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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德宏 | 吹肥皂泡的小女孩

郑德宏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吹肥皂泡的小女孩

 

一串串五彩缤纷的肥皂泡

飘向空中,瞬间幻灭

小女孩扬着幸福的脸,不停地吹

她还不知道幻灭的意思

她刚刚雨过天睛

脸上还残留着风暴掠过的痕迹

现在,她吹着美丽的肥皂泡

人间有精灵出没

 


麻雀

 

遇见麻雀,一定要以礼相让

粗暴会吓到它们

它们的胆子比它们的身体小

比你的眼晴小

它们歇在你眼里安静的样子

使你像一尊菩萨

 

在晒谷场,也不要驱赶它们

它们和你一样,

饮沟溪水,食五谷杂粮

它们的胃也就谷粒儿大

它们经常"嗖"地飞上屋檐或窗台

留下粪便。那是人间最小的粪便

 

试着爱它们

它们有时候就在你爱人的脸上

 

如果它们惊恐四散,它们的胆一定吓破了

 

如果电线上站着一排黑点

你要走近一点,再走近一点

才能认清两个字:  麻雀

 


河流的门

河流的门是虚掩的
万物自由而入
你在岸上
你看见的只是你的魂魄
你不知道河流的门在哪儿
即使你用暴力击碎水面
但河流瞬间癒合,不留痕迹
而鱼比你聪明
它们在河流自由穿行
如果它是一条理想的鱼
它可以找到去往大海的门
如果它是一条安逸的鱼
它会推开一扇小溪的门
你吃鱼
鱼不给你智慧
也不给你眼泪
河流的门在哪儿
这确实是个很哲学的问题

 

 

春天,山是一个悬浮的动词

 

阔叶的缝隙漏下梅花鹿和老虎斑。

风掀开權木丛的裙子,大家都忙着交配与生育。

 

春 天,山是一个悬浮的动词。

 

动荡开来一一

是从地上一直长到天上的田野,

田野里有一大片油菜花和一大片人类。

 


鸟鸣

 

那声音仿佛神的语言迷宫:

困着气流、空间、物理、绘画、音乐,甚至

宗教与哲学。那声音,穿过遥远的光线,

让我的身体一半在阴影中,一半在明亮中。

那声音的尽头歇着一只

鸟。

 

她的嘴里在不断吐出一句句语言的砖头。

你无须破译其中的密码,

当你与神相遇,

一只鸟就在你眼里扑腾。

 


女人

 

我喜欢那些夜间发光的物体

她们的光和月亮的光保持一致

 

譬如荧火虫,一到夜间

它们的灯笼就挂到了草木盛大的宫殿

 

譬如乌鸦,它们张开黑袍子施法

种下的蛊,有毒

 

而女人啊

她们穿过白天长长的走廊

来到夜间

她们的光,像一部法律

 


去广外

 

女生们都长着一对蝴蝶的翅膀。

她们从教学楼中飞出来时,

广外的春天来了一一

她们苏醒的身体开始春汛。

 

在北校园长长的走廊上,

一个迷惘的少年

他刚刚用中文写了一首青涩的情诗。

 

我想我就是那个少年一一

品学兼优,却又为一个女生发育的身体暗暗惊奇。

 

她们像风暴一样在我面前席卷而过,

我却没有扯下一块春天的衣袂。

 

这是某年某月某日发生在广外的野史。

其实也是正史。

 


我每天从夏街大道拐入府佑路


我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每天从夏街大道,

拐入府佑路……路上的大叶榕总是按时

脱掉旧衣服,换上新衫。

大叶榕哗啦啦。通常,那些叶子会友好地落在

他的身上——仿佛,

他能够承受这轮回之重、坠落之美。

 

一百年之后我又看见中年男人每天从夏街大道,

拐入府佑路……他的头发上依旧粘了几片榕树叶。

大叶榕哗啦啦。我跟我的替身说,“这个人,

我认识,并且很熟悉,我一直没有离开过他。

 


一个战士的3种死法

 

一个战士有3种死法——

Νo3:变节,被我方处决。

Νo2:就义,被敌方杀之。

Νo1:捕前,汝饮弹自尽。

 


遗像

 

今天孩子叫我父亲

我叫谁呢

我的父亲三年前

就走了

埋到地下了

现在只有一张遗像

挂在墙上

这是一张父亲

最得意的照片

生前父亲常常炫耀:

啧啧!

