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 | 兰州城倒立之后
有些刺长成永远的白发
梦中，她还在拔刺。跌倒之后，满手是刺
她不停地拔，有些太深
但总算在减少
太累了。醒来之后，她还喘不过气
那梦中没来得及拔出的刺长成白发
白发也会自己脱落一些
那些死后也没有脱落的成为永远的白发
肉体的挽救成为诗歌的意义（抄袭）
爱德华·阿林顿·罗宾逊早年的一本诗集，
被特迪·罗斯福总统的儿子克米特在预备学校图书馆的书架上发现。
克米特非常喜爱这本书，他让父亲也读读。
父亲读后觉得很好，
就说：“想法找到这个人。”
嗯，这个人当时没出过几本书。他正在纵酒，挨饿，也快要没命了。
罗斯福总统召见了他。对他说：“很遗憾，
美国不及英国，
英国有王室费用单——他们
发现一些有特长的人，就给他们终生津贴，
使他们继续发挥专长。如果
在一个文明的国家里，我会把你列入那张名单。现在我不能那么做。
不过，我到可以在海关为你
安排一个工作。
这样，你将为美国政府服务。
看在上帝的面上，
如果有什么困难，
你就哄哄政府，坚持自己的诗歌创作吧。”
从中山桥到西柳沟
从中山桥到西柳沟
没有直通车
如果你非要找到一辆
那就找吧，没人拦你
他们都在忙着倒车
尘埃
只有当那些不安的光线穿透而来，才能照见这些自损自耗的虚空体
他们好像乐于这样——
这些貌似卑微的事物，并不会随吾与我而转
——乐于如此这般地活着
睡在秋天
那些象，那些意，那些深度的繁复与隐匿以及腐烂、死亡与情色气息
特拉克尔做得极好
如果吾不问他
秋天何以如此晦气重重
哭着醒来
在梦中
他们再次开始争吵——
他说鲤鱼还是红烧好！味道浓厚
她说清炖好！鲜美
他生气地剁下鱼头扔出窗外
喂狗
她生气地切下鱼尾放在猫的
碟子里
后来
她就哭了，他也哭了
他们
吃着变烂变臭的鱼身
醒来
山水客身秋虫鸣：边城夜行之忆札
秋日黄昏，微雨后。到此古旧而翻新的小城
匆忙中，映入眼前身影有些倾斜
与周遭山水不尽一致
想起古人，颇多闲情逸志，率性且享受生命
喜欢一个地方，一觉醒来就可留下不走——
而我们做不到。所以你看这里：
古渡何其寥落，客身只是眼中烟云
群山何其寥落，无物浇其心中块垒
所以你看余晖下，山水多有其异去
落日之色、之心，也多被一再掏空
为不负于这座缘山水之城与酒与歌
为与你同行，我一样也点放一盏灯
戚心有万般祝愿，却已经不便说出
然仍无碍观瞻，如此本色之河山：
“阿姐衣服似黑夜，银饰若星辰
歌声媚怨，掠过桥下沅江流水”
其时，她紧握他冰凉颤抖的手指
当我们站在河水对岸，我猛然看见
已然物是人非之文人故居，欲飞离
阿姐可还会再次重复，一如当年：
“你还回来么？”
他是否还会一如他所说：
“也许明天，也许永远也不回来。”
其实多想，长携子之手。即便已经很累即便
夜色稠密，即便你想尽快返回
其实多想，与他一样在懵懂时
弃彼山山水水,即便后来备受诸多无端屈辱
无需慰藉
一切都刚好。杯子开始也是一只完整的杯子
开始无故事
也没有迷路
与无处可逃
一切都有着混沌中的完美
后来是杯子破碎
不再完整
后来是杯子又被重新粘合，但多出一些线条
粘合而生的线条
这线条就是故事
当他再次饮下这杯中之水
也就一并饮下这
故事
和故事中的黑
离开的一再回来。他看见那只无处不在的手
在找
那些从未离开的
有着和睡梦一样的缺陷与
完美
她
是一个人，也是一群人。这意思就是说一个人就像一棵树
而一群人只是一片颜色
太近了，看不清一群人
太远了，看不清一个人
就像天空中的鹰，只是一个黑点
这意思就是说，“人”，既可以是单数，也还可以是复数
