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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不度 | 事物的忧伤:一切终究要完成

何不度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生命

 

风在哪里点燃的,风还在哪里吹灭

从畜生到鬼到人到神

从地球到银河到宇宙

从无路可走到有一条路到有很多路

或者相反吧

从有很多路到有一条路到无路可走

从宇宙到银河到地球

从神到人到鬼到畜生

我们在哪里走散我们还在哪里相聚


 

米拉日巴之歌(二)

 

他们看到你全身发绿

越来越瘦,因为只有荨麻籽可食

你唱着道歌,不停地变幻身相

头顶空行母飞来飞去

他们想供养你

想让你留下

这群活在欲望死在失望中的人

贫穷的人或富有的人

男人或是女人

老人或者小孩

他们都想让你留下

你还是一次又一次去了雪山深处

遵从父亲玛尔巴的教诲

 

你给他们说:“热穹巴我的孩子,

即便是你,也不要怀疑。

我留下来没用,

除非因错觉而倒立的人,

因错觉而解脱。”

 

 

□拿什么来保护你,孩子

 

院子早已废弃不用

雀鸟在这里安了家

春天

它们产卵

孵出幼雀

 

夏天

阳光温暖树木摇曳

我们来了

在院子里小憩

树枝上

雀鸟跳来跳去地叫

我们抬头

恰好看见烟囱

 

一只雀鸟甚至

在我们眼前飞过去

它想告诉我们

走吧你们

烟囱里什么也没有

你们走吧

 

我们走了

但并没有走多远

而是躲到一旁

看一只雀鸟

飞进烟囱

 

就是这样

它们做了那么多

其实并不能

保护自己的孩子

不被伤害

它都不知道

是它嘴里的虫子

告诉我们

看着吧

它要去喂自己的

孩子

 


□不吃肉的逻辑

 

即便

生产线上的那些畜禽

也有着天生的好奇心

它们一样

想到处走走看看

舒展自己那几乎无用的翅膀

或吼两嗓子

 

它们的

这些愿望来不及实现

很快成了盘中餐

所以想想吧

如果下次

安静平和的你突然暴跳如雷

大吼大叫

焦躁地走来走去

说不定就是那些家伙

在捣鬼



□陌生人,你也来跳吧

 

黄昏,广场上

那一对一对的人儿

男男、女女,或者男女

他们沉浸于变幻的灯光

与起伏的乐曲

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梦游

 

我无限同情 

这一旁郁郁寡欢的自己

却不知如何

安慰

 

 

□自杀的十字架

 

他给了他们每一个人不死的理由

他教他们如何更好地活着

穷人与富人

如何更好地相处

 

他的许诺在每个人的心中

但要事无巨细,亲身作为

 

他最后的质问不是怀疑,是呼喊

“无辜的羔羊啊,”

他说,“你们能听见吗?

你们宁愿活在欲望的困局之中。”

 

 

□慢些,看着台阶

 

晨钟敲响

他来了,在神前跪下

许愿

 

暮鼓之后

他拾阶而去

想着

 

一个奇迹

一尊香火供养的神的

慰藉

 

 

□影子身上长满了草(二)

 

月光照在人身上

镜前的人更孤单

 

月光照在镜子上

镜中人身影清凉

 

月光照在影子上

影子愈加凉薄了

 

月光照在凉薄上

凉薄草一样生长

 

 

□沉默事物的馈赠(二)

 

那些弱小的事物总是向上挺拔

而那些高大沉重的

总是有些倾斜

 

对面的高楼当我仰头观看它们时就是这样

总是感觉它们就要倒向我

在小小的不及脚面的花草看来

我也是倾斜的吧

 

而我想要看清楚它们

就必须弯下腰来

 

 

□教堂成形(一)

 

水泥柱、水泥十字架

水泥的神

那洋灰味长久不散

直到有人来

为之涂上各种漆料

装上彩色玻璃

直到一本黑皮红边书

被一再诵读

一切都改变了

夹杂着人的各种味道

和烟火

 