你看像不像

科学家

艺术家

思想家

将军

教授

学者

诗人

而事实上我的父亲只是

一个农夫

而事实上我却遗传了父亲

诗人的特征

而做了

诗人

 

1999—2014作品

 

剃头匠郑玉清

——怀念祖父

 

像一个悠游卒,飘忽于上高桥一带。

剃头匠郑玉清,手中舞动着青光——那兵器,

与死亡失之毫厘,它取走的是人头上腐败的

枯枝和落叶。民国38年,剃头匠郑玉清,

背着一个黑亮的木箱子,顺着立新渠,

向东边,飘移。那箱子里装的不是碎银,

而是贫穷,和贫穷里捱过一家五口人的营生。

现在,他要去立新渠最东边的湘沟湾,

为教书先生吴继峰剃一个标准的“中分”,再到高峰渠,

把张屠夫顶上的油腻和杂草,清除;然后折回

上高桥,买一颗麻糖和一包葵花子。他已经看到了,

家里的三个孩子——我的父亲与两个姑姑,

眼里飘出的火焰。这时,有风在泡桐树叶上

走动,仿佛剃头匠郑玉清手中的剪子

咔嚓咔嚓发出的响声……

整个夏天,他的脚步就轻快起来。

 


立新渠

 

立新渠——一条小溪,抑或一条河流

它的两岸,居住着庄稼、牲畜和上高村人民。

 

处长江南,洞庭湖西;长2.5公里,宽15米,东西向。

立新渠的乳汁,经上高桥挤入3000亩良田的嘴巴。

夺走过母亲的儿女,

也被儿女们认作母亲。

 

立新渠,河水清澈。常年泡在水里的男人,

让女人时不时迷失方向。

1981年,我和国炎在河里扎猛子

小莲坐在岸上看,风吹乱她的头发,小莲咯咯咯地笑。

 


放学路上

 

抄近路回家,

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

一前一后,走在

田间,不说话。

天空深邃,田野空旷。

少年和少女小得像

两株移动的

草本植物。

他们的头顶,

盘旋着无数只蜻蜓——

这些乡间天生的飞行家和舞蹈家,

它们的绝技,

常常博得梦想着飞翔的青蛙

集体鼓掌。

这时,有人在田埂

开口子,哗哗哗

沟溪水肆意的跑进田里。

少年就停住盯着看

禾叶儿喝水的样子——

他喜欢那种

低调、隐忍而又不乏激情。

俄顷,少女拉开距离

少年很快跟了上去。

他们依旧,

一前一后

走着,不说话。

直到走到岔道口,

少年的心才低低地低低地喊出声:

“小莲,小莲……”

随后,少年就朝着

相反的方向,

孤独的消隐于

1985年暮色四合的村庄。

 


高桥的麻糖

 

小莲是我和国炎

共同的小仙女。

小莲约定

我和国炎

谁给她五分钱

买一颗

上高桥的

麻糖,

她就和谁一起玩。

国炎不知道

每一次,小莲都把

买回来的麻糖

分一半

给我。

上高桥的麻糖真甜啊!

