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 斯卡布罗集市
溅起的火花像寂静的鸣啼
“寂静构成一个大圆圈，围绕着孤鸟的啼鸣。”
这是汉纳斯.彼得逊的黎明
而你在黄昏与他相遇。你虚拟一次远行
在某住宅小区的绣球花前停了下来
此刻鸟的叫声不可忽略，是寂静的
而有的鸟已归巢，在阴凉处鸣叫
有的鸟背对夕阳在半空中飞
你看不见它投下的影。你看见它在湖心
广玉兰深绿且繁密的叶在夕照中尤其明亮
此刻也落下几片枯黄的叶
而你更欢喜香樟青翠树叶高处的寂静
你在端午节的漫步也是寂静的
建筑物的外部电梯架已立起
天色未暗。电焊工站在铁架上焊接
远远望去，像孤鸟
溅起的火花像寂静的鸣啼。
蓑衣挂在墙上
逃离午后的梦境，就从你打开的缺口处
钟点已在一朵月季花上显影
你垂下绳索，让黄昏从纸上站起
嗡嗡嗡是成群的蜜蜂在屋外叫
此处也应加上边框。你关紧了窗
还在拔那根毒刺，右肩还在隐隐作痛
一根倾斜的石柱与大地形成夹角
画师扔下手中的笔，在屋檐下看雨
他画中的那只鸟像要振翅飞起
蓑衣挂在墙上。捕鼠器也在
你在这个小镇里安静下来
秋天还没有到，她曾经也被你框起
蛙鸣也将歇息
“这瞬间有一张脸闪过，又同样迅速地消失”
广场上都是跳舞的人群，旧的舞曲在回旋
而你又一次穿过夜色下的公园。面容清晰
所有手指都指向空寂。再过一个时辰
绿道，沙地，亭榭和体育器械场
会捡拾起满地的碎语，扔向更远处
你看到灌木丛里爬出的青蛇，再过一刻
它就要死于非命。你从另一条道绕过了它
你甚至还没有看清它的脸
黯淡下去的还有水塘里的鱼群
褐色的光线像是被你移走的
有一声没一声的蛙鸣也将歇息
雕 塑
蜻蜓停在草尖上。一动不动
它的轻足以托起尘世的重
像雕塑，像多年前她画下的一幅油画
现在是消隐了一池湖水，消隐了吹过晚霞的风
这么多年你闭口不谈风声和水起
你躲在角落。一直在铁匠铺里打一块生铁
就要打好了。孤芳自赏的人就要走来
竹林里的柴屋走出来一位老者
他年轻时是有名的猎夫，他时常静候在草丛里
他的猎物有野兔、竹鸡和狍子
如今他有着雕塑一样的脸。干裂如墙土
你暗夜流下的泪水早已凝固
墓碑上不化的积雪是她在人间的雕塑
车窗上的雨珠总是被雨刮器刮下
很无辜。它暂时还成不了雕塑
迷 途
想去的地方离你越来越近
你沿梦境里那条小路走
田间小道或墓地，可见曼珠沙华
她在夏天休眠。这一次你看见的是红花
她要去彼岸，她要赶往秋天
去找离散之人
你遇见上坟的小妇人，低着头
满脸悲伤。山风起，吹来阵阵凉意
你也是喜欢秋天的
你写下的诗篇早已发黄
最苦的那句独自去了天涯
薄暮云烟起。清泉已流到石上
你喜欢的孤鹜还没有飞来
灌木林
她一直都在，匍匐在夕光旧影中
一点都不招摇，也不呐喊
她刚从一本书里折返
这一次在黄昏，你快速地从左侧通过了她
甩在了身后。四月的河水就要穿过清明
无法遇见的事或物都会紧紧跟随
你无法避开，也无法抵挡
镜子里的影像越来越清晰或模糊
那是你不可碰触的袅袅炊烟
你不知道盐肤木和红花石蒜都是有毒的
你就要遇见她们了
你要在天黑之前赶回家
这一次你从右侧通过了她
过不了多久，扬起的尘土会落在她的身上
那年屋瓦都压得很低
屋檐的雨水没有迟疑
滴落一个黄昏。旧罐装满水
你正把它移进屋里
古城墙早已倾塌，雕花的砖埋进尘土
打更的老人越走越远
走进尘烟。更声还在夜里回响
躲雨的少女已成妇人，满头青丝
她早夭的幼儿会在清晨哭泣
那年大雪铺天盖地，雪地有小动物的足迹
