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敦腾 ｜ 鸟过境时，也没有看我一眼
怀人帖
清晨所蕴藏的宁静具有洞穿肉体的力量，
一觉醒来，我在宋朝的早市,
在人头攒动的梵蒂冈。
被鸟鸣翻开，被第一缕茶香灌溉，
经验的闸门失控，昨夜的旧山河换上新衣，
薄雾在塔尖，那巨大的瓶颈弥漫......
安魂曲
晩安，玛雅城最后一位印第安人，
暮色宽大的袖袍里饥馑的猴子，
从树枝上跳下来踩响地雷的椰子少年。
趁着粼粼波光的磷片，
划亮手中的火柴吧，
在天亮之前看一眼水中焦黄的面容，
明天它们将永逝，
神在垂泪，时间是可有可无的幻觉。
晩安，被摘光了桃子的女人，
个人的不幸不要沦为孩子们的不幸，
放下心中的屠刀，睡前饮一盅贵妃酒。
晩安，教师，医生，法官大人，
明天的太阳最初从你们眼中升起，
拜托你们，把神的恩泽匀一缕给相遇的人！
陶渊明
访慧远而不遇，这个老比丘，
隐于东厢房，急于给皇帝上书。
往桑麻里掺点荊棘，犬子不靠谱，
不为五斗米过堂，为菊花弯腰，
野菊一束，献予五柳先生及荊轲，
胯下的南山，悠悠然如昨。
听风不如听雨，听雨不如听蛐蛐叫，
醉了，撕一页汉书，取火。
小满
小麦和少年处在同一档期，
忙于灌浆，
一再接收阳光和雨露的硬式教育。
我们不必呵护什么，
他们肯定有不一样的将来。
风景
风景中立，对天下客一视同仁，
是我的格局太小，
迷恋美而怠慢了真。
瓦上的青草释放完善意秋天就尽了，
雪落下时，
万里河山和猫眼的窗对视。
越过狹长的海湾，
鸽子停歇在结构主义的屋顶之上，
像帆，又像迷离的眼神。
我见过许多好手，
在房间里划船；
五月他们被枇杷收买，招安。
坚果含在客观的风景中，
不羨慕任何一个朝代，仼何一个人。
写作
到暴风雨中去，认领一只海燕，
让它哺育你的童年。
体制内的高尔基
不及冯杰*活得滋润。
凭什么，一滴雨不能独自抵达长安？
凭什么，一滴雨不能淋透冯唐*
在北京购置的四合院？
*冯杰，河南省专业作家，书画家。
*冯唐，网红，畅销小说家。
我们的黄昏
其实每一个黄昏都是一枚烧红的鹅卵石，
悬浮在紫红色的天空，不忍掉下来。
唯恐灼伤我们。我们不是我，
我们只是对彼此表达亲热的习惯称呼。
光的任性和消失丝毫不影响黄昏固有的旋律，
风吹拂身体，照样有丝绸蠕动的感觉。
我想对玛丽说声抱歉，玛丽已逝去，
我想对蝴蝶道声珍重，蝴蝶正在飞舞。
鸟过境时
鸟过境时，也没有看我一眼
多像我的悲悯
隔着玻璃，无法传送
而肃静，反复擦试着忍耐力
眼看这个冬天不可避免地注入所有的冬天
那些不辞而别的故人，此刻分属于不同的国度
不同的城市和不同的房间
鸟过境时，也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我必须起身，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鞠一躬
让鸟儿重返那些喧哗的场景，衔领春宴
我必须向那个妇人发出邀请，让她携带满身伤痕和偏执
与陌生人干杯，然后穿过洁白的雪野
深入语言的超市，深入夜的骨鲠
与我同座，这个城市最后一班地铁
鸟过境时，也没过多看我们一眼
疼痛史
疼，就疼吧。疼是传记。
没有人雪中送炭，
没有人来陪。
你若哀伤，请在体内种下竹子，
让疼痛感来得更迫仄，
楔子插入毎一个节点。
你在享用疼痛时，
有人割下耳朵，
有人空腹在纸上写下长篇状子。
美
其实美很简单：未性交的少女
麦芽上的初雪。孔雀的雏羽
视死如归的少年
风吟帖
风停在脸上，是吹拂；
风停在骨节，是痛风；
风停在水面，是涟漪；
风停在羽毛上，是飘泊；
风停在玻璃窗上，是神指的轻叩一一
书翻到最后一页，我就离去。
惊蛰
海归经营鸟巢，
强人经营公司，
伶人经营自己的身体。
