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霜白 | 为什么落叶有着大地的颜色

霜白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古 塔

 

那孤零零矗立着的斑驳的古塔,

阳光又一次给它镀上一层金色,

仿佛久远的世事在它身上燃烧。

一个诗人也该是这样——

他写着,使衰老散发出缓慢的光辉。

 

 

 

◎碎 片

 

当我写下落日、河流、明月……

它们从未因我有过丝毫的变化与增损。

一年一年,它们冷漠地照着我。

我也照着它们,像无数的古人与后来者,

像一面碎镜中的

一小块碎片那样,

在我自己的棱角和轮廓中,我获得了

一条新的河流,一轮新的太阳和明月……

 

 

 

◎古别离

 

只有落叶才能归根

只有漂泊的心长存故土

只有在回忆中

才能有一双第三者的眼睛

身体扎了根,灵魂就是它的叶子

也许灵魂是一棵树

而身体是叶子

总是在撕裂,拉伸,彼此相认

像两半拉链扯开宽大的口子

我在远行中

也是另一个人的旧址

是啊,正是那久远而沉重的别离

让我和你

这样紧紧地在一起

 

 

◎无 穷

 

比如我问你圆周率是多少,

你并不能写下一个绝对精确的答案。

 

但它就在那里。每一天,

你的车轮在转动,

这个星球也在转动。

 

始终有那样一些东西,

是日常,

同时也是奥秘。

 

老子和孔子未曾指明的,

霍金也没有给出我们真理。

 

就是这样吧,

那永无答案的部分,

让我们的车轮跟着星球不停转动。

 

 

 

◎乌有的容器

 

“玻璃杯里有什么?”

“空的,什么也没有。”

“气球里有什么?”

“有空气。”

 

——可是……

“钟表里有什么?”

“有指针和齿轮。”

那时间在哪里呢?

 

“翻开的书里有什么?”

“有一个陌生人的低语。”

他生活在一个遥远的年代,

而我写的这首诗中也用了

他使用过的汉语。

 

“你的身体里有什么?”

“还有半生未消化的光阴。”

你越来越短、越来越轻,

像雨滴落在河流里,

像氢气球消失在看不见的天际。

 

 

 

◎那些失去的

 

有人把壁虎的图案贴在车尾,

作为一个平安符,

取义“避祸”、“庇护”。

 

一只被猫捕获的壁虎,

尾巴迅速断掉,它趁机飞快逃走了,

只留下断尾在原地依然摆动着。

 

不用担心,过不了几天,

小家伙又会长出一条新的尾巴。

如果我们也能像一只壁虎一样多好啊——

 

如果那些消逝的日子能够重来,

那些消逝的人再回到我们身边,

那些疼痛的,依然是属于我们的、最亲爱的……

 

可是,它们不是一直就跟在我们身后吗?

一直在我们身上生长,或者说,

是我们在它们身上生长,

如同一根尾巴护佑了一只壁虎的前程。

 

 

 

◎再等一等

 

冰总会融化。

再深的伤口总会愈合。

 

被埋藏的种芽拱出地面。

一粒草籽也可以创造一片草原。

 

一群蝼蚁也能消灭一头狮子。

那么,眼泪也能够穿透石头。

 

烧红的铁在淬火后变得更冷更坚硬。

而一棵老树无声地消化了扎在身上的铁钉。

 

漫长的寂寞,

有时比我们的耐心更长。

 

而每一封信都有一个地址。

每一首诗总有一个和它相遇的人。

 

一切正在来临。我提醒自己——

别担心,再等一等……

 

 

 

◎冬天的果园

 

它们开过绚烂的花,结过的果实被人摘走了。

如今它们空荡荡的,

什么也没有。

 

我想起把开花的树冠画成花火的梵高,

在贫困和疯狂中烧着自己,

一生只卖出一幅画作。

 

蛰居的狄金森活着时发表的诗只有寥寥几首,

杜甫的晚年在颠沛流离和寒凉中度过。

……而更多的,是那些没有留下名字的人。

 

是我的一些朋友,或不相识的人。

他们也曾努力多年,甚至倾其一生,

终一无所获。

 

可是多么好啊,他们来这人间一趟,

他们干干净净的,就像这些果树,

丢失了那么多。

 

 

 

◎为什么落叶有着大地的颜色

 

为什么落叶有着大地一样的颜色?

为什么麻雀有着大地一样的颜色?

为什么田鼠有着大地一样的颜色?

为什么野兔和刺猬都有着大地一样的颜色?

为什么一颗中年之心

如此安稳和平静,又有一种旷远的哀伤?

