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喜玛拉雅 | 去日
乌鸦嘴
乌鸦嘴，三月底生长最快
我已经看不见二月十四日落下的北风和果皮
“乌鸦嘴，啄浆粉，一张白嘴”
最会颠倒黑白。只要有空地，她们
蔓延，人前人后
不做菜蔬，不开一粒小花
像我一样。你从来没有看见一颗
成熟菜籽荚的
句子。鹅黄。蛋绿。浅绿。深绿。油绿
占尽人间所有的财富
我拍下的，只是其中的几枚硬币
不比发廊小姐高贵，更不比姿色苜蓿低贱
七一二生活
一杯温开水，一个苹果，一盏牛奶
或豆浆，一碗面条，两个鸡蛋
一碗米饭，一盘青菜和一个馒头
我喜欢过着这种七一二生活
读书，写字，更新博客
却羞于启齿。我是个地下工作者
坐在窗前。观赏金盏菊春光里
等一个人，蝴蝶翩翩飞过。甚至
说野菜的名字也习惯用朗读宋词的
语感。苍耳，刺儿菜，黄蒿，黄花芹
灰面菜，地苜蓿。有个最坏的嗜好
决不把二十四中植物一次说完
我担心的是，我这个植物的
命。说一次，就轻一次
把戏
玩这种把戏，对一个人的誓言和花朵
负责。和老婆分床而治，偶尔，敌人入侵
他的枪杆子必定阳痿。大炮哑火
这也是常有的事，毕竟是大敌当前
阳春三月，一窝猫，在蔷薇丛中
尖叫。一夜之前，那些蔷薇花开得让人辛酸
这些疼痛，总是在夜深人静时。开。谢
一颗月亮，赶着一群星星，放鸭子
闪亮的蛙鸣纷纷落入池塘中
是不是我的半颗心，擦得太亮
仿佛湖水的玻璃。挡不住同我一起
失眠的月光，照见我另外半颗
罪恶的心
四月五日
四月五日，从南窗看见
房顶的后面，黄色的花朵消失了
想必她们已经怀孕
结荚。前几天，我看见一大群蝴蝶
一朵一朵地打开，好象打开钱夹一样
一颗心一颗心地爱
一种最不负责任的爱，在三月
来得快，放弃的也快
在光天化日之下，我颤抖了
我看见了，那个娇羞的女子
躲在叶子之间
偷偷地笑。火焰。野性
我在心里祝福说
“在四月来到之前，你要选中
你的爱人”
明天我要去看你，你渐渐饱满的身子
低垂。在风中摇曳
去日
去东荆河，依次要经过一片黑水塘
五种植物，三座木桥和一段没有耻骨的
春天。黑水塘让我取下眼镜
才能看见萤火虫一样的诤言。苦菜，
地黄，半夏是我的至亲，水芹与我若即若离
在水沟里说泥巴色的段子，在河滩说风凉的双簧
仙茅最先到达桥头，它胆子小
木桥一晃，它就看见自己
灵魂随白云而去。眼前看酱色的花
迷乱了半个春天，身上长满形容词的鸟
而我害怕在春天失禁
错过桃花讯，错过黄金水道
向南，扔掉无用的白帆，不做风筝
不要这夕阳点燃的火把照明
药酒
我总想，像酒一样
待在黑夜的瓶子里，与独活，党参，黄芪
枸杞以及五子和平共处。每天读一读
当归，鸡血藤，熟地，五加皮和海马
云南的大研镇。这样的日子多好
没有风雨，没有彩虹，更没有邂逅
可他有嗜痂之癖，经常
利用我。烧他的内心，呕出不想说的言词
摇晃，在白纸上画出自己的影子
学笔画一样的荷梗，行走在雪地
学刺绣的鸟叫。说自由。在梦的林子里飞翔
彳亍前行，对十一月的梅花说：亲爱的
这辈子我只爱你
木
多少次,我就这么站着
一根无脸皮的木头
雨点的钉子飞向我
闪电的鞭子反复抽打我
尚未结痂的心。我站着。木木的。没有麻
