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隶南 | 更多的火涌向火
1. 下扬州
彼时。花影尚浅。三月的风，还不是风
江雾较往日浓
开元十八年的晨光
让黄鹤楼疲惫的琉璃顶，跳跃了几下
彼时，一杯离别的酒还不是酒
只是一小盅江水
刚刚做好流入天际的准备
江南是好啊。江南有重逢不尽的燕子和烟雨
巷弄深处
有那么多春色回眸、顾盼
拂拭着青衫
而眼前龟蛇暗动。自成一副卦象
从阴阳里绵延出的诗意
将蹉跎在荆楚之地的岁月，经久地拍打
但彼时，帆影憧憧——
不过是万里碧空
在你我心间，丢下了那么一小片儿
孤独（2017.1.12午，16晨改）
2. 起风了
应当钟爱。这碾压
从流动的身体上，一路埋没下疼痛
在柔软处拿捏。在硬物之上
练习折返
花草赶着湖水涌向彼岸
“相同的无奈，被我们用倾倒，一次次验证。”
啸声中，那样的轻浮突如其来
仿佛只有翅膀
才能扛动（2017.1.1凌晨，1.7晨改）
3. 火堆
更多的火涌向火
更多可燃的证明不断聚集
它小心地照亮四周
照亮我们，退隐到黑暗里的身世
多重的热只能叠加
只能被用来拥抱
我们围着火堆，停止继续谈论彼此
就像此时怀抱寒冷的人
拒绝了爱（2017.1.2夜）
4. 微诗八
1.表
去世前，他买了块昂贵的瑞士表
让时间有一口好棺材
可以装殓（2016.10.29）
2.刻字碑
被打磨过的石头，不再是石头
刻下的字，是石头流出的血
干在了上面（2016.11.1）
3.孑孓
效忠于水。随身利刃暗藏于肉体
一片血泊
终将被一个巴掌吐纳（2016.11.4）
4.理论性
那人当上领导后
单位里
姓那的同事，就悄悄多了起来（2016.11.7）
5.对视
只有在争吵时，他们才注视彼此
她的泪水
才够得到他眼中的火（2016.11.24晨）
6.虎皮兰
他在心里养兰
在体表蒙上虎皮
夜色有时静谧，有时发出啸音（2016.11.24晚）
7.街灯
每一个被黑暗掳掠的人，在经过时
都被它解放
一小会儿（2016.11.28傍晚）
8.门框
门被风吹开。她向外的一瞥
只剩骨架
空洞，且没有内容（2017.1.2傍晚）
9.手杖
落地，但不生根
帮助一棵更衰老的树
扶正年轮（2017.1.2傍晚）
10.枯荣
野火是麦克风
我必将用青草的台词
答以花朵的谢幕（2017.1.2晚）
5. 发热
我听见血，在他的小身子里沸腾
呼吸——
已逼近燃点
这个刚满七岁的男子汉
正蜷缩在床上
人间的苦难裹紧他
冬天。漫长的夜。被他的辗转磨得滚烫
这让我想起远古那些祖先
他们用十座火笼子，豢养过金乌
而此时，体温计好比一支反复插拔的箭
每降低一个刻度
就相当于从他体内射落
一颗太阳（2016.12.12晨，12.23下午改）
6. 骗子
自欺等同于裸衣。信任无需让表演者摘去假面
谗言动听
机巧是暗合在脊背里的一根软骨
他斡旋。然后离开
并敞露出舞台留给观众（2016.11.30夜）
7. 在秩序里
地铁被轨道夹紧
无声划过夜色中最黑的部分
车流灯火通明
在路口，缓缓拐入下一条街区
树叶用尽风中翻动的所有可能扑向路面
交谈让同行的人如此丰满
我看到的一切都在秩序的掌控中
产生，或消失
时光的流逝温和地不动声色
我们按照既定的方式活着
我们不断改变自己
又不厌其烦地一再做回自己（2016.11.28傍晚，12.14晨改）
8. 吃柿子
他坐在黑影里吃柿子
柿子把他的脸照得红彤彤的
他先吃出火
然后是故乡
后来，慢慢吃出旧情人——
她身上有足够醒目的浑圆与艳遇
让他想入非非
甜和涩是被他同时吃出的
每吃掉一个
他的脸色就暗下去一些
心里的石头也硬起来了一点
当这舌尖上的仪式悼词一样结束后
他坐直身子
像块刚打的墓碑
又重新回到幽暗中（2016.11.13晚，12.5夜改）
9. 醒木
木头不醒。木头睡在旷世的奇冤里
他把一整条河流的惊叫
穿在身上
口吻近乎方正
棱角边缘，正埋伏着从没有被坦白的尖锐
而他向往所有胆怯。来自体内的闪电
