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武 | 黄河颂
秀峰寺
在秀峰寺
我有很多话要说
但一句也说不出
“菩萨知道我心里的苦”
我只是默默地上香，磕头
到处都是跪拜的香客
到处都是许愿还愿的香客
来一趟不易，不把心里的话
说出来，说给陌生人听
说给菩萨听,说给自己听
对不起千里迢迢的拜访
就像到一个合适的地方
丢一些垃圾，吐口唾沫
好在秀峰寺灵秀千古
容得下人间所有的苦
庐山恋
我神往的地方不多
庐山算一个
我将骑着我的扫帚
披星赶月，前往
雄奇秀丽的庐山
度过我充实的一生
当然，你得嘟着嘴巴
喊我
五老峰
在五老峰
我安静的坐着
就像在五个青布长衫
的老爷爷身边，安静的坐着
路过的人，请不要喊我
这属于我的难得的时光
神交多年的亲人的初见
路过的人，不要咳嗽
小心引发我脆弱内心的雪崩
在老爷爷面前，我不哭，我忍着
像怀乡的人，回到故里
善良的人不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的妻子
是世上最最最好的女人
我的儿子
是世上最最调皮的儿子
他有一个最最最混蛋的老爹
有一个无端走失的爷爷
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宫殿
假以时日，这些都不再重要
我们都得逐次退回几尺见方的黄土
坐在爷爷的爷爷身旁
面容安详。那时
“明月如镜，映照千年岁月”
妻子和我
我们受过伤害，也伤害过别人
并且留下了无辜的后代
滴血的伤口，早已结痂
而经历的，终将成为过去
我们手牵手，肩并肩
平稳的走过，黄昏的街道
轻轻踩着，片片黄叶
菜篮子的蔬果，依然新鲜
认识的人，亲切地招呼
不认识的人，亦会投来羡慕的目光
假如你转过头温柔地看我
我也将悄悄捏捏你的手心
献诗
理解了在四十度高温的夏天
闷热的房间，等待来电
你就理解了这么多年
我对你的期待
仿佛有千万头金色的狮子
要奔出胸口，在正午出击
并在某个秋天
雨后的黄昏
躺在你广袤的原野
甜蜜的老去
我只能绝望的爱你
还有多少泪水
就还有多少里程
而每一滴泪水
都是向你靠近
一种近乎毁灭的美
来自你的冷漠，我的执着
仿佛两个捆绑
一起的病人
靠折磨——活着
黄河颂
黄河从青藏高原的巴颜喀拉山脉
查哈西拉山的扎曲
北麓的卡日曲
星宿海西的约古宗列曲
呈“几”字形
自西向东流经青海、四川、甘肃、宁夏、内蒙古
陕西、山西、河南及山东9个省(自治区)
浩浩荡荡，纵横五千多公里
埋葬忠骨，亦埋葬罪恶
然后在东营黄河口
完成波澜壮阔的征程
如绵延不绝的龙骑兵
抒写着一个民族
五千年的史诗和传说
站着
黄河两岸的麦苗
青了又黄，黄了又青
齐刷刷，倔强的站着
站着，夕阳下
我与金黄的麦子
肩并肩，默默地站着
如多年的亲人
第一次看见黄河
终于看见了黄河
却没有预期的惊喜，激动
仿佛约见多年的老友
平静而亲切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黄河的感觉
真实，真实得无解
这就是我看见黄河的感觉
平静而亲切
真实而无解，远离了
伟大，夸张，赞美
它就在那儿，生生不息
奔腾五千多公里
带走泥沙，也肥沃良田
普陀山之夜
在普陀山
菩萨玩菩萨的
人玩人的
风凉凉的
一个人在普陀山的小路上走
是孤独的
站立在冰凉水中的观音菩萨
是孤独的
我们怀着无言的孤独
在月色灯影中
各玩各的
莲花开莲花的
普济禅寺的钟声
普济禅寺的钟声
响了
在这安静的夜晚
咬着月色
响了
作为孤独的游子
我披衣起床
蘸着沁凉的月色
如实的写下
普济禅寺的钟声
响了
翻过那道山梁
小时候
去大姨家
要走很远很远的山路
当我走累了
母亲就说
翻过那道山梁
就到了
当我耍赖皮的时候
母亲就说