 

□在去神垕的路上

 

高速动车过了华山北后

动车电视上

有人砸碎了一尊佛像

孩子突然问妈妈

那是什么

妈妈说是释迦牟尼佛

孩子重复一遍

释迦没你

妈妈又说了一次

释迦牟尼佛

孩子又说

释迦没我佛

 

 

□谁更无助

 

一直要等到今天清晨,阳光斜照在楼群之间

我下楼去买早餐,又看见他

头戴着耳机、手里拿着手机、口中念念有词

围绕着小区的花园走来走去,像在演讲

然后停留在一张扶手椅前,却并不坐下

而是继续在说,这次我听清楚了:

“按照我的计划,你们应当……

这事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们就是不听……”

 

而在这之前,是好多次黄昏时,我看见他

在小区走,但并不能确定他在干什么

他会时不时在有人的地方,停留一下

但他看起来依然很忙,有许多重要的事情

需要处理。但偶然,我看见

他其实只是在对手机说,而并不是某个人

 

一直要等到今天清晨,他再次对着空椅子

说同样的话,我才可以确定

他真的和我一样,只是他不愿承认

自己的失败,而我又不敢说出自己的失败

 

 

□那是海边的一座小屋

 

从海边望去

首先看到的是十字架

在太阳下孤独地闪光

小屋旁的草是深绿的

而大海深蓝

海鸟有时飞落屋顶上

小屋是石砌的

海风的侵蚀

在石头上绘出各种

奇异的图案

有些像十字架的影子

黄昏的反光照进小屋

窗户的格子

投影在小屋内的地上

像一堆重叠的十字架

这时

他跪在神像前祈祷

我们不知祈祷的内容

我们只见他走出小屋

长时间望着大海

平举双臂

像又一个十字架

等大海的另一端

到来的一个人

好让他立刻

可以看到他

 

 

□教堂成形(二)

 

需要到最后,你才能确定基石在哪里

需要所有的虚构都完成之后

而不是你以为的相反

 

需要将那些基石一挪再挪、一修再修

以便它们

总是出现在需要的位置,而不是

一开始就在的地方

 

需要将基石上的柱子隐藏以便于完成

随后的装潢,而你能看见的

 

瞧!你能看见的所有的美是一种共谋

它不遵循人心的道德,但更符合人性

 

它讨好视觉,以便让

大脑得出一个其实早已不存在的判断:

那基石就是我们的哲学和宗教

那其上的柱子就是我们必需的

行为准则

 

到最后,活人还是仪式的献祭

死者还是永远不再回来的信使

 

 

□建造一座,推倒一座

 

需要一个一无所是、一个亘古不变

可以让他们回去,以此无惧于世间

无惧于所有的假象与荒谬

 

或者,需要

一个遥不可及,为使他们奔命其中

安于所有的屈折与羞辱

 

需要

这些螺旋、线性,这些回环与进化

这些暂住,这些永离……

这些人神的共谋和设计,这些

自然的法则以及宇宙万物都遵循的

游戏与作为,来完成各自

无法独立完成的事情

 

需要

在一再的试错中来看清

这前程、归宿,需要推倒一座幻城

建造另一座,以便实现

这所有的死中求生

 

 

□错觉

 

在西固城,每次穿过单桥洞

都要低下头

洞内昏暗,也不敢快走

担心迎面撞上什么

 

后来的事实证明

一切总是另有安排

我完全高估了自己,同时也

低估了单桥洞

那是在碰到一辆满载货物的

三轮车,而我必须站直

紧贴洞壁以便它

通过时,我看见头顶的蛛网

离我还有段距离

 

此外,顺补一句

面对昏暗,其实也

无需怯意


 


一切另有安排

 


□如何是好

 

她说

如果这辈子对她不好

下辈子就不要认识 

他却惶恐没有

来生

 

