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俊 | 致友人们
夜游民国风情小镇
——给朱燕玲，兼致景凯旋
在星星被释放的夜晚，打烊的热量
在小溪的流水中被浸泡。走路的人
用手机作为电源，它就这样入侵了
乡村生活。只有蟾蜍的夜游还在抵抗
这些新型的兵器。当它们蜷缩
成为夏季攻势的旗帜，将用舌苔消灭
石板桥上的部分虫鸣，古老的
捕食记忆，仍具有示范的意义
当一间咖啡馆，用灯火作为探视的证据
当它的屋檐成为民国旗袍的一角
在褪去假日经济的浮华后，静谧的液体
被注入到小镇的体内。告别乡村小道
在庾信的封地，和西洋的元素来一次
深度的对谈。被移植的法国梧桐
深藏着秋天的秘密。而夏日的盛大
让人一度怀疑凋谢的奥义。就像蟾蜍
和咖啡馆的切换，一座小镇的两种模式
是我们在制造VR电影的画面。无人能够
分辨真实和虚幻的边界，无人能够跨越
岁月和当下的鸿沟。但在它们的中间
一条灰色地带，讲述生命最大限度的本真
天泉山午宴
——兼寄潘维
从天泉山隐居的耄耋夫妇
对山下世界的敌意，酝酿成
一坛农业社会的女儿红。三十五年
足以形成远嫁的两个周期。而他们的筷子
依然在动用隐喻的力量。他们所
代表的长度，断绝了远方赋予的子嗣
我们惊异于山中的日月。他们拥有
属于自己的完整星系。维系着
隐秘的自然规律。我们宰杀
他们的鸡鸭。成为血液的一部分
在骨骼里注入深山的钙质。破败的小屋
就是其中的行星。他们代表着人类
其它的星空，全部被树木遮盖
他们还没有进入文明世界
这对夫妇能辨认纸币
交换，意味着契约向深山
伸出了自己遒劲的臂膀
词语的根系，开始滋养
交流的眼神。我们来自河外星系
这样的深入，意味着外交的无限扩张
无论我们如何进入这个飞地。他们
依然懂得看护树林。犹如保卫
古老的律令：一部汉谟拉比法典
农人们耻于再行偷窃之事
成群的民宿已不需要原乡的木材
精致的拱形门柱，意味着无数的屠杀
他们可能是来自热带雨林的尸身
度假者更需要购买本地树木输出的氧气
在山下探寻的人们早已发现
他们不断涌现的脚步
一位投资商已发现树林的剩余价值
他等待着一纸批文
将此地繁衍成一个伊甸园
在此之前，他们仍像兵马俑
在这座树林森严地伫立
他们的守护有中央集权的意味
他与现代文明的拔河运动
永远只能出现在世界运动会
奥林匹克的光芒，不会
对着他萤火虫的躯体，形成互文
杼山行
——兼致小雅
何山赏春茗，何处弄春泉
——皎然
在去皎然塔前，我们端坐于三癸亭
用桑叶的明亮洗涤昨夜残酒的余威
路旁快要成竹的老笋，在向我们展示
青春的胳膊。罔顾桑叶的古老敌意
爬山是魔法学校的训练，一次踩踏
就能影响万物的葱茏。脚步的频率
将长久地改变生态系统。一颗梦子的
汁液，被传递进彼此生活的食谱
可长眠于此的茶圣，又将如何消解
孤独岁月的火焰所锻造的孤独
一杯长久的香茗，换来颜刺史
雄浑的字体。它在修复腹中的秩序
谢灵运的子嗣，用诗句的砖块为他
搭建形而上的圣殿。何以他的墓地
紧邻皎然的坐化之地？我们在讨论
这是哪一个命题？人们的善意往往
带有假托的嫌疑。梅尧臣的挽联
爬满墓地的络石，都无法解答
当看到虔诚学茶的女子，在采摘
快要枯萎的老叶。暮春的气息
氤氲于她们的头顶。我们才确信
朝圣的意义，远大于庸常的踏青
当刺史的音讯已在千里之外，依然
有知音，匍匐在秒西的茶叶腹地
在天一阁
——兼致盛醉墨
在午后。银杏落叶的波斯舞带有
神秘的韵律。它们以流动作为
永恒的戒律。而门庭行着
相反之事。禁锢住藏书楼
古老的树脂，从著书者思维的
树林里流出来的墨汁。一本本书
成为隐秘的记号。它们想成为
长久的居民。以“永远”作为
一支令箭。在和时间的对抗中
节节败退。从此它们不再拥有
不变的籍贯。只能专注地
望着每一个子嗣，像望着
随风飘散的银杏叶
枯黄是我们共同的使命
作为从明州出发的一叶，重新看到
一扇守卫的门房，你在不远处
筑起诗歌的柜台。你这么瘦弱
如同这个时代，有着淡竹般
清癯的躯干。但极易伸缩
那些海边的居民，常常从莫干山
运输到沿海地带。搭建的棚架
用来对抗台风。就像你用来
对抗日益苍白的生活。你不能说
西西弗斯单调的动作过于笨拙
你只能说，在这个世代
太多的人被“意义”所捆绑
就像另一个神，他盗来火种
而我们现在看到石头滚落