孩子，起来，起来
妈妈也走累了
难道男子汉还要妈妈背
快了快了，你瞧
那个山头像不像大姨家
那个山头
当我又累又喝
母亲就会告诉我
大姨煮好了荷包蛋
等着我
几十里山路
就在母亲的细语中
走完
当母亲现在还在说
孩子，孩子
没有过不去的坎
咬咬牙就过去了
我就想哭
大姨家热气腾腾的荷包蛋
抚慰了我的疲惫
而我，一个失败的孩子
该拿什么孝敬你
妈妈，对不起
孩子掉队了
当我翻过那道山梁
就掉队了
金沙江畔
在金沙江畔
听风，听雨，听虫鸣
听木棉花开的声音
听先烈的呼唤
听滚滚的浪涛
听大山的声音
听母亲的呼喊
听内心的激荡
然后把耳朵种进土地
作为来春的木棉
开在金沙江畔
仿佛游子
回到故乡
普安红之绝恋
仿佛一个雨天
仿佛一次相见
仿佛一段爱情
仿佛一个迫不及待的春天
仿佛一个伤心欲绝的午后
仿佛一张绿叶
在杯中舒展，沉淀
那苦涩的一口
就是你我之无言
仿佛你我之间
隔着一个云蒸雾绕的
贵州高原
普安红之虐恋
像一位知己
不离不弃
有时她在欢笑
有时她在哭泣
更多的时候
她不言不语
安静的红着
膨胀的叶片
就是小小的坟
要把我
埋在杯底
普安红之苦恋
千年的等待
岩石也会沧桑
而心是柔软的
仿佛初恋
你缓缓舒展身子
而脸变成了
一抹羞涩的红
邂逅的冬日
我目光温柔
呵着气，轻轻喊
普安红！普安红！
仿佛就有红衣女郞
从夜郎应声而来
普安红之思恋
一到雨天
就会想起普安红
在其它时候
也会想起
只是下雨时
想得厉害一些
特别是那一抹红
在舌尖
滑动
仿佛你的舌头
轻轻地拂过
仿佛红衣女郎正穿过雨幕
普安红之初恋
把沸水冷却
倒掉
把客人请走
把干燥
发酵
揉捻
萎凋
鲜叶
倒着来一遍
然后回到树枝上
慢慢变小
最后还原成
贵州高原的一粒乳牙
噙着惊喜
站在普安明媚的阳光下
芙蓉楼遥寄王昌龄
在洪江芙蓉楼
我看见了一片冰心
也看见了玉壶的破碎
看见了冤死的因由
当然，也有看不见的
比如，你是大义凛然走向刑场
还是莫名其妙地死于牢狱
比如，这个喝酒送别的小楼
名扬天下，只因为
有你的精魂所在
你的骨头，早已走出身体
成为庙宇，供日月星辰
参拜
阿拉善的声音
一个人
浪荡在
阿拉善27平方公里的土地上
阿拉善27平方公里的土地上
一个人浪荡
夜深人静啊
一片树叶掉到地上
都听得见声响
还有浪荡子
在远方歌唱
过阿拉善
从来没有一棵树，一块石头
有这么亲切
夜幕下的阿拉善
晚风柔和，就像姑娘
耳畔哈气
打阿拉善走过
喜欢上了这儿的树，石头
喜欢上了悬挂在树上
摇摇晃晃的小旅馆
喜欢阿拉善多情的姑娘
那一汪清水
频频回眸
这湛蓝的天堂
你还在歌唱
从东方的山上
唱到西方的山上
仓央嘉措
你多情的浪荡子
你无情的喇叭
你还在忘我的歌唱
走过无数的毡房
累了就在路边的酒馆
喝上两碗
困了就在路边的旅店
睡上一觉
还有什么事情
值得你留念
达娃卓玛
走了以后
你平静的面容
沐着佛光
只是歌声
愈发苍凉
捎一句话儿
来不及道别
来不及拜访
我匆匆走过阿拉善街头
只是频频回头
舍不得离开啊！
我善良的姑娘
前世的命定
才有你今生的回眸
东山的日头
已经落下
我得赶往南寺
烧一柱来世的香
顺道捎一句话儿
给活佛仓央嘉措
达娃卓玛
已经出嫁
提灯的人
每一朵荷花都是一盏灯
只有经历过黑夜的人
才看得见
当你垂头低泣
灯也会微微颤抖
当你昂首挺胸
灯会照亮你
走向碧绿万顷
那一夜，我从低泣到昂首
成为提灯的人
自己为自己照明
荷花怒放的下午
一个孤独的人
一颗孤独的心
在一万亩盛放的荷塘
诉说孤独
荒诞却不失真实
仿佛世间万物
定格于这个下午
一个孤独的身影
轻轻的一声叹息
足以惊天动地
我愿意
我愿意
缩小自己，再缩小
在莲花中
打坐，吐纳，或者起舞
成为莲的一部分
在夜色里
独自明灭
菊花茶
为了渗透你，与你合二为一
我在沸水中浸泡了三次
剔除多余的部分
交给你带有太阳味道的血液
