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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茂盛 | 被一只蝴蝶所召唤

施茂盛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世界只是个动词


往前一点就抵达梦想多一点,

再往前离梦想又远了点。

空虚的躯壳总是追不上——

好年华、恶趣味,无非“嘘”和“呸”。


白天的一行白鹭,

夜晚已化作天际涌动的星子。

宽敞的喉咙要喊出风,

但这个词却停留在说出之前。


莫名的事物一贯被用以确认,

就像谎言是你我的暗语。

多么愚蠢的预示呵,

赐予人几多假的欢娱。


世个只是个动词,

我们鲜有收获。

在它背后,荒唐的时光从来不像过去,

等我们转身它已飞矢般消沉。



午后的即兴诗


走在北门路的林荫道,突然想

会不会迎面撞上一座海——

呵这一座海,它需要多少孤独来喂养,

才不至于消退。


有午场的剧院在旋转门收窄,

像艘猛然扎进波浪的军舰。

幽暗的走廊上,女主角对男主角说:

天使汹涌,纸糊的窗户差一点被捅破。


几乎没有一丝鸟鸣游动。

光线迷离,露出少许情节。

当打桩机决定返回它沉闷的吼声,

小镇上空有云飘过,像中年的句子。


有一些幻念悬浮在水珠里,

与我所见有些出入。

熏风所描绘的景物正从视网膜上被取走,

而悲伤的人也刚从幸福中醒来。



被一只蝴蝶所召唤


一只蝴蝶化入午后的镜中,

仿佛时间的标本别在书页上,

它在我写下这首诗之前出现,

用的却是最为黯然的那个词。


没有多余的悲伤用来喂养幸福。

凡事俗务中所有隐匿的闪电,

都将有可能是烂熟于心的警句,

召唤我如召唤一位落伍的青年。


在星辰只是宇宙尘埃的时代,

世界白白浪费着它的美学。

被它日日更新的主题所牵引,

我领受每一片梦境给予我的荣耀。


但它一旦化入就再也不可从镜中抽身,

如一个猛然觉醒的念想之于这首诗。

它虽然一直游离在外,

却时时应和着现实的境遇。



谬误书


我需要在这静谧的灯光下低头凝视,

整个身子浸入冥思,像一颗恒古的星辰在宇宙。

它运行至此,自有它的途经。

如一首小诗领受某个念想,

徐徐展开语言深处的屋宇、青冈和河流。


或许并非都有如此明晰的脉络。

当我写下肉体,竟然有只狮子闯进某个句子。

它猛然跃起,成为我谬误的一笔。

但它就此在我的脑海形成,

仿佛时间故意给予我默许的悔意。


我理应是清澈的。可仅有清澈仍不够。

世界像个葬礼,满足于每一次的准确。

复活的灵魂却总是说:我坐在那里,

为自身涌出的迷雾而赞美你们的芳踪。

因此我想,一切都可能是种深刻的谬误。


就像真理刚刚出现在删掉的某个词中,

它来不及稀释自己便被挪作他用。

我幼时还未懂为何时时要遭受冷遇,

直至我被中年的主题消磨得厌倦了名声。

我明白,所有背离都是规则所允许的。


