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豆 | 睡前书（节选）
睡前书（节选）
51
这微弱的光
这四月中旬的桃花和抛丝海棠
这乌云密布的天底下
天使在歌唱
52
来医院第一天
止住了高烧，咳嗽和眼泪
第六天黎明
开始听见鸟鸣
53
当一枚子弹穿过僵死的身体
当一阵微风吹上中年的脸庞
当一列火车从菜场前的铁轨缓缓驶过
离我远去。
54
麦田里的最后一只野鸡
让我辗转反侧。
清晨，我听见它在草丛中鸣叫
夜晚，我想象它红烧之后的味道
55
忙碌的园丁
身背沉重的喷雾器
整个下午
他都在给心爱的花草喷洒毒药
56
又生长了一天
在冷风和细雨中
很显然，我需要写点什么
才能睡去。
57
我们都是在哭声中睡熟的
无可选择。
天使整夜都在人间哭泣
像一个刚到医院的婴儿
58
一定有人知道它
另一个世界跑出的秘密
一个没有词的秘密
像迷茫的雾封住了所有人的嘴
59
这是一个泡桐花没有香味
只有五毛钱紫颜色的春天
路人的行人匆匆
像阵阵掠过人间的微风
60
这只毛茸茸的巨兽啊
它的心属于永恒的寂静
它伏在我们的生活里
是我们永恒的教义
61
只有老人、猫、森林、高山，月亮和星星
还相信关于黑暗的一些传说
其余都已被火点燃
深陷光明的困境
62
三十五岁，开始咀嚼生姜
不再挑三拣四，随口吐出
接纳辛辣和苦涩
接纳，生活的滋味
63
春天，后山上的白鸟
又带着稠鸣和翅膀回到了我的住处
它们消失的这些天
是否也跟某种向往的生活方式有关？
64 输电塔
童年，它站在空旷的麦田里
将电由一个看不见的城市送往另一个看不见的城市
如今，它像一座纪念塔
让我怀念空旷的麦田
65
黑暗中，墙角的几片绿叶
可是春天的眼睛？
摸摸自己的鼻子
早已沦为一块面部的石子
66
写诗，热爱一只小鸟
这是我带给世界的礼物
无论它有多微不足道
都是我的一片心意
67
一株刚移植来的玉兰
竟在七天后开出一朵玉兰花
一朵小小的玉兰花
让她的脸色看上去更加苍白
68
如果醉了，我们就一起唱歌
如果天还没亮，我们就去田野里散步
天慢慢就会亮起来
天亮后，我们和露水一起回家
69 麦田
五月的麦田
死一般寂静
爷爷和父亲忙碌一生的麦田
如今，死一般寂静
70 星星
它们在黑暗中出生
又在黑暗中死亡
它们陪伴着人类
时常亮在空无一人的深夜
71 爱是
一个春天来了
另一个春天永远地走了
爱不是海枯石烂
是一棵小草生灭不息
72
晨风中逆行的麻雀
是一夜未眠的保安
因爱通宵未眠的父亲
是飘在晨雾中的太阳
周末早晨，一切事物
皆如上帝创世之初那般疲惫
73
每首诗都是
一条通往天堂的小路
每首诗都是
灵魂行走时留下的痕迹
74
悲伤有一双雾的眼睛
和一颗颗白色的心脏
悲伤是一个人不停走
却时常不知道路在何方
75
三月初，油菜花开
让我们一遍遍默念“香”
五月中旬，油菜成熟
又让我们一遍遍默念“黄”
76
醒来，化身一条小鱼
或擒住一匹驰骋的烈马
并跟随它
醒来，坐在一无所有的世上
阅读和抒写
77喜鹊
它们偶尔也吃麻雀
更多时候在吃蚂蚁
它们偶尔也和人类打个招呼
但更多时候在吃蚂蚁
78 善
谁也不能将你捕捉
除非你束手就擒
除非你觉察到你的善
你不会意识到自己有罪
79
花还没有凋零
果的世界保持着沉默
一个未知的果的世界
是希望，是明天
80
自你降生
世界又隐入黑暗
“一，二”，“咦”，“嗯”
你说的每个词都是太阳
81
时光会带走记忆
大风会带来更多尘土
五月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香
——时光流逝的味道
82 听音乐
仿佛被美击中
从空中跌落
仿佛死亡附体
已不在尘世
83
多年不见的同学
突然在梦里相遇
站着聊了几句
又各奔东西
84 在江宁
长干街，聚贤路
这是一个什么地方啊
古人全死了
天空下着雨
85
夜深人静
西行的月亮愈加明亮
墙上的分针
开始发出吃人磨牙的声音
86
室内看天的人
在星空中迷失
天空堆满了乌云
天堂埋在乌云里
87
每次从高速上下来
都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每辆车都能沿着直线
高速行驶，很难想象你还活着
88
晚十一点，月亮来访
不讲话，只默默对视
每个在深夜里醒着的人
都有一个月亮，又大又圆
89
阴天。百无聊赖。
于是读诗。
将生活倒置
向着星空坠落。
90
危险在高处
或者长着一双翅膀
看见一群白色的鸟
世界无端又暗下许多
91
庙里的神，圣经里的神
我祈祷你们——
永不被看见
和凝听
92 鸟
一只在空中飞
一只在水里飞
某一个瞬间
我并不觉得自己孤单
93 流年
路边的白玉兰，越来越少
越来越少 ，让我怀念从前
也许被砍的白玉兰越来越多
也许死掉的人已越来越多
94
过段时间，就想去湖边
坐坐，看看一颗心，如何在旱季保持湿润
过段时间，就要来湖边坐坐
听听涛声，吹风，发发呆，或投湖再死一次
95
救护车悄无声息开进富安村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
秦二爷被活着从车上抬下来
围观的人群又迅速散去
医院不治的消息像风一样
吹遍渐渐隐入黑暗的富安村
96
在即将消失的田野上
大风吹着弯腰的野草
在弯腰的野草中间
走着一只白鹤
它并没有因为大风
而受到惊吓
97
有很多个深夜
大风吹着我的窗户
大风吹着我的窗户
雨水敲打着空无一人的马路
98
湖边有一家“温暖宾馆”
有一位家庭主妇，牵着一条小狗
还有一位低头刷屏的年轻的机器人
也有一尊像我一样只望着湖水发呆的雕塑
我们都满怀期待
期待眼前的湖水能为我们重新造血
99
夜色中
再没有皮肤黝黑的父亲们
从田野里归来
夜色中
再没有神仙和鬼怪
出没我们的世界
麦豆， 1982年11月生于江苏连云港。2005年开始写诗，参加诗刊社第30届青春诗会，出版诗集《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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