总是朝下
迅雷不及掩耳地走向人间（2016.11.13晚，12.3晚改）
10. 发鸠山
哭声在咽喉部遭遇倒灌
海水侵入的那一刻，血腥味顺舟泛滥
“发鸠之山，其上多木柘。”
一只鸟，从早夭的悲伤里飞出，衔住自己的骨头
而山，朝海里吐着肉
“填掉它。或者变成鱼，吞下一切忿怨。”（2016.11.1傍晚）
11. 喊水
她对着喝剩的半瓶水叫喊
觉得好玩
水微漾。貌似有了回应——她几乎要把那些水
喊活了
再喊一会儿
她清泠泠的声音就会被水咽下
与水融为一体
那叫喊，就好像是水自己
发出来的（2016.10.28下午，2016.11.27晨改）
12. 公牛
公牛朝红布撞过去
——愤怒，让它的角更弯了
那座火山还在摇晃
挑衅似的。给予的疼痛，不再额外
最后一击——
欢呼从场上响起
公牛倒下。把身体摊开成一块更红的布
遮住了此前
所有羞辱（2016.10.26上午，11.26晨改）
13. 春天的发屋
那个老女人偶尔负责剪发
手上的烟
让她看上去像老板娘
那个半大小子偶尔负责吹洗
用厚厚的眼镜片
挡住青春期
年轻漂亮的姑娘们
都躲在布帘后
忙着给客人敲背，捏脚，指压，掏耳朵
她们正娴熟地倾洒雨露
从一棵棵老树身体里
抽出嫩芽（2016.10.17午，11.20凌晨改）
14. 绿萝
走出缘口。柔软开始向下逆行
水瓶里的秋天依然宁静
它吃着光线。和谁的
——呼吸
脚尖落入一滴水后，就不舍得停步
一块绿玻璃就这样碎了——
像一个人，簇拥着自己，再不愿回到简单，和本初（2016.10.14午）
15. 器具
没有什么需要改变。湖心一对满月
一树的鸟
一口垂入中年的深井
水微凉。苔藓在湿滑处
隐去踏痕
那年她降服自己。用身体压住一阵痛
涌向彼岸
醉死的灯火刚好躲过
两个人的额头
那时。他正用器具取水
从一块崖壁，到一条被夜注满的沟壑
那时。鸟声骤起——
进入林间的风
喘息般温柔，而又猛烈（2016.10.8夜，10.29晨改）
16. 那张脸
用眉笔、眼影、唇膏，劣质面膜，从镜子里
掏出那张脸
这是一张不止死过一次的脸
没有特别的血色或表情，需要再生
在人群中，它意外地显现，发光
并——渐渐离开身体
有那么一刻。它做回一个隐者，以最诚挚的修养
从庸俗背后转向我（2016.9.26晚，10.19下午改）
17. 烈风
风，只是稍微用了点力——
人间
就骨折了
倒伏的树。翻到背面的墙。亮着惊恐，集中向楼房里
倾注光的人群
——这些，把风的手势
固定下来
从此他们怀上胆怯
怀上一种，瞬间往地底生根的冲动
他们开始修剪自己。切断过度伸张的语言
和，欲望
世界很快会痊愈到忘记悲悯
晴空下
新的秩序将被再度确立（2016.9.16下午，9.28夜改）
18. 飞白
相对于用情至深的那一笔
——它太轻了
黑夜借助一张宣纸，埋伏下虚实
断裂略微陡峭。空白处必有一场冤情，等待昭雪
几处被刻意抖落的细节，隐约
而又无形
所有唇语，都转向手语挣扎——
一摞等待入云的翅膀
不需要声音勾勒（2016.8.1午，8.21午改）
19. 擦玻璃
一面湖泊站在金属框里，尖叫着
等他靠近
——存在即虚无。夹在两个世界中的双关语
被一块抹布一一道破
隔开灰。一小撮蛛网。众多无名的指纹
他倒映在天空里，比倒映在人群中
真实
唯有裂痕是擦不掉的——
他需要为这种痛，准备无数个弹孔
当内心被还原成一种纯粹
障碍——
立刻从眼前消失（2016.6.11夜，20下午改）
20. 香
不会有人注意到，那段沉默
纤细。易折
——直至一生病痛，被一粒向下的火
捂住
然而。久了，有一种回味，会慢慢走遍整间屋子
让闻者张目四顾——
一丛骨灰，以魂飞魄散的方式，在某个位置
静静松开它全部的热（2016.5.25晨）
本名张棣南，男，1977年生。非诗人，只是个爱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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