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亢 | 熊向深山大雪走去

极恶的夜

带着极恶的夜来到另一座城巿

我从车窗给了乞讨的人

我开门时给了喝醉的人

还给了安静的下半夜的冷空气

在电话里偷情的含糊字眼

见到偶像涨红了脸的也会收到

还给了帮助我们以免迷路的人

当我道谢，说真的我毫无办法

如果你们一个都没有岀现

2018/4/24改

来访

也许你还记得我？他跨步而入

我回答：说出来我就能记起来

来人身材高大   原来是父亲的同事

却那么年轻    中气十足

午后我需要睡一觉

如果我还醒着    表情一定不太对劲

中年是难言的隐疾

雄性闭经    好“思无邪”

你很少回家吧    我明白来访者

接下去会说什么

你母亲生病    他微皱眉头   你父亲

身体越来越差    是高血压？

怎样才能根治呢

不光是高血压   还有其它    更严重的

何以如此陌生   我平静如

听见人喊：救火车开过啦  一辆  又一辆

父母年事已高  他们的生活

也像这句废话促使我去想：

原来如此    他们随时躺在床上

天黑以后才睁开眼

吃的东西都有

娱乐的东西好像也够    只是将来呢

当醒来形同伤口再裂

带着它进入尘土

是否简单如敷上一层药物

截句

*

早上从不进食

出家人的官二代妻子

半年来收拾一趟房间

见烟见酒时，也跟着吹牛

*

“雨伞，情人，巷弄里的枪声

拒启棺木之门的死亡也学会尿遁”

——避开敏感词的修辞妆：

“历史是在我姐夫手里捏着呢”

*

她害怕门铃在半空霍然鸣笛

却把家让给丢了搜查证的

孤寂警察

*

已经在雨中

她不会多发哭的表情

*

姐妹花

今天给你看平庸的大小腿

来世你就是她们的一只乳房

*

我隔天收到信息：

那个回家过端午节的胖女人

学会了繁体字的爱便躲在了楼上

*

失落的午后

酸味久久不散

悄然而归的人不再有蜂蜇后的痛楚

*

熊向深山大雪走去

瞳仁在眼眶中候眠

*

午后，微风不厌

2018/1/4改

做声音

把忧伤的叹息做在你心里

在两条街外冻僵的他们

听见了；“自强不息的孩纸呵……”

垮掉的脸听见了，那是手艺的殘忍

带到你捂热的梦里加加工

你只为我能听得真切

让我胆颤心寒，身陷浑浊，僵直

听你五根手指的鸦噪，另外五根

哀我时运不济的紧实的啜泣

但在那一刻梦就是凶宅

阴冷，污秽，漏着怨气难抑的水

它又可以放进去各种各样的声音

声音做出声音，我听到

我的骸骨近乎无声地滑岀

松涛 

我坐了一下午下面的灯都没亮

反而是身后的灯一盏传递一盏

马灯，油灯，纸灯笼，陌路人开始玩起

没有邀请我，也不来赶

我吃光了桌面上带甜含苦涩的闲事

为补充体力，要到天黑我才完整

我可以飞回树洞，脱裤，将脑中词语

挥霍在静寂的静寂里，如池中的镍币堆叠

关心一下别人的命运，但不关心戴帽的

和入冬加厚衣裳的，更无视兽类遁迹的山峦

此山何所有?在松下问过厌世的有产阶级

言无师故无药

愿君练就一身撞不开地狱之门的歪躯干

钥匙就在脚边——一排箱子中

来者自便，你亦可自屋顶跃入

如是雨天，当为鱼的超验。如是此时

从春夏坐到冬，雪成道路

尚有落叶呜咽，思想起

时间的滑翔瘾刚刚刹住

天便黑了

喜悦了

我听见你的谦卑

变恶为善了

我又嗅到你的戾气，风起

风干了

干净了

我向松涛而腹诽

松涛摧毁每一眼漆黑的树洞

空间墓地悠扬着钟声

听到一个出发的命令

把它抱起来

手掌遮护着烛火

它要渡过那片悠长的钟声

把它托付给我们

犹如一粒肥硕的未来的种子

听我告诉你仲夏夜垦荒的路上

天籁有意把我们灌醉

有两位少女碰巧坐在我对面

她因风吹双眼通红；而她

不停地用手帕揩试鼻梁

她们是钟声吟颂中的两句咒语

还有今夜的热流，听见出发全身颤抖 

是谁推着这片鸣唱驱散意义的寒冷

把它放在水黄色的软椅中

当我们开始摇摆，开始昏迷，开始交响

这是停止又是开始的安魂曲

特别替它廓清一块空间墓地

把它揉合在播洒飞扬的种子里面

钟声继续耕耘 

兄弟

他们在公寓门前各走各的

他去遛狗，“花半个小时吧”

弟弟则从小路走回去，说道：

“后天我不能来，走不动”

他对着哥哥不远的侧影

小路边停着废弃的黑色轿车

车身上厚厚的灰尘

他心想有的人就是有钱

车不要也不当废铁卖

这笔钱可以花在有用的地方

几个月的开销

后头传来哥哥叫他的名字

狗还抱在胸前

他小吃一惊，自己的身体

应该没有因这声叫唤而改变

都没有改变，许多年都没有

一团糟，没脸与人道

这就是苦难?叫苦难也对

对此各自有不同的说法

其他话都多余

他们一起走了一段路又分开了

愛

她掠过男人溃堤般的缺陷

她说：问题太多，上天不止残疾

丧钟早就敲响，经常，果断

她从未惧于索要自己那份金币

她不会停下冒一次险

诸物有价，用半死可换新衣和首饰

缠绕，吸足气，腋下蜻蜓振翅

远地的亲眷在雾海里伫足

这圣女兴冲冲地在黄泉上挽救厄运

以其天生甘美的颓废的花蕊

并且用数钞票的粗指头

挖开逃生的通道；喘息，失智

枯坐者

垂垂老矣，岁月承担着平庸的悲剧

风吹窗帘，凡山水皆魅影分岔

今天骤然怪鸟满天

怪味如墨，覆盖肉身右侧

怪亊仅一桩：无语喧嚣

爱人自深渊回

脏，阴郁，爱唠叨，擅料理

却从未做过一顿饭菜

此刻也不例外，静坐对面，愠怒

忽然扬手抽了一地火星

可有泥马借一匹

就为溺于江

2018/4/28改

鲁亢，六零后，生长于福建省福州市，文字工作者。但在茶人眼里，他不是诗人不是作家，是一位喝茶的朋友。他对茶的认识超越一般人，懂茶又不懂茶，与他喝茶，他是会听到茶说话的人。他同时是一个视频制作人，堪称自由电影玩家。他的小说以单纯性语言叙述的跳越几乎会看得让人发狂。著有诗剧《莲花必须死》，叙事长诗《秋·迷牆》，组诗《雨天：静居与放逐》，长诗《惊喜》，《回到故园》，在坊间颇获好评，人称他的天分如此内向，他只相信内在的奇迹，或"被骨头知道"。 诗作曾入选《中国现代主义诗群大观》（同济大学出版社），《中国新归来诗人（十年诗典)》（团结出版社），《2017年年度诗选》（徐敬亚等编，花城出版社）。著有随笔集《被骨头知道》(宁厦阳光出版社出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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