她说,下辈子

即使做一朵花也好啊

或者是一颗树

一只蝴蝶最好 

他却惊惧今生

已经错失

 

 

□无声安慰一个人

 

汽车尖刺的喇叭声,小狗吱呜的声音

人的喊叫声,不远处工地上

夯机传来的哐当声

楼上在装修房子,电锯撕裂的声音

还有屋子里越来越响的挂钟的滴答声

和暖气嘶嘶鸣叫的声音以及

心跳和呼吸声

夹杂着寺院的诵经声和教堂的风琴声

梦中,赞美诗也已唱过多遍

 

这些他都听见了。他还听见冬天深处

虫子的叫声和鸟叫声

在黑暗中,这些声音在轰鸣

 

它们各自井然有序,却不能给他安慰

除非那个他一无所知

而又确信不疑的声音,出现

 

 

□年终辞

 

风吹过,细弱的枝条最先弯了腰

虽心有缺憾,但也最先

得到了祝福

 

中途说出困惑的人,中途遇见了

挽救,在中途他伸开

双臂

 

门前开始沉默的石头,最后还是

沉默不语,祖先在上面

一直坐着

 

他把第一声问候与善意给了早晨

出门第一个碰见的人

他因此感激

 

一个走在街的这边

一个走在街的那边

一年来,他们的方向虽有些相反

却也便于他们找到自己

 

把世人需要的给世人吧,就像把

万物需要的给万物

把世间需要和不需要的

都保存

 

 

□才开始如影随形

 

从山上下来,她大睡一觉

她知道,此后

一个人走后留下的空洞和

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中

挖下的坑,才开始生长

梦能够修复的只是少部分

一个人走后少了的部分

才开始作为新事物,生长

同时,在新旧事物之间

那长久不能弥合的裂缝

才开始以另一种事物存在

才开始作为以后的生活

被接受,而不是内心的

对峙。作为一个人的来处

和一个人去处的胎记才

开始存活下来,开始作为

欢乐时的隐痛,让她

在人群中安静回忆而不是

一次又一次失声痛喊——

 

“妈妈呀——

您走好!我们说好不哭的,

还是哭了。”

 

 

□另有结局(一)

 

一座山,看着看着就暮色四笼

一个人,走着走着就无踪无影

一首诗,写着写着就有头无尾

 

我极力想说出的

那些蠢话总是还没来得及说完

就被世事拦腰截走

 

 

□春游语

 

有二三同道,好;独自一人,也好

登山访寺,好;闹市游,也好

喝酒、吹牛抬杠,好;不语,也好

暮归,好;晨起即回,也好

 

重要的是春天,重要的是万物萌动

重要的是反反复复中,就到了夏天

重要的是节气,重要的是不失其时

 

逆时而动不好吗?也好啊

反季节存在的事物总是更引人注意

而那些在春天离开的事物

让人心生敬意,它们在跌跌撞撞中

提前完成,在弃绝中,免于

重复善念恶行

 

 

□离别之后

 

活着的他还在持续倾斜

涡流还在持续扩大

 

惟独逝者像黑洞一样

当他从墓碑多米诺骨牌般整齐排列的山上下来

他想,每一个逝者终于都不再弯曲

以高山为楷模。而活者

还要继续模仿流水

 

但一切另有安排

逝者需要一个交代,他需要闭上嘴

静待另一个时辰

悄然来临

 

 

□另有结局(二)

 

山顶的开阔

并没能挽救

他内心的乏味

变幻的风景

还是让他

做了同样的

选择

 

他想

他活得还是

过于无知

过于局促

每次面对乱象

本能的反应

还是抱紧

自己

 

 

□黄昏墓园

 

还可以走得再慢一些,以便让过去

超越现在

以便让过去的自己走在现在的自己

前面,以便让虚构

成为事实,让另一种安排提前到来

 