不长树叶，即使是发疯的春天
渐渐地收缩，缩成一只刺猬
用荆棘的刺护着自己
春天咬伤的心。花蕾啊，落吧
盖住我的肉体，让流水捎走我
在你的面前，我是木头，不擅言辞
我只能用突出的刺，接住你言语的石子
护我气球的内心
砸向我吧！飞向我吧！抽打我
我没有皮肉，对准我的骨头
不要伤我的心，求求你
我无话可说
又一次看见
我骑着单车，经过春天的石子路
看见某年的一幅双鸟戏春图
两只八哥——黑色的鸟
在一片菜花中间，不停地跳跃
那人间的一块空地，成了它们的乐园
这个场景，让我想起写过的一首诗
两个穿着西装的朋友，在女人开的酒吧
划拳。赌酒。翻脸。然后枝桠东西
生活中的某次偶遇是令人头疼的
在室内转着圈子也写不成小说
再过几分钟，也许我看见的鸟是乌鸦
苇莺、蹲在落叶松上的猫头鹰
不出一个星期，菜花的人头落地
春雨洒下一把草籽。等我幡然醒悟时
却是一只白羽毛的老鸟，在草坪上
悠闲地打太极拳。穿过春天的石子路
再次看见，一个诗人的一生
苇莺
骑单车锻炼的早晨
在东荆河边，我看见一只苇莺
倒挂在树枝上，一会儿扑棱翅膀
想挣脱被缠住的小腿，休息一会儿
重新挣扎，似乎越挣扎，越不能自拔
黑牯牛只顾低头啃草，它是沉默者
解决温饱问题，只有自己能挽救自己
几只热心肠的苇莺，团团转
大呼小叫，似乎想告诉全鸟类
像风吹来吹去，相反是帮着倒忙
“如果有一天，我被缠在树上，
你会上树救我？”那时她坐在我身边
思考着生活的一滩烂泥。过了这么久
也不知道，那只受困于大白杨树的苇莺
有没有解决好自己的问题
红榉
而我，并没有如你所愿
在四月。木木地站在向阳的山坡
不言。不语。不发芽。不换叶
不贴门楣，不再装点南窗
也不是你电脑桌的脸皮
冻死的菜花蟒——你的君王
让我心有余悸。我看见
鸟巢不堪重负，一草一枝搭建的宫殿
一夜之间突然坍塌于一场漫长雪灾
春风一本一本地翻着辞海
寻找秘籍，为你恢复那片榉木林
百鸟重新归巢，孤独的菜花蟒
再一次成为你的君王
恢复你内心的生态
厥菜
我不是厥菜
不能长在山里，不能长在松树的树荫下
不能长在菜花蟒经过的路上
我长在长江边。我只能坐在电脑前
听森林狂想曲，听树蛙说话
听说不出名字的鸟，唱词语说不清的歌
听雨点打到植物叶子的脸上
疼痛。我在平原，我的生活总是平淡的
离人最近。像水芹那样，在旱地，是胖子
牛蹄踩过，下辈子也做不了车前
在沟渠，容易开花，不能凉拌
厥菜在餐桌上有当下性，也可以晒干
寂寞的时候拿出来
再现年轻时的美丽和浪漫
空白
而这些村庄的过去和未来
围绕在我生活的小镇。数不清的鱼塘
我的这些时光，是一口一口的空白
在四月，除了油菜花的倒影
豌豆孤独地生长，和老人与小孩
就是天空。过着天空般的日子
我背着空空的皮囊，没有出行的日期
没有目的地。看打鱼草的人
撒草在水面上，虚无里藏着念想
仿佛从前的事情。我期盼快些到夏天
风吹干我身体里欲望的水分
停歇在荷尖上，用红蜻蜓的动作
由快向慢，或者由快转慢
在风摇晃荷尖的过程中。享受
安宁。以鱼塘的空白为背景
找不到
一只白鹳在河滩上盘旋
在词语的河边，滋生无名植物的滩涂
它的翅膀比蝴蝶还轻，拍打在空气的掌心
一步，两步，三步，累了，落下来