那年屋瓦都压得很低
喳喳喳喳喳，是翠鸟在鸣啼
你也在屋檐下躲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虚 构
窗外不远处的打桩机
这次没有虚构
敲碎了你梦中的一面镜子
突然就停了下来
你在等它再次发出声响
一只松鼠在枝桠间跳跃
在静静山林里
在霜降过后，在一地斑驳的树影中
米槠子从枝头坠落，掉在地上
虚构的竹篮，就在你身旁
想去看已废弃的片云亭
和石城县的介福亭相邻
石墙坍塌在古道边，荒草萋萋
虚构上京赶考的一位书生
再虚构一辆载着薄霜
前行的马车
赤岭头
晚云落在山凹处。你在泉上赤岭头村
而蛟龙岭在后山，像要潜游而来
吹过麦浪的风，吹过竹林
吹过虫鸣吹向你
吹来第几阵秋意？在乡野
摇辘轳的人去了哪里？
樵夫又去了哪里？
屋檐下的柴禾越堆越高
用旧的镰刀，锄头
石磨和碾谷机堆在角落
孤雁的啼鸣横过暮天
五谷庙和大窠庵成了草坪
又闻黄牛的哞叫，仿佛又见
放牛娃骑着牛回家
黄土路犹在，你的足音响
你要去大坊尾村。而路边枯草
过不了多久又要落满秋霜
映南山祠堂
石板搭在石块上围拢成半圆
就在映南山祠堂前
可闲坐清谈，可悠悠纳凉
在小小凹陷处
还盛着昨夜落下的雨珠
也不整齐了，被你挪移了位置
地上杂草冒出来，还没有人除去
再长高些，会不会遮住石板
从后山上新砍的柴禾
卸走轮子的板车随意堆放着
不远处是沙砾，新宅的基础已砌好
屋后是青青竹林，鸟啼随处可闻
破旧木房、灰瓦和马头墙随处可见
模糊的标语。黄土矮墙上盖着冬茅草
电线要架过小河去另一个村庄
河边对叶莲已开出紫红色的花来
我是在清晨来过了，又将在暮晚离开
石州慢
柳色已黄。天幕向晚
冷雨落下之前，江边空阔
恰好飞来一只暮鸦
一江烟水苍茫，山影如墨
也没有晃动。你走过去
几株水杨在岸边低垂
昨夜浓醉，金樽还有残酒
还是上船去好了
且任一叶扁舟，载云
过关山。芦花白头
再喝一碗米酿
也不管岁晚和年深
去石州就不走了
也不管是不是你的故乡
檐前缺
福宁桥边的红梅已开
你还没去赏。旧信封装着
一封书，你还没有寄出
纸鹤合拢起它的双翅
孤雁还没有惊飞
枯枝也还没有划破冷风
归乡的人还在途中
你写的古诗还没押上韵
大寒潜入小城压低了南山寺
初雪也还没有沾上旧衣
妇人在菜地里拔兔草
篮子还未装满青青的草
檐前的雨滴，早没入泥土
新画的山居图也还没盖上闲章
穆护砂
去山中古刹。苍松和修竹
绿意盎然，路上慢走之人
是不是江中司马？
你没有去问他
亭榭边的古梅树
新开了几朵白梅花
折一枝轻嗅。小园径深
香炉的灰已冷，客堂无人
也不见更多香客来
你在碑碣刻石前停下
所见怪石也不怪
在此借宿一晚吧
明晨疏钟响，霜落屋瓦上
无字碑
山中是清幽的。香客还未来
晨钟的响会落到山下去
你没有四处走动，就看见
飞檐、蒲团和僧房
有一柱香在你来之前
已经越过了屋脊上的双龙
和塔。你也点燃三柱香
阿弥陀佛，默念三声
你指着一树朱砂果给我看
若串成珠子挂在胸前也不错
拾阶而下，坛中茶花正开
你绕过圆通寺前的石碑
未凿一字。这样多好
白水顶
由隘岭过杨公岭，你脱口而出：
“仰突犯云，瀑飞其下”
有山鸿竣立于千仞
如玉的石莹在绝顶处
等云雾飘过来
此日：白水顶。这是
明末清初方志家李世熊
眼中的东华圣山
途经客家祖地石壁
过陈塘、三坑和邓坊
穿过山门华迎阁
就到福林禅寺。山道陡峭
曲折而上，见金沙庵
得灵梦的香客已离去
又遇石台、草堆毛虫爬过
登山问顶处，乃古刹三仙祠