事情就是这样,在这里

黄昏没有按时完成的,黑夜会负责

结束

 

是啊

一切都似另一个世界对这个世界的

重复而不是这个世界

对又一个世界的

模仿

 

却也不用再担心

活着时孤零零的一个人,死后还是

孤零零;活着时拥挤在一起的死后

还得拥挤在一起

 

因为

活人的设计对他们不见得有效就像

他们的遗嘱活人并不

总是执行

 

 

□迷惑

 

起初

我们坐在树下

只是坐着

感受

树叶间落下的

散漫阳光的

抚摸

后来

我们开始说话

有些轻蔑

和狂妄

我们

还要了茶水和

一些点心

再后来

我们就站起来

看见树上

绿色的

杏子

我们接着谈论

有嘲讽

和厌恶

还有人

摘了树上的

杏子

放在嘴里

虽然杏子

还不能吃

很酸

 

 

□生活

 

是厌倦

在让他不停地修改、删减这本书!

 

在它空白潦草的地方,写满了各种备注和解释

以至于他从来都不能完整地看清

已经写出的部分

 

现在

影子更像是证人

看着他在疲惫中死去,直到有人

到来,那是

另一个他


 

惟有忧伤,仍旧是多出的部分(一)


□测不准

 

没办法的事情啊

我也想准时呢

但路上老是堵车

 

那为什么不早点

走呢?

那又为什么不能

晚点?

 

哪有准点的事

不是早,就是迟

不是碰到不欢喜

就是碰到欢喜

 

 

□在去往屠宰场的路上

 

唉,都忘了告诉你们,

不过现在说也不晚——

 

“它来到这个世上,

不是为了要长成你们规定的模样。

它来,是为看看他们

 

有没有什么变化。

但一切都让它羞愧,结果竟然是

它与他们都一样,

为腹中的食物而亡。”

 

 

□一起终究要完成

 

她问了她想问的

他说了他想说的

她略过没有被回答的

他略过他不想回答的

她离去他也离去

 

他们没想过再见

他们

终究也没有再见

 

但这些

不妨碍他们躺在

同一个地方

 

人不能

做到的那些上天

会安排完成

 

 

□为感觉活着

 

虽然,最终都只是在不同的笼子里

但我们还是更愿待在我们喜欢的那个里面

就像那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而不是由于其他

 

 

□事实还是无法改变

 

闪电不愿说出的

雷声会吼着告诉你

枝叶不能实现的

种子会等待时机

我们都在演一场

假戏,但我们

都动了真情

那些于事无补的

台词,我们也在

内心已练习多次

只为开口时

看上去与他们无异

但还是不成功

我们的表情

一如所料,先于

他们的轻蔑无视

泄露了我们的

惶恐无助和无力

 

 

□无休止

 

不是枝叶

而是种子自己

因为眷恋与厌恶

不停地去了来

来了又去

 

 

□建造一座,推倒一座

 

需要一个一无所是、一个亘古不变

可以让他们回去,以此无惧于世间

无惧于所有的假象与荒谬

 

或者,需要

一个遥不可及,为使他们奔命其中

安于所有的屈折与羞辱

 

需要

这些螺旋、线性,这些回环与进化

这些暂住,这些永离……

这些人神的共谋和设计,这些

自然的法则以及宇宙万物都遵循的

游戏与作为,来完成各自

无法独立完成的事情

 

需要

在一再的试错中来看清

这前程、归宿,需要推倒一座幻城

建造另一座,以便实现

这所有的死中求生

 

 

□吼秦腔:杀庙

 

那被差去杀人的人最终

自杀了,虽在自杀之前

他也曾迟疑

 

这人世啊,还是有某种

高于算计的、作为人的

律令,被实现

 

此刻,公园里

唱念做打与观看的人群

他们,一遍一遍的重复

 

就像是对他

一遍一遍超度的仪式和

加冕的典礼

 

 

□修辞的挽救

 