在不远处，一片苜蓿，一片豌豆
或者淹没在一片即将成熟的菜籽地
我想追上它，小路领着我，在杂草里
沿着河流的方向追着，走着，累了
我躺在草地上，菜籽比我深
苜蓿比我深，尘世比我深，深得
好像是一座植物的坟墓
我追不上那只，比命运还轻的白鹳
就像你，终究也会找不到我
夜雨
隔着窗户，我怎么会想起夜草
一个穷书生，内心变成了野外的石头
曾经阅读过的诗书，像鱼刺卡在喉咙里
昨晚的盛宴，我只吃了蚌壳肉，没有尝鱼
坐在一群人中间，像一只蚌，只吃藻
之后，枝条东西。天黑我看不见草
回到半空中，回到音乐的秘密园
风笛，像雨声，贴着玻璃窗。醉酒的雨
我隐约听见他疲惫的步履，踏过草地
踏过蛙鸣安静的鱼塘，和塘边的那块石头
从阳台回到书房，关上门，我想
把一场夜雨关在外面。拿起阅读中的书
“岁月流逝，他既没有发财，
也没有人同情。他能怪谁呢？
命运不作弄他的时候，他却作弄了自己”
隔着阳台，隔着紧闭的房门
隔着一场夜雨，我怎么会想起夜草
藕
雨后黄昏苍白，如爆米花
隔着雾蔼。只能看见一盏油灯
荷叶连年装嫩。他脚下的淤泥层层加厚
双脚的莲藕越长越深：从爱人、大哥
到儿子、情人、丈夫和父亲
从没想过，做一幅荷塘月色的国画
他不是一只贪玩的鸟。细腿以淤泥为家
活在水丝草反复地缠饶中。背着莲花散步
抱着鳊鱼入眠。肩膀勒下深深的
藕结。巴掌大的水塘。人心大于春天
他的心胸小于池塘。小到针孔
小到血管只能在塘泥下不断延伸
小到只能装下她的幸福和痛痒。再小
向上的荷梗，错过了花期
只能抱住琵琶沉入水底
守住自己的白骨
林中偶遇记
连续温度超过三十六度的天气
已经不止二十天了。他坐在窗前
想起了那一片白杨林，在现实中
也似乎在梦境里。在九年之前
仿佛也在九年之后，那不确定的日子
他朝树林的深处走去，觉得不可能有
什么不一样的树木。白杨树连着白杨树
枝丫与枝丫交叠着叶片与叶片重叠着
就在那一刻，一个水塘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口水塘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暴雨
一颗沸腾的心，此刻彻底平静了
他能看清水塘深处的自己，脸部显现的
干渴。他双手掬起水塘里的水，堵住
从嘴巴里流淌出来的赞美。那水中
有一股槐花蜜甜、石头内心的凉
睡莲花举起来的火热、和一个人的寂寞
那水给他的身体带来了一种神秘
一部分水与另一部分水，在小声交谈
像是两个熟悉的人，在谈论着周围的花
傍晚时分听见雁叫
傍晚时分听见雁叫
肯定是那种声音，一群雁在叫
他竖起耳朵仔细倾听那来自窗外的鸟鸣
如果雁从来不属于人类
那一刻他停下了正在做的事情
安静地听着那从天空划过的声音
无法看清那触碰将破碎嘶鸣
完全黑下来的天空，刚刚经历了
祷告般雨的洗礼，还没有完全
回过神来。雁叫声声
从枯井般的天空飘过，有些冰凉
星子沉寂着。他想起最近一次
住在帐篷里的夜晚，在岑河丰收农场
帐篷像悬在夜晚的空中，风在外
吹着口哨，风也能发出群雁的呼喊
没想到这种声音追随他
一直来到了自己生活的小镇
一群过往的雁。他仔细地想着
自己真的抵达了岑参生活过的岑河
