由于全球各国一时缺乏实施政治和经济分工的能力，使得问题更加速恶化。此间民众一切以1936年为标准，一切低于当时生活水准的部分，都视为是国民党政权有意的剥削（按：日据时期台湾经济产值的最高点，发生在1936-1937年左右。1937年日本发动侵华战争之后，台湾的工业产值有所提升，但那是配合南进政策所需；农业产值则严重下降，影响民生至巨。1948年台民生活水准低于台湾刚光复时的标准，责怪国民党或许有部分道理，但把1936年当作比较标准，则毫无道理。因为从1936到1945年间生活水准的下降，是日本发动战争造成的结果，与国民党剥削无关。）经过陈仪政府声名狼藉的统治过后，当局自然也再难取信于民，从理性观点来分析这个问题。

这种情势有可能在短短期间恶化得不可收拾，在当前只有采行一些大胆及非常作法，才能恢复局势稳定。我将促使有关当局及早采行上述措施，因为如此一来将有助于驱散弥漫此间政治中的情绪性气氛。纵任这片沙洲沉入血泊，而又对中国无济于事，似乎是毫无意义的。我个人认为，协助该岛目前获得某种代表型式，以便享有几乎完全的经济自主，对远东地区及中国新政权的未来，将有莫大的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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