当被催眠的思想和肉体,在衰败的恐惧中醒来

你就知道,他们所有的训诫

终究都是徒劳

 

到头来,不是关于同一未来的幻相,给你安慰

而是过去的死亡

让你更无畏地活下来

 

 

□必要的

 

那激越、凌冽的泉水,经由山涧曲折与涯际舍身

在中游慢下来

不是因为对于奔向大河的疑虑。是为体味

此刻的深渊、决绝、宽阔与平静

 

 

□事物的忧伤

 

这一直开着的窗户

先是暴雨一再倾入,随即

就被风关上

但其中的玻璃出现

裂痕

 

这忽明忽灭的灯泡

厌倦了徒劳的挣扎,突然

亮了一下

之后,就爆碎一地

 

这始终在一个地方

没有动过的小凳子,碰疼

一个人的脚

于是,挪了挪位置

 

这读了只几页的书

从书架上取出来时,书签

迅速地飘落,恍如

离弃

 

这窗外的树

叶子被春雪杀死后,再次

长出新芽

证明,事物也有它

不屈的本性

 

这一切,就像

它们也有一个忧伤的自我

需要安慰

 

 

□仍旧无明

 

这些就是人所做的供养:

这些香、花、璎珞、伞盖

这些幡幢、伎乐、歌舞

这些他在世时

早已舍弃与不受的事物

 

这些就是人所做的改变:

还是如影随形的欲取与求

还是不息的烦恼和苦痛

还是在他之后

变换着模样,流转至今

 

 

□事实是(一)

 

就像他不只是为花开欢喜而更为

花开不为谁欢喜一样

他更为叶落

不为谁而忧伤而不只是为叶落而

忧伤

 

就像他更关心他为什么会这样写

而不是写了什么一样

他更关心他为什么这样做而不是

做了什么

 

是这些

让他更能看清自己为什么忙碌而

不只是在忙碌

什么

 

 

□即便是过客

 

至少也应告诉他,至少,也应

打个招呼,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而不是2013年,说是2015年

2015年,说是2016年

2016年,说是2017年

2017年也过去,还是没有结果

 

2018年就什么也不说了

2018年也没人再问,问的人

2020年就要走了,告不告诉

已与他没有关系

 

可是,不管怎样,至少

还是应当让他知道,他在乎的

你们也真的在乎,而不是让他

在失望、怨恨中离去

 

这让他对另一世界,如何说

这个世界

 

 

□事物的挽救

 

雨后,清新的空气

街道两旁槐树上槐花弥漫的香甜的味道

以及与她一起散步

路过西固城双桥洞旁的小广场

欢乐的维族音乐

和跳着维族舞蹈的大叔大妈满面的笑容

是这些世间的事物

让他忧伤让他欢喜

 

 

□事实是(二)

 

比起那些义正辞严的声音和

无知而盲从的影子

那些树叶的掉落、花的凋谢

以及风的无踪影

那些在泥淖中的冷漠和倾斜

更像是关于世事普遍的隐喻

或是无用的讽刺

当然,也夹杂着眷恋与赞美

和时不时的拒绝与

厌恶的身不由己

 

 

□如此安静

 

如此安静

不过是死比遗忘早了一步

不过是赞美比死早了一步

不过是哭比赞美

早了一步

 

如此安静

不过是生比哭早了一步

如此安静

不过是死比生

早了一步

 

一切就都

如此安静

不过是黑比白早了一步

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总是这样

 

近处太吵太亮,远处又

太黑。总是这样

现实看上去糟糕,虚幻

不足以安慰。总是这样

有无数条路,却没一条

想走。总是这样

选择的结果,不像选择

 

 

□如此活着

 

或许,是哑巴更好些吧

或许,是聋子更好些吧

或许,是瞎子更好些吧

 

或许。没有或许!