遍寻三只仙鹤不遇
拜过邱、王、郭三仙神像后
你就不想走了。等夜幕
低垂，你就去摘那颗斗牛星
再过几天就是新年
是空阔地。突陷一个大坑
你掉落其中，同行之人向你飞奔
八只狐狸都跑了出来，从你读完的
那本小说里。是它们救了你
醒来后换了春秋，寒流侵袭
你着单衣躺在马车上，不觉得冷
催促赶车人上路，去某城
街头巷尾遇见的熟人，都苍老了
每个人都戴着一顶好看的帽子
在一间破屋前停了下来
门上贴着对联，还有些生机
屋里住着父女俩。小女子
长得俊俏，你多看了她两眼
后来的梦境不说也罢
车上无人。你的小车居然失控
撞坏了停在路边的几辆豪车
而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
去瓦庄村过漾
立春已过。去瓦庄村的人群
比平日更多些，年初八
你站在桥上。多年前
那棵大树还在，结满果子
破旧的捞砂船在岸上
就要成一堆废铁
沿河的步道还在建设
有人扔下小石块，溅起
水花，疑是鱼跃出了水面
你没有走动，是桥底的波光
在动。水电站轰鸣声不断
泉水从山顶流下
后山松树成林，你若
呆久些，会看见
小松鼠在枝桠间跳跃
情人节快乐
骑摩托车的人从陡坡
直冲而下。撞上缓慢行走的人
他站不起来，捂着受伤的脚踝
警车停在路边，亮着警示双闪灯
“你看见他在走路吗？”，“看见了。”
“他明明看见我了，还冲过来。”
听他们在交谈。都不着急的样子
这是你上班的必经之路
你在看桂花树有没有结出果来
春节已过去，蓝色风信子
和紫色郁金香也都开了
你正把春天发在朋友圈里
元宵花灯如昼，烟火如星雨
你没和他们拥挤在大街上
过完十五返程车辆增多
高速口匝道上又现追尾事故
所幸都无大碍。你在读普拉斯
“我像根弯曲的手指继续睡着。”
而明日就是情人节，好像
和你也没什么关系了。
二 月
摘下的芥菜已洗净
搁在柴禾上。有人在翻晒
菜地里竹木架已搭好
等着豌豆花爬上来
一驼背老妇人在菜地边
石坎下用茅草藏着什么
你有些好奇，也没有停下来
黄的是油菜花，青的是草
都是旧相识。飞到高处的鸟
在背阴处觅食，是一只白头鹎
应是初见。几棵柯树站在更高处
人行道上一孩童特别开心
笑声传得很远。他的母亲
在后头假装追着他跑
如果不是急着赶路
你会席地而坐。在这里晒
一会儿午后的阳光
清晨的鸟鸣声和下午的有些不同
白露沾上野草
这是二月的清晨
鸟鸣声短促、干净
东边响过一声后
接着是西边响两声
再接着是五六声
它们还没有离枝
还不急着去啄青虫
山顶上有几棵大树
你每次路过都要看上几眼
而下午的鸟鸣声，听起来
像两个人在拉大锯
声音落在木屑里
你有些好奇，细看
鸟巢就在行道树枝桠间
如果是夜里走在这条路上
就格外寂静，鸟儿都在
但树上不再有声响
如果有月光，就幽幽地照着
他在不停地忏悔
梦见蛇的人，在屋子里
被蛇追赶。而他站在一边
并不惊慌，“还是离它远些好”
解梦的人，还在西周
用小楷写字的人
他会对你说些什么
全身长满蛇鳞的人，此刻
正躺在床上，痛苦不堪
他只是上山打死了几条蛇
捕蛇的少年，已经长大
他在田埂上抓住了
一条田间蛇。双手合十
他在不停地忏悔
空无一人
上班路的东侧是菜地
和阶梯山坡地。山顶上
有几棵大树，树上有鸣鸟
而穿过中环路的西侧
是另一座小山头。泥土裸露
只有几株低矮的松树
几座醒目的坟墓，还有
一座破旧的木屋
再走过去就是排挡区
原先也是菜地。人行道上
丢弃的啤酒瓶散落一地
有时可见小鸟飞落，有时
可见翩飞的蝶。这条路太熟悉
