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马 | 你要不要去集市上走走
单身汉的房子在河对岸
这是鞋
由于光线的缘故
不能分辨
是棕色
或者蓝
这是椅子
这是镜子
镜子挂在墙上
椅背上搭着毛巾
有一天
自觉生活索然无趣的人
从门里走出去时
回头看了一下
他觉得它们
都在呼吸
这是床
单身床
已经很久没有人躺在上面
唱歌了
床对面的窗户里
天空的颜色
不很均匀
一些树
就像去年和前年
双球
暗绿色的桌布上
一个白球
缓缓滚动
桌布平坦而柔软
白球行进的
很安静
它经过了
一个蓝球
一个绿球
一个蓝球
又在两个
黄球之间穿过
在球桌的远端
轻轻地
碰了一下
停在那里的红球
你看
你看这些树
这些槐树多么茂盛
你看那些云
那些能看得见的云
正在出生和消失
太阳已经落下
还有透明的明亮
留在天空中央和边缘
你看那些明亮的树
明亮在树尖
那些明亮的云向我们飘来
你看我们分开
我们在一起时我们在一起
我们分开时我们分开
你看那些树
已经非常茂盛
果子掉落在河边
腐烂出酒的酸味
你看那些云
你看那些房子高高
这边的房子底矮
你看那时我们在一起
我们分开时我们已经分开
妇女
她在河边焚烧垃圾
太潮了
那堆被雨水浸湿的模糊的东西
她用树枝把它架起
在下面生火
我帮不了她什么
我从那里走过去
她背影并不好看
我不是一个随时随地
愿意帮助人的人
我不是一个随和的人
等我走远
回头再看时
一些淡蓝色的烟
正迟疑地升起
前面道路狭窄
在树枝低垂的地方
我走进一个蜘蛛结的蛛网中
我把它从我的脸上摘下
挂在更高的树枝上
远处
远处站在石桥边的女人
是一个樱桃小口的女人
有人在三十里外的夜路上走
天明时来牵她的手
晚餐的食物
它是我们晚餐的食物
鳞片以及内脏
已经被卖鱼的人收拾干净
我们说要一条最小的鱼
卖鱼的人用一个网兜
在水池里捞来捞去
最后选择了它
这是最小的一条鱼了
卖鱼的人说
不过对我们来讲
还是有点儿大
我们付了钱
拎着它走过菜市场
一路上它一直在动
一直想回到刚才那个水池
现在好了
我把它用清水洗净
放在倾斜的案板上控水
它平躺着
身体很湿 又湿又滑
淡红色的粘液从它的腹部一点点渗出来
它很安静
睁着一只眼睛
另一只眼睛被头压着
它看着天花板
它可能已经看见死亡了
它的嘴巴一直在说O（欧）
它一连说好几个0
快递员送来自行车
快递员把它放在村口的人家
就离开了
傍晚时候
女人开三轮车
顺路把它拉回来
小女孩已经迫不及待想要
试下她的新玩具
男人撂下手里的活
从屋子里拉来电线和电灯
他告诉孩子
在自行车组装好之前
要保持安静和耐心
在庭院的灯光底下
随着自行车的轮廓
逐渐显现
小女孩发出惊讶和赞叹
她手里拿着扳手和
螺丝刀
准备在必要时递给父亲
小女孩身后
一轮新月在
小树林后面升起
小树林稀疏而清晰
好像倒影在平缓的河流
阴天
一整天都是阴天
早晨下了轻雪
薄薄的一层
没有风把它吹走
对阴天我没有意见
我干完活
穿着棉大衣
坐在门口的椅子上
我不是等太阳出来
只是屋子里面太阴暗了
我用罐头瓶子
灌了一瓶热水
夹在两腿之间
这样好多了
远近的景物
像是透过一层薄幕才能看到
远近都是没有明显色差的灰色
日规
时间和地方都固定好了
只等我把自己放进去
这些事
我怀着同样的心境
把它做完
我做这些事情
和从村子里走到集市没什么差别
用同样的速度
时间的延续
会帮我干完这个事儿
只要我不停下
就像什么都没干
就像一个旁观者
乡村公路
刚下完雨
紫色的云
浮在村外的天空
我在那边走
走过一座桥
水声很大
公路在这里向东弯曲