你必须是,而且不能有自己的念想

必须是,肉体的机器,不停地运转

必须,感激他们让你存活

在他们让你报废之前

 

 

□在尘世

 

也许是一种暗示,夏天

一些叶子从树上落下来

提前完成自己

 

但更多的叶子在等秋风

就像更多的世事并不因

人的焦虑提前结束

 

我们疾呼的声音苍白而

我们耻于说出口的那些

更让我们脸红

 

 

□有所见

 

就像肉体

是思想这只风筝的线

思想

是肉体这颗树的叶子

而不是

果实

 

而那个

无着无落飞来飞去的

鸟在世间

是我的

影子

 

 

□黑暗的情绪

 

基于种子,他想象了破土而出

基于破土而出,他想象了油绿

基于油绿,他想象了遍地金黄

基于金黄他想象了更多的种子

 

惟有连天淫雨,出乎他的想象

基于这雨他看见

在黑暗中翻耕黑暗不停地晾晒

想象的种子的人

 

 

□忆及别离

 

低头、抬头,左顾右盼。

右顾、左盼,抬头低头。

 

你来,我去。

我来,你去。

 

世事无语顺中逆。

无语事世违中合。

 

此天地间,人生大约

未免如此。



□白露行

 

其实就是大雁由北向南

其实就是燕子去了更温暖的地方

其实就是万物开始御妆

储备过冬的资粮

 

其实就是为活着开始的

又一次长途跋涉



□秋风辞

 

于那鄙弃的,要以果实赞美

是他们成就了孤绝

于那无视的,要以落叶赞美

他们从不惊扰厌倦

 

 

□《汉谟拉比法典》的公正

 

干练有能的国王汉谟拉比,高贵的国王汉谟拉比

大神恩利尔任命的人类子民的照护者,大神马杜克任命的人类子民的带领人

他悉心关怀人类子民,他不曾轻忽

他公正的裁决如下:

1、人类有两种性别:男人和女人;

2、人类分成三种阶级:上等人、平民和奴隶;

3、孩子是父母的财产。

 

所以如果一个上等人打折了另一个上等人的腿,那么他的腿也应被打折;

所以如果一个上等人伤害另一个上等人的子女致死,他的子女也应当死;

所以如果一个上等人伤害一个男性平民致死,他只需赔偿60舍客勒银子;

所以如果一个上等人伤害一个女性平民致死,他只需赔偿30舍客勒银子;

所以如果一个上等人伤害一个女性奴隶致死,他只需赔偿20舍客勒银子。

 

哦!公正的汉谟拉比,您神圣的法典现在看来多么荒唐和可笑——

性别和阶级就决定了他们的一切

 

哦,更荒唐和可笑的我们,却总是忘记祖先的教诲,以为汉谟拉比很傻

以为我们已进化,以为现在的这个世界不是这样

 


□鸠摩罗什

 

一个凉州小国因他的声名而被世人一再提及

预言和奇迹以及俗世的秽事都在他身上应验

他生于西域龟兹,人们叫他库玛拉吉娃

库玛拉是他父亲的名,一个来自印度的高僧

吉娃是他母亲的名,她立志出家

 

他六岁随母亲出家修行,八岁随母远行罽宾

二十岁出家受比丘戒

在克什米尔,一位罗汉预言如果

他到三十五岁不破戒,必有惊天动地的作为

他三十六岁时,母亲再次去印度

预言了他此后在人世的艰难,但他义无反顾

他成为吕光的俘虏,被扣留凉州十七年

凌辱与苦难却也成就了他的决心

 

当后秦姚兴入主长安、当吕光死,他被迎请

到长安,建寺、译经。但同样,他让君主们

感到恐惧,他被迫又一次破戒

 

在众人的质疑中,他当众吞下一碗铁针,说:

“如能做到,尽可学我,否则各自持戒修行。”