或者只是梦里去过充满古意的诗词里
假如真的到过，也许就像刚才飞过空中的
一群雁，自己根本没有看清每只雁的面目
那声声雁叫，像刚刚飘落下的雨滴
归于夜色的茫茫大海之中
流星
为了追寻那些蜻蜓的去向，他走进了
一片树林。在夜幕降临的那一刻
盘旋在林子上方的飞鸟和昆虫
像匆忙回家的人，行在无形的路上
它们很轻，也很小，小得几乎看不清
也无法判断，在即将到来的夜晚
哪一个枝头，哪一片树叶，哪一棵青草
才是它们的家，才是它们梦的温床
而天空像一扇敞开着的，面向大地的门
那些历史久远的，硕大无比的石头
漂浮在里面，夜晚来临便睁开无数的眼睛
不知这些闪闪发亮的眼睛里，有没有这些
像尘埃一般飞舞的小鸟和蜻蜓
会不会也像他一样，在这黑白交替时
追随在黄昏回家虫子的足迹
这种疑问，变成一颗流星划过
还没有完全暗淡下来的一片天空
像一只自带星火的，白炽灯的飞蛾
扑向无法预知的某片尘世
夏天的艾伦杰克森
夏天的艾伦杰克森，在异国的小镇里唱歌
他的歌词，好像专门安慰在外漂泊的人
“一个小小的男孩，遇见了一个小小的女孩”
在十字路口，看见一只掉光毛发的狗
它皮肤上一块块白斑，像得了白癜风的人
他注视着那条狗，那条狗同样注视着他
“小小的乡镇同样可以分享大都市的快乐”
他想传播自己的学说，他不是一匹黑马
也不是一头能拉磨的驴子，但没有人能懂
德克萨斯英语，和偶尔几句汉口普通话
他最喜欢唱的民谣，是那来自南方的男人
不懂什么叫爱情，同一个女人生育五个孩子
三个女孩和两个男孩都聪明，而且又可爱
那个男人每天从不忘记，给心里的基督磕头
此刻的他，仍然像一只老狗站立十字街头
压低了礼帽，也遮盖不了脸上的微笑
蝴蝶效应
昆虫是最不讲情义的，秋天刚刚来
它们就背叛我，背叛了我的所有赞美
不如偲偲。给它一块骨头，跳着兔子舞
五十块，甘心做三陪。敬他一杯酒
喊一声兄弟。荐她诗入选，真是好叫兽
“一只蝴蝶在巴西轻拍翅膀，可以
导致一个月后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秋天的篮子不单给我，有土心气的青菜萝卜
同时得到趴满虫卵的杨树枝。我孵不出的橡树蛾
蝶蛾类中的经典。把她们关在水泥的教室里
远离网络，远离田野，住在父母的篮子中
好消息仍然传遍了郊外。杨树林
男孩女孩们枝桠间，住着根系发达的昆虫
我被一条皮毛上满是苍耳球的狗，挡住了去路
它一直遭受种瓜得瓜的教育。这让一个人
学会了把有的借口当出口。推广得离谱
像贪图丝瓜的人一样，剪掉所有的公花
把男孩教唆成女孩。得到大米和菜蔬以后
路途上不断地有人下车。有的人去了正官寺
有的人停在寨子里与情人幽会。有的人
漂到下游贩卖针管鱼，在油漆的棺材里开酒店
杜风，网名风过喜玛拉雅。毕业于武汉大学英语语言文学专业。写诗。有作品发表在《诗刊》《星星》《诗选刊》《中国诗歌》《青年作家》《大别山诗刊》《黄河诗报》《香稻诗刊》《潮诗刊》《啦啦诗刊》《大西北诗刊》《当代汉诗年鉴》《青年爱情诗选》等文学刊物上。个人诗集有《永远的红富士》等三种。
男诗人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