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拥 ｜ 对夏天的道歉
丘陵上没有高山可爬，也无峭壁
可劈，纵横一世
永宁河波涛做不到惊心动魄
只能做小河应该做的事，比如奔大江
比如随大流
比如夏天耍一点小脾气
给酷热的风，降一点温
容忍悲伤在河边呼天抢地
我认为永宁河能做到这些
已经很了不起
尽管地图上普通得没名字
尽管我跟随了五十年
永宁河从未回头
百年之后，仍然不会认识我
没关系，我也是这样一个人
本性
我属虎，又是金牛座
平凡的日子，适合在内心豢养动物
有时候我会学猛虎下山
当山中森林砍伐一空
偌大天空，没有一只鸟儿飞过
但也仅限于比划了一下老虎姿势
更多时候
我像草原上被追杀的牛
还得小心条条框框套住
最后陷入动弹不得的泥潭，眼睁睁看着
一群狮虎掏自己心扯自己肠
这个时候我真的不敢再牛
但满世界的人都想当武松
我又不甘心为虎
夕阳
阳光将最后一块亮点
伏在了高高杉树尖上
树下人影变得模糊
看着一根根杉树，往山上爬去
年迈的父母，说就不走了
他们习惯在夕阳下散步
哪怕来到了凉爽景区
自己成为夕阳一部分，也浑然不觉
落日久久不愿离去
而最幸福的事情，应该是在灿烂中
还能自由走动
高原野花
高原野花，一年没说话了
它们在等待我命名
此时身后村庄正陷入泥土
蓝天白云，也水中陨落
我奔赴在天地挤压中
除了格桑花，依然喊不出其它花朵名字
正如村庄中张三或者李四
尽管列入了遇难者名单
他们活着的时候
我还是不知，但这些野花
应该听过他们哭泣
我数着野花
像要点亮一根根蜡烛
在地上铺满星星
距离
泸州距离震区500公里，我走向川西
靠近震区100公里
也许距离头颅触地，只剩下一米七几
我与高原野花
那些憋了一年才姹紫嫣红的美女
已不再有距离
我离死亡还有半辈子
行走地震边缘，我的担心成为多余
牛羊埋头吃草，寨子炊烟
被白云和谐
万物无缝对接，我与当地人
围拢火堆，聊到天亮也没说到地震
秋雨也威
已经成熟了，暴脾气得改
整个夏天都下得惊心动魄
还有什么大事，能大过闪电像刀子
咔嚓一下向别人挥去
收获了粮食，也贮藏起过冬武器
依然忍不住
三天两头往大地倾泻
尽管如此，我还得感激
果真变成了毛毛雨
我这等老人，容易人世间走失
船上吃鱼记
隔着一块铁，当然还在水中
我是一条大鱼，在吃着小鱼
船是更大的鱼，吃着吃鱼的人
只隔一层木，落日轻松而入
首先照亮那些鱼骨
保持水中流动姿势
残缺了，也依然不肯弯曲
然后才照着我，在忍不住
摸自己脊椎
牧场即景
一头小牦牛
应该是闯入了一群马的牧场
我听见头马警告几声
小牦牛望了望，继续埋头吃草
直到马群主人举鞭吆喝
它才迅速跑开，停在十米开外
我没看到附近有其它牦牛
小牦牛也看不到自家主人
只有云雾从群山盘绕过来
像要给牧场万物
献上哈达
我与石刻
我承认，羡慕石头上那些孩子
活了一两百岁，依然童颜不改
挑水劈柴、欢乐嬉戏
任世界风云突变，朝代更替
婊子牌坊耸立
英雄白骨不朽为泥
我还得承认，我不想做冰冷的石头
一直在修炼另一门技艺
在石头中雕刻血肉，千年之后仍然妖精
不填硅胶，不打玻尿酸针
铲除蝇营狗苟，更不贴金镀银
不得不承认
我已炼成了这盖世功夫
但不想公布于世
对夏天的道歉
我错了，为了躲避夏天
把自己逼上高原，无端忍受
三四千的高反，像一个醉汉
昏沉打量草原
惊挠安静吃草的牛羊，以及
千百年来神圣不可侵犯的雪山
还将诅咒烈日的诗句通电
让本来就热得叫苦的网民
再添新仇旧恨
恨自己手脚，在雾霾草地
胡乱指划践踏
再恨自己双眼，只盯住了天
看不到山洪暴发，大地伤口撕开
我如果还想活到明年
就不该将一切罪恶归究于夏天
夏天，也是活着才有的一天
涂拥，四川泸州人。上世纪8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后中断，2015年重新习诗，归来后诗作散见于《诗刊》《星星诗刊》《诗选刊》《草堂诗刊》《青春》《四川文学》《青年作家》《诗潮》《中国诗人》等报刊，多次获奖并入选多种诗选集，著有诗集《面你而坐》、诗文集《坐看云起》，执行主编诗集《中国同题诗歌三人行》。
往期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