如此显示神通,这是他在长安仅有的一次

其他种种世间事,都不足以让他如此

如果与众人的生死无关。至于后来又一次被

应验的誓言,只是再一次证明他无欺于世人

不是为证明自己,而是为给可怜游疑的人们

一个坚定不移的信心

 

 

□玄奘

 

他的外伤来自西行取经,他的内伤

来自被腰斩的弟子,他的困境劳累

来自帝国无形的猜忌与更大更无形

的圈禁。但一切终究都要完成——

 

直到公元六六三年十月,在他译完

《大般若经》六百卷后,突觉体力

不支,预感自己生命将尽,他停止

译经,开始终日诵经

对自己的后事也交待得清清楚楚:

“请用草席包裹,置于山涧僻静处,

勿近宫寺,不净之身尽量屏远。”

 

直到公元六六四年正月初九日傍晚

他在跨越屋后那个他走过无数次的

小水渠时,跌倒

他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虽然只是小腿擦破一点皮

但十三日,他一卧不起,沉沉昏睡

偶有谵语。后来是光明、极乐

二十三日,昏迷十天的他突然醒来

与众人欢喜告别:

“玄奘此毒身深可厌患,所作事毕,

无宜久住,愿以所修福慧回施有情。”

遂合掌良久

之后以释迦涅槃姿势持续五日五夜

 

二月初五日夜,弟子普光悄声问到:

“和尚决定得生弥勒内院不?”

答曰:“得生。”之后于夜半圆寂

 

两月后四月十四日他被葬于白鹿原

——一切终究得以完成

 

 

□鲁土司

 

明洪武元年,脱欢随元顺帝北逃掉队流落河西

洪武三年,他投诚,为大明王朝守卫河西边陲

治第连城,洪武九年卒

成化二十三年追赠为光禄大夫、右军都督同知

 

此后

因他的孙子失伽多次随明军征战屡有勤王功绩

赐姓“鲁”,随之称为“鲁土司”

 

此后是飞将军、昭毅将军、大校场总理提督和

武毅将军、龙虎将军、昭勇将军以及武功大夫

 

此后是巴鲁图和从第十五代开始,四代土司与

蒙古阿拉善旗和硕亲王的公主的近亲婚姻之后

智力低下的第十八代土司,无子

清光绪三十一年,三十七岁的他阅兵时急症亡

 

此后是亲房侄做末代土司,于民国二十九年后

土司所属衙门、森林、土地等尽归军阀马步青

一九五一年,这个土司以不法地主被判处死刑

 

他们历时五百六十二年,留下的是鲁土司衙门

是“三十六院、七十二门”的建筑群和石像生

以及雕漆盘、蟒袍、墓碑、家谱

是萨迦派显教寺、格鲁派妙音寺、仓央嘉措的

遗迹、龙门派道观雷坛、各种传说和异宝奇珍

 

顺便补记一句:

脱欢是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第六子阔烈坚的玄孙 

失伽:第三代土司鲁贤;

飞将军:第四世土司鲁鉴,明成化四年,曾参加镇压固原满四领导的回民起义;

昭毅将军:第七世土司鲁东,明嘉靖、隆庆年间多次击退入侵庄浪(今甘肃永登)、西安的蒙部;

大校场总理提督:第八世土司鲁光祖,其后人将鲁土司衙门的第二道门命名为“提督军门”;

武毅将军:第九世土司鲁允昌,明亡时,被李自成部活捉,拒降,遂被枭首示众;

龙虎将军:第十世土司鲁宏;

昭勇将军:第十一世土司鲁帝心,曾随清军提师北征蒙古准格尔部首领格尔丹叛乱;

武功大夫:第十二世土司鲁华龄,曾随奋威将军岳钟琪平叛青海罗卜藏丹津和庄浪写尔素部叛乱;

巴鲁图:第十七世土司鲁如皋,曾派兵参与镇压清同治二年、十三年西宁回民起义。

 


何不度:杏黄天,现名雅克,原名何瀚,七零年代初生于甘肃西和。现居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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