天边有火焰的舌苔吐出
欣慰的白沫，它们涂满了
时代阴森的墙壁
练市的薜荔
——兼致沈苇
薜荔扎根的古桥，被埋葬在
工业区的轰鸣声和日常生活的
劈啪声中。要知道它的过去
必须穿越地方志厚重的卷帙
你踩踏他的肋骨。它没有呻吟
你用它的枝蔓来装点相片，它
没有抗议。它静默的样子有如
中世纪的静物画。在沉默中
一颗闪痣钻出画布的表皮。它成为
不安定的因素。它涌动的力量
成为小镇反叛的义军。在旧秩序的
全金属外壳掩映下，制造镂空的效果
你的踩踏就是敲击。你依然能
听到隐藏在其中的岁月密语。它
带有时光圣洁的属性。却因为
人们的遗忘而蒙尘。人们制造
各种薜荔的饮料。当人们饮下
这些孤独。吞吐出的气息让尘土
沾染上攀援类植物的倔强。它们
开始变得乖戾，对着水面唱出
久违的反动民谣。这样异常的举动
像是一次预谋的逃课。历史课堂上
重新站立的发声者，在这个午后
用明亮的嗓音，逃离沉默的藩篱
猫
——致黄灿然
几乎每个写作者，都爱着
一些生灵。植物、乌龟、狗
在他们的肖像里，这些动物
就成了很好的道具。而猫无疑是
出镜率最高的。摆弄他们的时候
你们的爱心就被翻译出来。变成
巴别塔里的语言，所有人都读懂
所有人都变得雀跃。终于有一件事物
能够引起胸腔的共振。终于有人不再
感到这些嗜好是凡夫俗子的庸常之举
而你摆弄着你的猫咪。从涂满咖啡香味的
你的唇边掠过。在一台电脑前给你的生活
挠痒。特别是在阳光灿烂的日子它越过
窗台。在那里长久的逗留以印证明月
也曾到过你的WORD文档。一本本被翻烂
的英语字典。你就是一只猫
在给艰涩的文字挠痒。直到将四面的英文书籍
变成古老的象形文字。而出版社将你的繁体字
变成通用的文字。只需要按下几个键盘
他们比那只猫更快速。而你观察着他们
就像这个明亮的早晨。你和我谈起了诗歌
如何处理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他们全部
被猫的耳膜所记录。它会在猫的世界
翻译么？或者准备打印给同类？
在道真
——兼致陈润生
遗憾的，是还未真正进入道真的腹地
在县城，一切依然是千城一面的延续
一样成为水泥的奴隶。森严的办公楼
用警戒色，拒绝了异乡人探望的目光
在仡佬族的部落。仍练习着古老风俗
所带来的技艺。走出村寨的姑娘仍在
脸颊佩戴羞涩的笑意。流苏般挂在
种族的神庙。培育永远善意的眼神
这使县城也拥有独家秘方。从空气中
进入小酒馆虚掩的人心入口。放下行囊
并不等于放下。旅途堆积的疲倦、寂寥
和敌意。从笑意到酒杯之间隔着诗的原浆
当山风突破窗棂的防线。微醺的旅者
是否怀有更深的疑问？酱香和词语
产生的媾和，将异域的表达带向何方？
黄昏开始留白。为即将带来的行走
诗人暂居地在寻常巷陌的深处。拐弯、
到达、寒暄，中间的停顿有着西部的
惯常的缓慢。他剥开一个橘子如绽开
生活的花瓣。呈现的力量启示旁边者
他的子嗣翻阅着诗集，向蝴蝶展示
文字分行后的妖媚。而他倒转的方式
让人察觉生活的艰难。总是潜藏在
门窗背后。那里贴着“岁月静好”的标签
漫游者
——致王华儿
从彼岸带回消息、真理和道路。
从远洋邮轮卸载下旅途的轻
重新审视故土的重。在叫魂的
发源地。已不见石匠的踪影
而新的迷梦酒曲。依旧被添加
在乡党们思维的酒窖。你带来的
隐喻，远超乎吴语所能表现的全部
攀谈的时刻。你饮下所有的分歧
翻译一种象征体系。你试图在
波士顿大区。用睡梦时喊出的语言
弥合你和吴越的距离。像得蒙垂青
你的“方言”。使你成为新的使徒
精神时差比时间本身，更难以调整
在武康的街角。你的调试带有
实验的意味。这是我们共同的命题
在这里，精神对话者所剩无几
而你依然驾驶车辆行走在莫干山麓
在午夜低回的音调中。诉说你的小城
那个豁免百姓轻微罪责的法官。成为
你微笑的注脚。在你经历的城邦
人们从不嘲笑抹大拉的妓女。文明吐丝
这江南水乡最温柔的眷顾。总在滋养
众多的子民。在离别前你饮下一杯白酒
粮食灼伤着你的记忆。如一个种族在
你的体内复苏。当翌日你凝视
机翼下的地貌。你缄默不语
和空中小姐对望。她们蓝色的眼睛
把你率先从此地抽离。而交战又将开启
赵俊，80后，浙江德清人，现居深圳。
男诗人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