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西 | 流年
原谅
七十三岁的母亲躺在病床上
痛得面目全非。她拉住我的手
颤抖着说：孩子对不起
有件事一直压在心口堵得慌
我知道母亲往下想说什么
三十八年前，母亲改嫁
继父承诺把我抚养到十八岁
此刻，继父佝偻着身子走进病房
手里拿着一只刚洗好的苹果
他动作细致，像侍弄一个婴儿
一会儿，苹果就在母亲唇边开出了花瓣
看着母亲眼里的泪光
我内心突然就原谅了
这个背信弃义的老男人
爸爸不许老
不到五十岁，想中年早退——
三十年尘与土，不知今夕何夕
每天坐在电脑前
假装欢笑与卑微
敲打出一些虚伪的文字
换取酒钱与活命
我想提前逃离
世界很大，我要去走走
申请退休报告压在公文包里
明天就交出去
为此和妻子争论——
你不想提前做寡妇吧
还是让孩子提前没父亲
请原谅！我长期血压偏高
心脏不太好。每天忍声吞气
为生计小心翼翼
没能认真地年轻过
我可以认真地老去
不到四岁的儿子突然冒出一句——
爸爸不许老，我还没长大呢
……
引诱
春天，我把时间打好包装
所有期待都已事过境迁
在哈欠连绵的早晨，欲望膨胀
村庄那边是山，走出大山我就成了盲流
这一种称谓，曾让我们整日在城市奔忙
盖房子，筑马路，卖力气
最怕老板扣工资
心烦的时候打个电话回家
娘站在那头说
赚不到钱就赶紧回家吧，娘想你
挂完电话就哭了
把身上的行李与走过的路一同打包回家
流浪的岁月，用泪水规划过的理想
全丢在别人的城市里，一年的收成
数一数口袋中的人民币
路过商场看了看，很多东西想买
就买了把小花伞，带给我年迈的娘
让她遮挡天上掉下来的雨水……
流年
被时间划了一个漩涡
逝了。我的两根手指夹着
一颗忽明忽暗的星星
我们相互较劲，慰藉，照耀
今夜一一
天上落下的依旧是白银
地上升起的仍然是浮云
烟头愈来愈短，如世界消失
我掐灭念头，转身走进卧室
妻子搂着孩子睡得正香
月光透进纱窗，路过她们干净的脸上
我忍不住握住他的小手
久久地呆坐在床边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抱怨
时常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总把一些温暖与美好的事物
忽略。就像今晚
白云倚在山顶
月光多么皎洁
思故园
同妻子讨论过柴米酱醋油盐
关于家乡，田园的足迹
已所剩无几。流亡的文字
被门前的枣树发出新芽
关于节气与父亲的忌日
考虑今年回还是不回
父亲的骨头已寒
风吹坟茔的苇草
像极父亲弯腰劳作后的叹息
关于母亲的生日
需要寄回多少喜庆
我时常担心
爱有时会成为另一种伤害
吃在嘴里的埋怨
吐出喧嚣与欲望的城市
粮草走散在大街上
常常让我忘记
自己还是个朴素的农民
这么多年来
我内心孤独
心口总隔着对亲人的疼痛
离乡背井，一无是处
夹在钢筋混凝土的记忆中
等待下一次接纳与开拔
总在夜深人静时
让我陷入时光
温暖的陷阱
父亲，我用一生的光阴走向你
忧郁的琴声拉过墙去
你可知夜色是一首哀伤的诗
被风雨打晕的向日葵
在艺术家的手上绽放
我的灵魂，早晚会漂在水上
这是多么敏感的事物
火车轰隆隆地从铁路桥上开过来
在东莞庄路
我看到一只巨大的问号
一把镰刀与锄头丰富城市的含义
亲爱的父亲，今天是你的生日
语言只是为活人而存在
而你永远离开了我们
我不知道
永远该有多远
永远功亏一篑，让爱燃烧
就象大风已经远离这座城市
犹如起锚的船帆偏出了航线
我从世俗的眼中得到幸福
能看懂落日的人
我将用一生的光阴走向你
去里水
里水河醒了
水乡在柔软的宣纸上铺开
一群人立于码头
细雨落下，喧嚣入涟漪
一河三岸。紫丁香，野百合
秋菊黄，蝴蝶纷飞
我在船头凝神
秋风把河吹弯，水流逆蒹葭
江山多情
我有久治不愈的思乡症
唯见里水，安静地靠着美
路过书香园，往事抚琴
锦书不托，知音来
遇见局外人
学秀才作长揖
见人都彬彬有礼
古村落
坐车入景深。里水依洄
一窗风景，一路跟随。
秋风不读，帘子草绿
万顷园艺，白鹭一掠而起
香水百合
浮白也好，橙黄也好，粉红也好
种花人只招募夫妻
有人把爱慕藏于流水之下
斜阳与波光合影。此刻适合
借乡愁，穿长袍，吟小令
世事一场大梦
我有闲云野鹤之怡情
听种花人俚语家常
恍然不知归途
古村落与旧时光对饮
金溪，夜色更美
西华寺
西华寺钟声零落，石门不语
寺外草木含韵，莲花掌灯
小和尚弯腰，石凳观棋
千年古建筑为高铁侧身
贪泉如镜。明吏吴隐之
在此度化迷津
大雄宝殿低眉，和尚正晚课
一花一世界
皆因念起
抬头见菩萨，金刚竖目
众生求平安，祈福报，修来生
因果透明辨
秋天的向日葵
阳光在她脸上折叠
八月已去，九月已过，十月已来
你说微信里的尘世
苍凉的人间已无秘密
我躬身于文字的琐碎
你问我近况安好
我安放在房间的音响有没有打开
斯卡布罗集市旅途太遥远
我不去，要去就一起去
烦心事两三件
不聊民生，不谈风月
桅子花寄命于昨晚的露水，偷窥于裸睡
说起往事、病痛和人终归要死的
宿醉是有的，愤青是有的
遇见好姑娘多看一眼还是会有的
但我从不颓唐，我写诗，我骄傲
我是双城人，经常坐地铁
奔波于广州或禅城
如果你想遇见我
就在每晚7点钟禅城B出口等我
我的名字叫罗西
是一个胖子
罗西：70年代出生于湖南邵阳。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
往期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