依着山边
通向另一个村子
我朝那边走
田地和公路在远处
飘着绿色的雾气
我已走远了
有一辆长途客车超过我
在前面停住
有几个雾和水气
围绕着的人
从车上下来
很快消散在绿色的地平线
我继续走我的
我想到孤独
我想如果我对他们
不再怀抱希望
孤独也便不复存在
回来写
骑自行车穿过菜市场
后面车筐里
坐着我的孩子
菜市场人多
嘈杂
遇见一个包裹头巾的女人
和她说几句话
然后离开她
她是我的妻子
劳累
劳累一直没过去
坐在椅子上
能给人安慰的
是温和的风
是树的影子
和它们的晃动
是暗暗的低垂下来的天空
和微白的游动的云朵
在屋子里
妈妈安抚欲睡孩子
她们熄掉灯
留我在屋檐的黑暗色里
我想到孤独
我知道这就是我寻找的孤独
我看见眼前的静物在流逝
和孤独在一起
村口的女人
从公路上骑车拐进来
她正在瞅我们
她有病
精神不好
那时我们还唱着歌
她在她家的园子里摘菜
是孩子的歌声吸引了她
她说了一句什么话
我没听清
很快从村口拐进来
那里是个下坡
我看见她站在园子里
人有点绿
等到我们的自行车划到斜坡底下
我又回了一次头
她已经站到一棵大树下
人看起来有点蓝
告别
我父亲离开时
我并不是很悲伤
很更多是惊讶
惊讶于一个人可以缩小
然后在生活里
有一天凭空消失不见
悲伤是在后来
是一个持续而缓慢的过程
我们把属于他的东西
拿出去在野外烧掉
另一些小心包裹好
存放在我们平日触碰不到的地方
就这样我们告别一个
一直生活在我们身边的人
今天我整理旧物时
找到一件折叠整齐的衬衫
那是我在父亲病中给他买的
他一直也没穿过
我把它穿在身上
我看见镜子中的自己
已经有了他盛年时候的模样
我穿着它走出去
算是和过去的岁月
和我的父亲第二次告别
爱人k与y
他声音温和沙哑
她呢
阴柔啊静谧
他们一起合声
在中途分开
分的很远
分开是为了再次合
他们分开的多么远啊
几乎是谁
永远也见不着谁
水桶
我坐在一个水桶里
水没到我的肩膀上
我低下头
就可以把脸
贴在水面
看看水中
自己的一部分身体
我那样做了几次之后
我的妻子就进来了
站在我的身后洗餐具
洗完餐具
她坐在我对面的
那把橘黄色的椅子上
和我说起
白天发生的事情
有一天
有一天
我快死了
会躺在什么地方啊
真希望能像
此刻这样平躺着
一切都结束了
不想再和谁说话
最后的一个念头
可能是
原来人的一生是这样的啊
我闭着眼睛
闭着眼睛
在院子里走
夜晚
空气柔和
我穿了冬天的衣服
感觉不到冷热
手机在石头上
放着音乐
我依靠着它的声音
识别方向
当我闭上眼睛
我就能很轻
身体就消散在空气里
只剩下双脚
像手一样抚摸
靠近墙边地方柔软
很多树叶在那里堆积
我从上面走过去
走到铁门处折返
这是一首关于远行的诗
还是一首关于远行的诗
主人公是一位少年
少年为这次远行
已经做了很久的准备
他选择在这样一个早晨离开
是源于厌倦情绪的突然到来
少年背着行李走在路上
这时长途汽车也正好迎面驶来
少年登上车后从窗户里
看见他的父亲正从
黑色的积雪路上追赶
他看见他的父亲向这边招手
而长途汽车此时不可避免的开走了
少年坐下来有些迷茫
我能理解少年那迷茫的心情
汽车不断的前行
冬天的风景后退
好像就是不断在抛弃
我能理解少年的心情
因为那个少年就是我
此刻我想起那时候
少年的父亲停在路上
然后他可能又去向别处
或者回家
回到家和少年的母亲
说起少年的离开
少年的离开不可避免
我此时想起这些时
已经是一个中年人
而父亲早就离世多年
而此时这个中年人正
在一个屋子里
做一个机械运动式的劳动
他想起多年前
在一个冬天的早晨少年离开家
他想到少年的父亲