其中苦涩的部分
不是多余的，它是我的泪
只为留给你
知道最终会被你废弃
那就作为消化的部分
留在你的身体里
在曹植陵
与一杯茶对峙
你无话可说
我同样无话可说
就像两个哑巴
可你在杯子里
舒散，膨胀，沉淀
绽放淡黄色的光芒
我亦在身体里
容纳，和解，稀释
吞下你所有的苦
菊花黄
你说你明目，养肝，润肺，舒心
我说我清高，孤傲，坚韧
不为五斗米折腰
各执一词，却又殊途同归
你来自魏晋，我来自21世纪
我们相逢，在岳家湖
你有你的千年苦涩
我有我的万载风骨
我们都是陶潜后人，有着共同的黄
赛里木湖
（一）
不知有什么样的悲伤
让我一屁股坐在
“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泪”
半天爬不起来
我说不出，只默默流泪
此时，夜很深了，天山的风不停地吹
吹开了姑娘的被褥，男人的梦呓
在这个夜晚，只有赛里木湖巨大的泪滴
才配得上我的悲伤
只有天晓得，只有地明白
（二）
我一次次走向湖水深处
又一次次返回来
都是因为你
草原上的野花开了又败
败了又开
就像我的悲伤与喜悦
在赛里木湖，我把一切献给你
献给天山皑皑的白雪
（三）
湖水清澈，透明，干净
灵动，深不可测
就像镶嵌在天山上
你宝石般的眼睛
我打赛里木湖走过
只一眼，就被你俘虏
剩下的日子，都为你活
千年岁月，世世代代
生儿育女，花谢花开
（四）
成群的白天鹅伸长了脖子
像无数皇家乐器
在傍晚的赛里木湖鸣奏
亦像无数移动的问号
倒挂湖水之中
随便丢一粒石子
就会打乱它们的节奏
拉长它们的脖子
仿佛淳朴的天山人民
在鲜花铺就的回家自由的欢唱
而那歌声，有着
大理石的质地，金色的翅膀
西湖记忆（组诗）
岳飞墓
今生最大的愿望
是到您的墓前
叩几个响头
一个敢于为民族弯腰的人
我亦愿意为您
屈膝叩首
今生最大的遗憾
——无法代您去死
秋瑾墓
您留下了
秋风秋雨愁煞人
的绝笔
也留下了高昂的头颅
历史的天平
因您的骨头
有了分量
西湖的天空
因您的眼睛而明亮
我们因您的挺拔
而昂首在
您身后的大地上
雷峰塔
知道你的时候
你已经倒塌
鲁迅先生《论雷峰塔的倒掉》
让我见识了你，与你承载的
后来，白娘子的传说
让我再一次了解了你
当我来到你的面前
反而不认识你了
就看见一座名曰“雷锋”的塔
立在我的面前
不高也不低
苏堤春晓
春晓了
东坡长眠了一个冬季
也该醒了
岸边的垂柳长出一排排绿芽
镶嵌在苏堤沿岸
仿佛西子姑娘提着罗裙
曼妙的走
灵隐寺
“扇儿破，帽儿破”
哼着这首歌曲
想起活佛济公
就喜欢上了你
我多么希望在灵隐寺
碰见济公大师
不为祈求，只为好玩
并在大殿上，一起偷鸡喝酒
听灵隐寺钟声响起
无论多大的庙宇
只有容得下人的喜怒哀乐
才容得下佛的宝相庄严
西湖晚钟
灵隐寺的莲花开了
仿佛有钟声滴在莲花上
在这个特别的夜晚
仿佛有钟声滴在莲花上
灵隐寺的莲花开了
油茶花开
每一天，都在花开，每一天，都是灿烂
每一阵风吹过，都有浓浓的花香
从秋天的枝头，一缕一缕的飘来
每一片掉落的花瓣，都是天与地的呢喃
每一个金色的果实，都是饱满的爱怜
当温润的手，抚摸枝头
那是母亲在呵护婴孩
湛蓝的天空，十万亩油茶的灿烂
从一个山头滚过又一个山头
丰收的喜悦，让我张大了嘴巴
却说不出一句
完整的话
抱子怀胎
从一棵油茶到另一棵油茶
从一朵油茶花到另一朵油茶花
隔着泥土，隔着空气
隔着雨露，阳光与季节的期待
期间，枝头与枝头的碰触
叶子与叶子的浅吻，花朵与花朵的拥抱
都是一步步走向你
仿佛朝圣的母亲，穿越十万座大山
抱子叩拜
李文武，1975年生，四川遂宁人，现居重庆。入选多个诗歌选本，有诗集《诗人与他的妻子》。《广场诗刊》发起人之一。
往期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