有时会遇见多年前的你
此刻疾驰而过的公交车
没有一个乘客。即停即走的
站牌下，也空无一人
斯卡布罗集市
去集市
去看欧芹、鼠尾草
迷迭和百里香
最好是早春三月，最好
是清晨。露珠还在草尖上
蓝色风车还在旋转
你遇见的鸟都叫青鸟
你遇见的人都叫卡莉萝
她在吉姆拉比花园
她在莱恩湖畔。她在写
一封信。她在绿色邮筒前
哦，那个邮差吹起口哨
去斯卡布罗集市
马车穿过教堂和玫瑰林
黄昏。海浪拍打着礁石
去帕布，点一支
金色爱尔啤酒
星期三
低矮的枝桠间，有鸟巢
你路过时是下着雨的清晨
没听到鸟鸣，是一个空巢
它们是否早起觅食去了
雨转多云。今天是女人的节日
整座大楼轻了些，她们去了山水田园
敬春天一杯酒，樱花已盛开
诗歌朗诵会在清流林畲乡进行着
你在吞服有色药丸。中年多病之躯
前几日才好的咽炎又复发
母亲从田埂上采来的鼠曲草
也已洗净，摆放在桌上
有所悲
----悼黑光诗人
杂梦。头昏沉
昨夜飞进屋子里的蝙蝠
落在墙角边
身染重疾的兄弟写下：
“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他同病的苦难兄弟
已超度，赶走了体内的猛兽
不再疼痛。“我内心藏有雪霜，
众生哀处即我去处”
不忍读的诗句，已留在人间
梧桐山数峰悲哭。你确信
放走的那只萤火虫
已折返，回到了夜晚的森林
片 刻
禅院不远。空山也不远
雨后花尘逐水去
荒径的春草蔓生
幽居的人采药去了
他采来苍耳子
龙葵和鸭跖草
柴门半掩。闲的是
豌豆花上的那只蝴蝶
僧钟不远。岩壁上
的冷烟也不远
我有片刻的静
独对满山的青
白 鹭
-- --致沃尔科特
最早是飞在杜甫的窗前
他望见西岭的雪
黄鹂，杨柳和白鹭
那时应是早春
那天你也不在场
分辨不出它的样子
后来是在荷池里飞
低低掠过，短促的鸣
它浑身洁白，橙色嘴喙
那一次你看见它
带着整座青山在飞
最近它在圣卢西亚境内
清晨的草地上飞
在沃尔科特的诗里飞
它要飞过红树林沼泽地
橄榄林，飞过池塘和牧牛场
它要飞去圣塔克鲁兹山谷
如今它一直在飞，高于
你的赞美在飞
而此刻它在墓地上空
和三月的细雨在飞
春 分
他们移花接木
还酿酒。她们野外
挑野菜，哦，还放风筝
而小儿闹着要焚檀香
云雾缭绕，挂瀑布
池塘长春草，鸣禽还没叫
泽漆、紫花地丁和望春玉兰
真好看。你在宣纸上写字
想瓦壶、天水和菊花茶
你在熬药：金银花、桔梗
甘草、陈皮和青果
好像还看到一只玄鸟
在梁上飞。好像还听到
一声雷，在窗外响
水 罐
一直在落雨
也没停下来的意思
就像那只雪客，一直在飞
在圣塔克鲁兹山谷
繁缕草很随意长在路旁
摘一朵白花，也不送给谁
农人在给菜地盖一层
白色塑料薄膜，挡春寒
布娃娃破旧，系在竹竿上
小鸟还会不会飞过来？
水罐埋进泥土。装满雨水
如果天转晴，我们就去田野
“我们的田野很辽阔，从林木
覆盖的山脚倾斜下来。”★
注：★摘自斯塔福德《被群山包围》
离开，原名黎俊，福建省宁化县人，1974年10月出生，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三明诗群成员。作品散见《诗刊》《星星》《诗选刊》等诗刊，2008年出版诗集《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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