 


小莲的胸部

 

打12岁

我偷看到小莲

那两只白得刺眼的

小兔子后

我的眼神就忧郁了

我经常长时间地

盯着小莲

目光慌乱而又迷离

 


 “飞机,飞机……”

 

“飞机,飞机……”

三个孩子,丢了橡皮筋,从禾场追到大路——

天上,一架飞机嗡嗡嗡地跑;地上,三颗脑袋嗡嗡嗡地跑。

他们朝着同一个方向,仿佛同样的速度

持续了15秒、20秒、35秒,有时候可以达到整整1分钟,

直到飞机和孩子,彼此抓不到自己的尾巴……

这样的奇观——在湘北平原,在湘北平原的上高村,

经常出现在1978,抑或1982。

 


我从不读

 

这么多砖头,我从不读它——

那些令我厌倦了的庸常的生活。

那些书页里沙沙沙走动的虫子。

那些帝国的钟声,泡沫的思想,虚构的真理。

而我就喜欢那么一两本,薄薄的诗集,

每一次,它都让我有初恋的感觉。

 


旧时光

 

树叶从母亲的脚趾爬上头顶,一阵风撩过来,

水波一圈一圈,仿佛你脸上的皱纹。

 

草叶上,一只甲虫背着另一只甲虫,

一首老情歌,压得它们喘不过气来。

 

阳光中奔跑的孩子,

我是我旧年的影子。

 

午夜,一列火车停靠郊野站点,

困顿中熟睡的旅人不知今夕何夕。

 

餐厅的玻璃门是自动的,有人进来,有人出去,

美丽的面包和甜点烂在肚子里。

 

你在一天天老去,

所谓旧时光,就是余生。

 


青花瓷

 

青花上瓷,像梅花和雪

落宣纸。

人民水深火热,

帝抱住美人

详端:

啧啧,这坚固的城池

 


路遇村长

 

以前,到各家各户催缴公粮

他的身板挺的很直。

现在,不须缴公粮

他的腰就弯下去了。

 

今天,村口遇到村长

我和他打招呼,

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他

抬起头来。

 


故乡

 

我的最初的故乡是在湖南省华容县上高村郑家宅院一个小女人的子宫。

我耗尽了一个郑姓男人和一个程姓女人一生的勇气才出世。

 

我的第二个故乡与我的最初的故乡一直是一个整体。

当我跨出故乡第一步,故乡就在身边,仿佛左手和右手。

当我跨出故乡一千里,故乡依然还在身边,

仿佛背后拖着的一个影子。

 

茫茫人海,众生只是故乡人的一次改头换面,

我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形。

 

而我最终的故乡不是地名和人名,只是一个空间,

它的房子刚好容纳我的罪恶之身。

我将在那里完成与一个女人的壮举,给一个貌似我的人

制造一个虚拟的故乡。

 

我将在那里衰老,死去。

它的空间刚好容纳我剩下的灰。而我的名字也将在我的灰中灰飞烟灭。

 


 

一只鸭,沉进水里

不见了踪影。

我悬到嗓子眼的心,想起了

同学宋小明淹死在湖里。

1秒、2秒、3秒……3分钟

啊,整整3分钟

它才浮出水面!

它又开始梳理健康的羽毛

湖水幸福地震颤着。

我恍然大悟:

江湖的深浅,鸭比人更易试探!

 


朝我家乡的那一片油菜花飞去

 

春日里,一群蜜蜂

一群哪里来的野汉子

嘴里叼着一根细细的针管

注满春天的麻药

朝我家乡的那一片油菜花飞去

 

我不想阻止他们

我只想比他们提前到达家乡的那一片油菜花地

给一群含羞的女子

报告一个好消息

 


在墓地里,我一直无所事事

 

在春日里,在一个向阳的山坡

一个人走着走着停下来,

指着一块墓地,对另一个人说
“这里面居住了

一个人,我不认识他

但我曾经读过他的

一首诗歌。”

他的声音是那么肯定

他的表情是那么严肃

我听了感到非常羞愧

在墓地里,我一直无所事事

郑德宏,湖南华容人。作品散见《星星》《山花》《诗刊》《诗选刊》《青年文学》《西部》《广州文艺》《作品》《文学界》《时代文学》《芳草》《诗潮》《当代小说》《当代人》《中西诗歌》等全国数十家文学杂志与报刊。

男诗人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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