和母亲讨论起他的离开
而他看不见也
不能听见
此时他正坐在向远方行进的长途汽车上
躺在草堆上
这些干草
是春天
从山上收集回来的
从春天一直到秋天
我们都用它来生火做饭
这里原来
是一个向阳的猪圈
现在用来装草
我躺在草堆上
外面在下雨
雨下的很大
我想一个人活下来
并且感到舒适
是容易的事情
我看见雨非常明亮
一只年幼的老鼠
从墙壁的一侧爬出
它也看见了我
完全没有成年老鼠那样
惊慌失措的表情
田野
我在田野的一边
我必须沿着小路去
另一个地方
但是那里啊
并没有什么事情在等我
我沿着小路走下去
看见两个人在远处
我看见他们时
他们不动
我不看他们的时候
他们已经相遇
并且再次在田间分离
田地是黄色和绿色
混合的颜色
这两种颜色
谁也不能完全覆盖谁
天空也是这样
白和蓝的混合
现在距离我要去的地方
已经有点近了
心里忽然之间
有了一些厌倦
我看见田野并不是静止的
刚刚出现的两个人
可能是我的幻觉
田野上面有一层蒸汽在浮动
就像一条大河
平静的流淌
它轻微的波动让我眩晕的
几乎要呕吐起来
要说清楚一件事情是不容易的
要说清楚一件事情
是不容易的
一个事物
需要反复描述多少次
才能说出它大体的轮廓
最近我深深体验到
这其中的困难
像一些人
他们对你的
不断质疑
构成了你大概轮廓
而我也经常
对自己现在的生活
产生怀疑
每一次怀疑
都是一次确认的过程
在浑河大桥下的草丛里
在浑河大桥下面的草丛里
有一个人也在避雨
我看见那边有草在摇动
一个模糊的人影从其间走出
站在水边
前面是白茫茫
宽阔的河面
大雨在上面飘荡
雨真是大极了
我想起刚才身在雨中的情景
我奔跑在路上
身体被湿透的衣服紧裹
双脚踩在积水上飞溅起水花
我毫不犹豫的纵身跳下河堤
跳进草丛里
穿过湿漉漉的草丛
来到这幽暗的桥下
唯一让我稍有不安的是
那边有一个人的影子
我和那个人相距很远
现在我可以足够平静的
面对和那个人影
共处在一个桥下避雨这事实
这是另外一个世界
在大雨之外
傍晚
傍晚
我习惯躺在
一把椅子上
看高处那
不算景物的景物
一些树冠
呈现参差的轮廓
淡蓝的天空
还没有到
完全变黑的程度
我所能看见的
仅是些单调的景物
两朵云
像降落伞
它飘过去
飘过树
我想我从来没有
从那样高
那样远的地方
去看我自己
俯视这个自闭者生活的场景
我想起一些
所力不能及的事情
我想对于这生活
我有什么都没做
却好像已经
付出所有的精神
与体力之后
的一种精疲力竭的轻松
我听见的雨声
我见的雨声
是落在植物的叶子上的雨声
开始还是稀疏
现在是稠密
它保持着这样的节奏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这让我有点担心
我在黑暗中坐起
又觉得还没有到
必须要去关闭窗户的程度
就在刚才我睡着了
如果不去看手机上的时间
我还以为我睡了很久
最近我总是能在睡眠中
去很遥远的地方
很快的去
又很快的回
而如果不是下雨
我可能这一次会去的更远
长久的离开这身体
真轻松自在啊
而这时候
窗外的雨已经很小
几乎听不见声音了
雪天
雪下了一天
下午我在外面除雪
从家门口
一直清理到远处的小桥
这一段长长的路
没有人家居住
回来吃第二顿饭时
雪也停了
孩子在门外叫我
阴沉沉的天空
西南边有一道长长的缝隙
把天空分成两半
就是这条裂缝让孩子惊讶
我们一同向那边望
因为这一天下了特别大的雪
天空中出现这样的景象
让我们惊惧
但是我们还都保持平静
后来那条裂缝慢慢加宽
应该是有一股大风
正从其间穿过
然后我们看见了太阳
以及那清晰的
缓慢移动的白光
除此之外