甚至这首诗,表面上理由充沛、恰当,

其实并未揭示更多,可用之处也很少。

若它非要捕捉一位可靠的读者而不拘泥答案,

我可以尝试着像一颗恒古的星辰醒来,

照彻它如照彻那只滋养我的谬误的狮子。



未来诗


未来已用去我太多积雪,

见过的星辰却不在那里出现。

小镇无所打发的某个午后,

我细数我的每次经历,

仿佛细数身体携带的黑色颗粒。


有多少乌云含着陈年的雨水,

有多少柳丝筑起了新春的青冢。

为了让遗忘更加遗忘,

我努力把自已的波浪压住,

就像但丁《神曲》所写的那样。


当我起身离座,凭栏远眺,

这世界仿佛就此完成。

我不再需要镜中的我回到身上,

而孤独,也从未离开,

时刻为我赢得这个冬天的名声。


但,一切似乎仍显不够——

我所看见的并非时光转换的全部,

我所抵达的也不是一座星辰。

如若我的赞美合乎你的诗篇,

那将是我有生之年下的最后一场雪。



废园


冷风敲打着废园的旧栅栏

是问候,也是绝别

一切似乎有些盛情难却

又总是那么无可接受

忆及的人愈来愈少了

需要各自在遗忘里恢复

那耳廓中枯萎的铁塔

那落日底下弯曲的河流

此刻皆从风景里被取下

世界盛大如青冈置顶的骨瓮

而我深感无所表达的遗憾



患疾


到了一定的时候

我们身体内将有一种疾病

供养我们一生

我们时常会感激它

时常会在某个时刻

等着它经过

等着它来眷顾

它接近爱

我们以为它是爱时

它似乎又不是了

它只是存在,并不说出

在我们每天的缝隙间



书写尽显荒谬


有时阳光打在窗玻璃上,

忧伤的耳朵会误读它。

人间所有鸟鸣理应都是明亮的,

但又有谁知那缺失的一只?


在这瞬间我小心把自己搬出去,

呼应身体外突如其来的嘈杂世界。

而我终将要被埋掉的那部分,

遭遇一个词的删除正不断返回。


新枝在成排柳丝的崩溃中来到,

它有合适的幻觉确立我此刻的书写。

我试图从它身上离席而去,

湖心长亭却挽住了即将燃尽的鹤。


在垮掉的风景里,我不断加固自己,

舌尖况味又将我置于胃中消化掉的群山。

群山有不可能的空,

令我停在雨水中蒸发尽失。


这个时代,每天都有新增的寺庙自泥中来,

但无人能从自己的身体里把它认出。

冷风卷起的笔无力写下这肺腑,

它被自己折磨得,重重卡在了喉咙深处。


整夜书写中尽显荒谬的那个我,

正使劲摁住跑得太快的自己,

从尘埃的颤栗里他获得新的灵感。

但当他重新醒来,我却已抱恶而卧。



浑然

 

树枝仍在别的树上恢复

但已足够弹起一只鸟

一只噤声之鸟击破空气

在我耳底炸响

此间涌雾的早晨

世界已取走了一部分

朝霞还只在笔端

愿景般不可描绘

昨夜经过的几颗星子

棚架上留着它们的霜迹

一只噤声之鸟

正穿梭其间

每一刻都是开始

安静令人疲惫

爱又像在独自创造

所有用于抚慰的灵性

都在经验里蒸腾

那情感似乎也已来到

呼应我的浑然

此刻我正完成我的虚构

一只噤声之鸟的喉咙

随之也从我的体内拎出

 