有人经营死亡，有人经营浅草寺。
小雪一一给女儿
1992年初冬，海水同样不能饮，
但井水可以，并且很甜，且未结冰。
小雪寅时，女儿诞生，我第一眼看过
太漂亮，有些担心，直至今日；
女儿一袭红衣，点亮了夜空，
成为最亲密的陌生人，呈现未知的一部分。
恋爱中的女儿盲目而幸福，
我坐在海边等你，女儿，海水依然不能饮。
傍晚的美发师
冷雨下了很久，枫叶仍在做后空翻，
傍晚的美发师，
在聚光灯下围绕一头卷发旋转。
两只肉色的手臂，
在玻璃和玻璃的对视中，
繁衍数个重复的镜像：
弯腰，马步，深蹲，侧转，
一手拎着卷发，一手舞动着剪刀，
卷毛儿成片地滑落一一
像猪鬃，兔绒，或羊羔毛，
两手都要硬，两手都要讲究艺术和对称，
等世界停止了冷战，
往事与心疾和解，
美好的造型才能固定下来，
愉悦一晚。
美发师一袭黑衣，
与他服侍的那颗头颅保持片刻暧昧关系，
矜持的微笑，间歇式交谈。
他的乌亮的长发下露出银质的耳环。
幽然辞
蟋蟀低于忙音，低于喉结，低于蓝色的地灯放射的x光
大理石高于坚冰，高于故人，高于椭圆形的地平线
梦高于盐碱地，高于秦腔。鱼低于涛声或高脚杯
我和惠特曼一般高，歌颂带电的肉体，词语中的静电
呼吸
故事己经很旧了。她沉沉睡去
檀木椅仍在均匀呼吸
时刻准备着，偷吮落座者的元气
换上一双纤手、拎开壶盖
茶还得泡上二遍，茗还须品
雨季落入陋巷，他独自一人，无伞
听吴侬软语，听昆曲
如何将铁树的情缘化开
空城。无叹。
一个打着赤膊的少年从窗前经过
他的拖鞋像张开的花瓣
甲午记事
八月初四，雨终于停歇
雨是这些年来唯一钟爱鸟的事物
雨是灵柩，其它的都是花瓣
浮光里的钨丝，茫然失措的街头泛起扬尘的树冠
我们必须用荷花包裹自己
进入国际总部装饰一新的宽阔房间
找一把白色椅子坐下，极自远眺，东湖明媚
七孔桥上的一九八四年迟迟不肯退去
鸟返回镜中，携带初始与终结的双重意味
光荣与梦想的灵堂。言辞之外的波光
披在周身紧绷的水手身上，羽毛散落殆尽
重心倾斜的下午，湖水显然不是万物着力的核心部位
鸟看见了我们，鸟就得死亡
我们必须用荷花包裹自己，潜伏在雨中
练习房中术。不要热衷于钟声，杠杆撬拔地球的撞击声
偶尔向丛林放一枪，不做家奴或狙击手
早起的宋徽宗
早起，阴茎不再勃起
栖息在上面的候鸟
在后宫兀自鸣啼
不像早年瞟一眼父皇的妃子
就坚硬如铁，就想画画
到处都是美，他来不及收拾
他不喜欢皇帝这个职业
但又难以舍弃这个职业给予他的种种便利
威严，享受生活的自主
他从不想杀人，也不暗示
他的沉默被大臣、太监们合理利用
即位后，玩伴们变得拘谨起来
他只是在和臣子们密谋时找到一丝知己的感觉
他知道他是这个国家名义上的统治者
那些有学问的人在蔑视他
他走不进常人的悲欢，然而在这个早起的北国冬晨
悲欢彻底占领了他，并把他牢牢地钉在
玄疑之中。春兰姑娘，还能流泪，不错的光阴
秋日的独白
秋日渐深，天空放下麦色的布匹和黛色的鱼钩
无论从哪个方向吹来的风都是云的推手
正在擦亮玻璃和湖泊
准确地将桂花的暗香注入心灵
在这个腾空了庄稼而更显宽阔的国度
中年已衍变成寺庙
青山处处是木鱼
请举起右手，像少年一样欢呼
红掌拨清波，回到儿时拈阄，重新配罝人生的道路
每一枚石榴里都藏有钻戒
每一个词语里都潜伏着狙击手
瞄准极致的美，优雅或即将濒临的旧式荒芜
哦，秋日！给我几分震憾，一石陈酒
请拿出珍藏经年的鼻烟壶，雕花烟斗，架起黄金唱片
请错失的美人，牺牲前的战友出列
让我们在收藏了丰收和赤贫的大地上
让生者和逝者共聚，陪梦幻中慈祥的高堂舞一曲探戈
沪上敦腾 ，生于武汉，现居上海。诗作散见各诗刊，个人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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