视情况而定
那么，“她”是单数呢还是复数？
如果她是单数，那意思就是说如果她死了
就不再有她
可人还在用这个字
那么到底是谁死了？
如果她是复数，那意思就是说如果她死了
就应当缺少点什么
比如是“也”字，那意思就是说
死可以重复
或者是一个“女”字，那她就是另一个人
还没有死，只是换了一个形式活
但是很长时间了，我曾那么熟悉她。但也很长时间了，我
也没有见到她
——我不再相信死亡，但也不再相信活着——
回
你错过我，我不惋惜；我错过你
你不惋惜
我们错过爱，我们不惋惜
我们错过恨，我们不惋惜
我们还会再次错过，我们不惋惜
还有更多，那不容错过的
我们不惋惜
故居
那里是百草园么？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与无常的乐园么？
——当然不是——
百草园从来都不存在
百草园只在一个内心为黑暗与绝望所啮噬的成人的梦里
拒绝
当我察觉，如果我是瞎子，比如我这时，在你隔壁的房间，
我会分不清是你在说话，还是别人在说话；
当我察觉，同时，如果我感兴趣的是你的言行而不是肉体，
我几乎以为你就是那另一个我，如影随形；
......那些你已替我活过的部分......我怎能再重复一次！
清明前纪事
昨晚梦见死去的亲人。他们都重新组织了自己的生活——
免于遭受丧失之苦。依照活着的我的愿望
忆及彼此
一些忙于诋毁，一些忙于叫好
一些忙于丢弃，一些忙于寻找
说生的人已死，说死的那人还活着
说厌弃为时已晚，说眷恋为时尚早
还说恨，还说爱
说怀念，说忘记……
都在忙着说，都没有听见彼此
到底在说些什么
离别句
“他已经走了。”
如果这句话不只是你头脑中的一个句子，而是
一个事实，
而你看到他还活着。
不要以为他在说谎，
那只是意味着他又
回来了。
他死过又回来了，而你的心中他没有死过。
你只是觉得他有些陌生，有些变了，
就是这样的，这意味着他的确走了，
又回来了。
这次他也要走了，你也已经知道了游戏的规则。
这次他走了不会回来了，
游戏已经结束了。
缺失
书不停地被翻阅，呼吸也越来越压抑
书没能说清楚，那个人最终为什么要自杀
书无法描述那个人的生活
书也没有说他想知道的事
书写出来的好像在告诉他，自杀另有意义
书还说了许多关于意义的意义
书翻阅完后他想，活着的人又怎么办
兰州——兰州——!
比如文溯阁，比如四库全书……比如碑林，比如草圣张伯英……
比如……比如——即便是一座通四衢、达九州的古城
现在一样难免遭遇，绕道而行
如此
奔命的异乡人，登上九州台之后
千年祖国起起伏伏的河山
尽收眼底。他分明看见
清真寺的诵经声中，那被呼唤的孩子日夜兼程的身影
而他们常去的中山桥，有一处
已落了厚厚一层灰尘
而在黄河岸边，羊皮筏子
因等得太久，已烂朽
看见的还有——
在西关什字，仍然是疲惫的异乡人
来来去去，淹没滚滚尘世
神的孩子在天堂可还安祥
即便痛苦是筵席，它也一样会散
留下狼籍
不散的要心仔细清理
好像世界需要死亡来完成
在贫穷与富有的歧意之间
真正无以对言的
还是死亡的赐予
而村庄仍旧陷于一个又一个的梦
那已经被风吹走的
仍旧像半轮新月
月光下的村庄，多年后又是怎样
那神的孩子，他在天堂可还安祥
给你
我们为无尽的忧伤活过。之后
就好像
从来都没有过什么
忧伤
乱云渡
河水已先我们抵达。它所说的，我们仍然不解
随后是那些还在路上的人
在梦中看云卷云舒
——在乱云渡——
在一只不动的船上
我们都有些傲慢
自嘲、互讦，都不足以与
眩晕相配
迟到者仍将迟到
相遇者终究相遇
更多的视而不见，一样
成全着一个人不安的心
向死而生
无头者屈伏暗角，小声哭泣：