馈赠


逐渐被葱茏汲尽的魂魄,

是掀开的树冠留给群星的。

大自然的遗产何其仁厚。

雨水倒披,雷霆突然尽废。

彩虹跃出它那尚未形成的部分,

变成西天一点点沉落的轮廓。

河流放缓,赠予鱼儿干涸的镜面。

那云游的马也归宿重扎的栅栏。

此时,春枝开始繁茂,

凉棚上亡灵在结晶。

从淤泥中冒出的佛头,

静穆接近于天真的本我。

万物都将经过同一个词,

让它蓄满,顺从言说的喜悦。

而它日益丰饶的韵脚,

是集结的神留给天地的。



灵感


整个傍晚他不停地抽烟,盯着某处。

为灵感而痛苦的人大抵如此。

其实并非只有他一人有此疑虑,

在抵近神思的一瞬间,忧心忡忡。


可以试着顺从它轻盈地一跃,

从一个本体迅速向它预示的一端靠拢。

眼前的即景,

是它生造的隐喻。


这种乐趣似乎被重新安排过。

但还算贴切,没有过多的另有所指。

当溢出意象的那些词就此完成,

它们是加固秩序的一二三四五。


其实并非只有他一人有所察觉。

在细听它传递而来的阵阵悸动间隙,

它像一座纤细的风团经过我,

为它感受整个宇宙在他身上即将诞生。



题画


一只渐冷的翠鸟镌刻在湖面,

等待秋风把它写进落暮。

湖面只有一枝枯茎兀立着,

涟漪猛地灌醒了它,从我眼中涌出。

我将画下眼前这一切,

让碎为齑粉的视觉

获得一秒前那幅别样的景象。

近来,我常有些心得可作馈赠,

以留给他日急就的自己荒废。

当我一步跨进这湖面描出的线条,

纸上无数翠鸟已被墨汁消融。

而空空的林道上,骑单车的少年

腥味的胸中塞满亡者的呼吸,

仿佛是我在他体内自我酝酿。



素描


一座星辰从别处转过身来

我看见它那张熟悉的脸

它让我这么快认出

是因为它的灵魂在我的身体里


洒水车为这个早晨带来水份

几只黄鹂在树冠获得恩准

草坪上割草机被它自己的铁卡住

经过的风团密如思虑


楼群露出房顶,像湖心小岛;

闻得着鸡鸣却听不见狗吠。

湖面上星辰还原成它开始时的灰尘,

你仍在宇宙中寻找修身的凉亭。


多么充分的世界呵,风清云淡。

我坐在窗前。一只红顶鹤翩然跃起,

像众多信使中极有天赋的那位,

有幸目睹了一座星辰的苍翠容貌。



自赠


某种偶然控制着我的身体,

让我比我的内心更觉醒。

我不会为了安慰去吞下这黑夜的苦汁,

即使悲伤已全部来到,

爱还只是邻座手上的线团。


窗外,纷扰的梨花催人憔悴,

芭蕉徒劳,晨光悲欣交集,

一切似乎都已染上倦意。

但世界会骤然间被重新认识,

它像一个陌生的自我不可否认。


所有人理应要为这屈从而赞美,

赞美它令我们的每一天都有所期待。

仿佛苹果找到了久违的唇,

我会为一个久不愈合的伤口,

感谢时间将我熄灭。然后,


用灰尘唤醒我、收拢我,

像骨头重新回到它的铁炉。

我也感谢我的叹息还在身上,

来年它仍将视我为知己,

为我内心的缝隙带来风暴。



如果


上帝指着一束花说:开吧

这束花就真的盛开了

但如果上帝没有给它灵魂

它又怎么会如此无所顾忌地盛开?


白云破空而出成为白云时

如果闪电和雷霆从未有所承担

白云又如何能擦亮白骨

那从我们体内冲出的白骨?


春天在万物的决口复始

它悉数贡出它的臊腥

如果此时我不是死者般大梦初醒

又有谁为它完成这不可遏止的嗅觉?


每颗尘泥中必有一个我们

如果没有沾染这么多厌倦

我们为何不懂这俯身的抚慰里

有经年的旧债尚未偿还?


一只麻雀被自己的良愿画出

兀立枝头,自我取悦

如果造物只是知天命

那它对旷野的饥饿为何又让人如此痴迷?


流水顺着石崖而下

造出绮丽彩虹

如果不给它一根看破红尘的骨头

它又如何为你粉身碎骨?


群山每年拔高五百米

如果这个结论成立

那么,又是什么许以我们远景

愿我们在斧痕里绝处逢生?


一首诗真的成了它自己的悖论

像一场酷刑为我们等待

但如果这不是天意

它怎么会有如此决绝的回眸?

施茂盛,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崇明县作家协会会员。1968年5月出生于崇明县新村乡。上世纪80年代以来,先后在《上海文学》《萌芽》《诗刊》《星星》《江南》《诗探索》《汉诗》《诗建设》《诗歌报》《诗神》等报刊杂志上发表诗歌。作品入选《乐队离开城市》《超越世纪·当代先锋派诗人四十家》《中国诗典》(2011卷、2012卷)《21世纪诗歌精选(第四辑)》《中国当代短诗三百首》等诗歌选集。出版有诗集《在包围、缅怀和恍如隔世中》《婆娑记》《一切得以重写》。曾获1988-1989年度《上海文学》诗歌奖、2012年度“诗探索·中国年度诗人奖”、2015年获得第四届“红枫诗歌奖·复旦诗歌特别贡献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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