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耳 | 一种白，覆盖另一种白
大 地
大地老了，无精打睬
我坐在它的对面
暗自流泪
如果它死了
谁来叫醒
沉睡的村庄，和来不及跑掉的
森林
寻
一闲下来，我就去菜地
就像一闲下来，捧起《诗经》
每次翻地，我会勾勒地垄的模样
然后，轻放铁锹，轻放余生
在上面行走。重温
一种田园生活——
那时，阡陌交错，鸡犬相闻
而我，只是异乡的寻隐者
在湿漉漉的炊烟中
一次次误入歧途
一遍遍月下敲门
遇
那天，隔着春风
我与一树杏花相遇
彼此欣赏，互为表里
尘光中，抚摸果核，拾掇今生
另一个我，站在天涯，白发苍苍
杏 花
杏，杏花的杏
念着，念着
树，就开口说话了
杏花，一波，又一波
如同东山顶上的朝霞
安静地停泊在沟畔上
空怀若谷
这是整个四月
我最值得背诵的一页
后 滩
醉了，最好倒在后滩
像后滩的一滩泥一一
当时，山雨很急
牛羊开始想家
三三两两，经过后滩，接近村庄
身上披着诗歌，披着花香
在熟悉的气息中
我慢慢迷醉，沉沉睡去
直到身上布满了蹄印
布满了芬芳
泥
在城市的酒肆
我醉如烂泥
有人扶我。灯光下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
缓慢地，接近故乡
我心里明白
作为泥巴，我是那堵墙
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即使剥落了
身上仍然残留着
三月的草味
大 湾
父亲追着契河
我追着父亲
我追不上了，就扯心地喊了一声"大"
于是，河水停了下来
我看见父亲，缓缓地回过头来
眼神浑浊，湾道纵横
牛 营 村
我一直没有数过，在牛营村
到底有多少头牛
它们，流过多少汗，犁过多少田
就像我，在城市里耕耘
没有人算过 : 这头牛
走过了多少弯路，误入了多少歧途
至今，我仍然走在低洼处
努力的样子，越来越接近牛营村里的
那群牛
对 面 梁
父亲在世时，他的对面
是生长荞麦的阳洼
父亲走后，我的对面
是坟地隆起的阴洼
面对父亲，我仿佛一个
接受灵启的孩子
焚香，烧纸，磕头
在浮动的尘土中
双手合十。体会一道梁
面对另一道梁
家书
从父亲的遗物中
我找到了一张锡箔纸
皱皱巴巴。背面记录着
我在这个城市落脚的地方:
湖滨花园9号
海宝小区26号
父亲很少来城市
也不知道我的确切住址一一
或许某天，他蹲在老家的墙根下
抽烟。一根接着一根
直到抽空了烟盒
在烟雾里，抽出锡箔纸，轻轻敷平
然后写，写儿子和小区的名字
认真的写，就像写一封
无法寄出的家书
剪纸
母亲走后
我就再也没有见过窗花
母亲走了
带走了剪刀
每次想母亲了，我会去坟上
多带一些纸
让她剪窗花，听她说话
一一母亲生前总是念叨
阴间没有纸，没有纸
坟
在土堆前，排好酒菜
然后，烧掉纸钱和文书
这是许多母亲
怀念儿子的唯一方式
她们的儿子，穿着黑衣
像一只只乌鸦，站在西关外的枯树上
注视着正在被烧毁的罪证
不能哭，也不能喊
白
雪落下来
落在屋顶上
老屋前，我站着
像一个雪人
一动不动
注视着，一种白
覆盖另一种白
悄无声息
黑
大寺沟偶遇岩羊母子。
一一题记
黑，一点点加深
如果再深一些
深如:一件棉袄，一阵咳嗽
我就能认出
身边的这个人
我确信，我们之间
只隔着一层黑
像夜和夜
彼此依靠，从未走散
木耳，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地平线诗刊》策划者。现居宁夏银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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