再无其他事情发生
我的妻子
我的妻子
认识村子里每一个人
我们同走在路上
她和树下的邮差打招呼
那个人负责
送村子里的邮件
兼给一些人家送去牛奶
他的妻子在家
侍候两头奶牛
这些我妻子都知道
她和路上遇见的人打招呼
而这些人我都不认识
这让我惊奇
我惊奇她和这些人的熟识程度
好像她早就是这里的居民
而我一直都不是
好像我只是我妻子的附属物
事实上
也的确如此
他们只有在提起她时
才能随便说到我
她有一个那样的丈夫
仅此而已
我和我的妻子
走在村子里时
我惊奇于这个女人
去到哪里都能和周边的环境
很好的融合在一起
这是一种奇迹
早晨
早晨我起来
离开她们
用轻轻的脚步
走到屋外
妻子和孩子
还在睡眠中
这些年我越来越
依恋她们
我不想对我的这些变化
做出评价
天空很干净
太阳还没有出
我想起几乎每个早晨
都是这样的
没有风
一部分阳光照在天上
另一部分
被山遮挡
而此时的宁静
并不能做为判断一整天
天气状况的依据
这些天风都很大
我经常在风中
爬上梯子
去查看房顶的遮雨布
有没有被吹开
现在我走到树下
我其实是站在
它的树冠里了
这棵矮树
不知不觉已经很绿
我凑近了看这些
微微抖动的树叶
用手指摸了一下树枝
它柔韧的
有一股执拗的力量
而这些树叶
没有气味
绿的让人不能触碰
面对着火焰
从外面抱回一些树枝
因为是早晨
树枝有些潮湿
是前不久刚被锯掉的
还保持着蓬松的姿态
只是树叶已经变黑
在我抱起时的一瞬间
纷纷掉在原地
我把它们折断成小段
一点一点
放在火焰上
在秋天
人不知不觉就喜欢靠近火焰
我一点一点把树枝放在火焰上
我希望它们
一直这样燃烧下去
你不能每时每刻都保持清醒
你不能时刻
都保持清醒
比如在人群中间
呆久了
就会失去一些
属于自己的东西
你不能每时每刻
都生活在时间里
这很难
就像我从来都没有早晨喝酒
中午也喝酒的情况
中午我可能醉了
睡了好长时间
就这样我失去了一部分时间
当然我也获得了一部分愉快
我醒了
依然不能感觉时间的存在
我的心情好愉快啊
我想还有比这更
令人愉快的吗
我想到大麻
我只是很轻的那么想一下
我不需要它
我已经很满足了
你要不要去集市上走走
你要不要到集市上走走
我说我不太想去
事实上我应该更肯定的回答他
就这样我就不用和
刘树林去集市了
我不知道我去集市上
做什么
刘树林买了一双胶鞋
买了三十几只小鹅
我们捧着那个大箱子
能感觉到它们在里面
不断从一边滑到另一边
到了刘树林家
刘树林抓了两只小鹅
送我
我怀里捧着两只小鹅
出现在大街上
充满羞耻感
现在它们在桌子上
咻咻地叫
淡黄色的身体不停抖动
我不知道它们
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孩子与鸟
把课本夹在
腰带和肚皮之间
孩子爬上树
他蹬着枝杈
在树冠中间找到一个
可以躺下的地方
这里几乎没有光线
孩子几乎是身处
一个绿色的球体里
下面不远
村子里街道上有人
正在朝桥边走来
孩子把打开书本
念叨几句
他很难专注
刚刚有一只鸟飞过来
落在树枝的末稍
它还没有站稳
它很惊讶这样近距离的看见他
不断有鸟飞来
又飞走
这里显然是它们夜晚
栖息的地方
天正在变黑
开始有一些人
在田地里收拾农具
孩子知道没人知道
他在树上
天黑了
孩子一点也不想回家
斑马,原名王旭升，八十年代初生于黑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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