生命滋养这些乱石、阴鸷、干燥、荒凉
现在身体摊开，山岗滚动
毅然在冬天融化
为自己挖一个坑。高于头顶
习惯堕落。习惯嘲讽
习惯幽灵生活于
街道、人群、噪声
找不到自己
飞檐走壁如何，混世轻生如何
独留一堆孩子
无辜面对苍茫
兰州城倒立之后
仍旧无碍观瞻，仍旧无性繁殖
从西关十字到五泉山
从黄河铁桥到西站
迷路者仍旧迷路，倒行者
仍旧倒行
被死亡唤走的人，如此匆忙
以至于我们
视而不见
蛙鸣涧
雄蛙鼓囊，白色几可以告诉世界
为子孙后代讨好，算不得丢人
况声音如此圆润潮湿
它们在较量。都有鸣叫的权利
都要留下种子
可耻的是死后声音无人继承
只有孬种心中从无底线
随时准备放弃
留下来的那些，是看似愚蠢
而又极致到几乎虚假的
认真的鸣叫者
他们被春天真正唤醒
悼小妹
小妹，我们也来嬉戏娱乐狂欢吧
堤坝早已崩溃
你一个人是守不住的
我也是
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的哲学生活
他至少再次印证这样三个事实：1、富人革命；2、犹太人改变世界；3、穷人实践美德。
我找到的实证材料：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奥地利犹太钢铁富豪卡尔•维特根斯坦
的儿子，本衣食无忧，却千金尽赠，而且不给穷人，他认为那样会使他们堕落。
年轻的他仔细记录手淫，想体面地在战场上自杀。但没有成功。终老病死于前列腺癌。
王国维死辩
遗老们说是为王朝尽忠；革命党归于世道黑暗；学究痛失文化巨擘；
考据家增加一条：
亲家失礼、终至反目。文人命运，逸死即害，活人闲资，安知其痛！
玉树是个什么树
而这些贱民，活着死去的贱民……从未离开过这片土地
先知颂
你们来了，你们判断，你们害怕
你们匆忙说出的那些言辞
害苦了他们
他们为纠正你们的错误
一生都走在另一条错误的路上
驻长沙：雨中怀人
也曾黑暗中手牵手，也曾此世此生
也曾念念不已
也曾为香樟树，也曾为檀香木
也曾来世来生
也曾是我，也曾是你
也曾是我们，也曾如此，一世一生
就这样活着
一个你压制另一个你
一个你教唆另一个你
一个你对抗另一个你
一个你替代另一个你
一个你安慰另一个你
一个你成就另一个你
一个你死另一个你生
镜子及其他
造一面镜子，不是用来照自己，以为是
照妖镜，首先拿它照别人——
他们都让人多么地失望啊！
现在，拿这面镜子照自己，一样模糊
为此
需要再挖一扇窗，如果还是感觉有些
不适
那就填上一扇窗。只是啊——
只是，我们，还是并不真的就知道什么
选择
选择鲜花，鲜花会枯萎
选择赞美，赞美会远去
枯荣是自然的法则
宠辱是世俗的度量
去留之间，他想
劳动像是与生俱来的
热爱像是与生俱来的
没有什么理由和解释
太阳何以照耀大地
阳光何以温暖自己
黑马
这匹黑马，在我的体内奔突的
这匹黑马，如果我只是活着
或者只为自己，并不能
清除它的饥饿和干渴
还需要梦、睡、死亡
等我醒来，它已饮尽
所有的厌倦，食光
所有的黑暗
以致于这厌倦比歌唱还嘹亮
黑暗也放射奇异的光芒
钟楼
这时我听到了钟声，听到了
空气的震动和颤栗
黑暗中黑暗形成波浪
冲击着冷清的街道
粗糙的建筑
这时我就看到了黑暗的海洋
被钟声的风驱赶
一浪高过一浪，直至
湮没所有高于黑暗的事物
杏黄天，现名雅克，原名何瀚，七零年代初生于甘肃西和。现居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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