 

 

 

◎边 界

 

一条熟悉的街道究竟有着怎样的形状,

从楼顶的露台上我掌握了它。

而当我走向高山之巅,

打量这座小城,我没有找到这条街道,

但我知道它就在那里。

而我所看不见的,所不知道的也越来越多,

如同更高处,那更加苍茫的远方

和空阔的天穹。

我常梦到的,那丰富的童年生活,

都出现在一个名叫太师庄的小村落里,

而在一张中国地图里找不到它,连河北

也只是占据一块方寸之地。当我

看一部关于宇宙的纪录片……我所知的一切

在无限地缩小、缩小……

但我可以确定地指出,在这广袤时空中的

某一个点上,有一个我,

就行走在那一座城市,那些街道中。

仿佛在我们身体内部,也有无数条道路,

通向越来越宽的边界。一直走下去,

我们也给自己绘制出一份清晰的地图。

 

 

 

◎微茫的灯火

 

戊戌年上元夜,

我陪母亲把灯从屋里依次点放到院子里。

 

一根根小红蜡烛排着清晰的队形,

如豆的灯苗在夜风中跳跃。

 

期间我跟母亲谈到哥哥的去向,她说,他去参加了一个葬礼,

和数月前一样,他的又一个同学猝然而殁。

 

“唉,黄泉路上无老少。”我的话像是一种安慰。

我们已把灯点到院门口。春联被掀开的一角在轻轻飘动。

 

每次回头,总有些烛火早早被风吹灭。

母亲试图挽救,却难以应付。她有些小小的沮丧。

 

“已亮过就够了。”我的话又像是一种安慰。

不是吗?每一根蜡烛迟早会熄灭的。

 

我想起小时候,很多次跟着奶奶在院子里放灯花的情景,

那时的灯还是用纸浸了油做成的。这让人有些恍惚。

 

每次回头,那些灯苗都在同样的序列里跳跃着,

那么美,仿佛夜空中的星星。

 

 

 

◎带不走的部分

 

水缸上漏了底破了柄的铜瓢,

架子上掉漆的、摔瘪的军壶,

杆子被摸得发亮的烟枪,

缺齿的木锯,磨平的搓衣板……

这些我的祖父母、我的父亲母亲用过的东西,

还在我身边一直新鲜着。

我喜欢这些不再完美的,

被不同的人磨损的事物。

就像我腕上那块多年的手表,

玻璃上那一道深深的划痕如同

一个刻度一次次和指针重逢。

就像流水冲垮土坯,大风刮过坑壑,

在那些陈旧的事物中,在它们的

缺口和缕缕伤痕里,

镶嵌着离去的人带不走的部分。

在我们手中闪闪发亮。

 

 

 

◎尽 头

 

桃树林的尽头有一片油菜田

油菜田的尽头是铺展的麦地

麦地的尽头是越来越多的房屋

构成的村庄

村庄的尽头有什么

一直走下去

整座山岭的尽头

又是什么在继续

一件事物结束的地方

另一件事物刚刚开始

因此我不可能走到真正的尽头

一生短促,想来伤感

我又觉得

我也如一面风景

属于这辽远大地中

分不清的一部分

万物正从它身上轰隆隆经过

 

 

 

◎漩 涡

 

常常梦见年少时的故乡

那些街道、房屋、田园

甚至一树一石……都变了

如今站在原来的位置

却没有了从前的地址

只有那少年还生活在原地

而这一个我在漂泊中渐行渐远

两个故乡、两个我

不断地重叠

不断地相互辨认

确切地说是有很多个我

在向同一个故乡努力

在越来越快的时代的水流里

他们追赶着、凝聚着

像要把什么紧紧拧住

 

 

 

◎泥 人

 

我们所念及的、所读到的太多人,

都早已成为泥土。

 

而他们的魂灵

就像风,在大地上吹送。

像水分,又一次找到我们。

 

这是塑造也是销蚀——

一点一点

我们也散成岁月里的灰尘……

霜白,70年代生,居河北保定。著有诗集《挽留》。霜白的个人公众平台:挽留。喜欢的同学敬请关注关注他个人的公众平台:

                           平台微信号:shuangbaishige

男诗人往期:

送信人二周年 | 你还没有收到信?

施茂盛   |  然而集

张建新十八首   |   反对自己的人

涂拥  | 狮子

李商雨   |   每一粒枣子都带着星光

巴客  |  反诗:后天

郑德宏   |   吹肥皂泡的小女孩

善卷   |   他的名字叫红

西衙口   |   白云深处

圻子   |    所有的雨滴都是孤独的

鲁亢   |  熊向深山大雪走去

何小竹   |   2017,与抽烟有关的

朱必圣   |    把爱人养在树上

阿冷 |  风

无言   |   安安

李文武   |  三村杂记

白夜故土之上

罗西   |  流年

钟磊   |    送信的那个人走了

张晓辉   |   祷告

叶小青   |    记事(系列诗选)

聂广友古典集   |   谢林身上有一种荷尔德林式的气质

刘义   |   清澈是一种深邃

赵俊   |   莫干山组诗

石建国   |   梦中的马将你留在空无一人的大地

木耳   |   一种白,覆盖另一种白

宋朝   |   时间是良药

五柏清源   |   大风歌

李不嫁   |    太美的东西令人想据为己有

郭辉   |   大爱一场或大恨一场(组诗)

卡门   |    我骑自行车经过长安街

杨雄   |   适合打铁,弹《广陵散》,适合在东晋寻一个北人南相的女子

斑马   |   你要不要去集市上走走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