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反思文学”的呐喊和思考:回到鲁迅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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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害人、不恨人、没有生死对头,人家还要整你、恨你、斗你!为什么?”
这是古华的小说《芙蓉镇》的主人翁的胡玉音疑问,在苦难面前表示要“活下去,像牲口一样的活下去!”
1982年,古华的《芙蓉镇》获首届茅盾文学奖;1986年,著名导演谢晋把它拍成电影,就被誉为一部伟大的电影。
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思想解放,文艺界解冻,迎来文学的一次高潮。首先出现的创作潮流是以卢新华的《伤痕》、刘心武的《班主任》等为代表的“伤痕文学”。接着从80年代初开始,文坛上出现了“反思文学”的潮流,作家们开始以冷静、严肃、实事求是的态度去审视历史,涌现出一大批代表作品,茹志鹃的《剪辑错了的故事》、张一弓的《犯人李铜钟》、戴厚英《人啊,人》、古华《芙蓉镇》 、 高晓声《李顺大造屋》 、 王蒙《布礼》 《蝴蝶》 、张贤亮《绿化树》 《灵与肉》 、韩少功《西望茅草地》 、 张弦《被爱情遗忘的角落》 、 谌容《人到中年》 、鲁彦周《天云山传奇》 等等。
“伤痕文学”是字字血泪的控诉,是悲伤流河的记忆,是不堪回首的痛苦。“反思文学”则是进一步的升华,对历史事实进行客观理性的思考,显示出对社会历史进程的重新审视,探讨人性高举人道主义回到鲁迅哪里去。
鲁迅毕生以 “立人”为目标,倡导人的解放和现代人格建立,倡导"以幼者弱者为本位"的伦理原则,鼓吹个性自由,人的自由发展是最高价值尺度。
“反思文学”到底在反思什么呢?是对人性、人情、人道主义的关注,对人的生命、生存价值的关注。戴厚英在《人啊,人!》后记中写道:一个大写的文字迅速地推移到我的眼前:人!一支久已被唾弃、被遗忘的歌曲冲出了我的喉咙:人性、人情、人道主义!
人道主义强调尊重人的尊严、价值与权利,提倡人的自由、平等与博爱,主张个性解放等为主要内涵的思想体系。“五四”新文化运动高举的就是人道主义的思想旗帜,所以鲁迅先生面对封建礼教的束缚,发出“救救孩子”的呼声。
“反思文学”重新回归到五四的旗帜下,继续沿着鲁迅先生的道路,思考历史与现实的悲剧,深入探讨政治文化思想、历史传统、现实因素及人性根源。刘心武的《班主任》,禁不住也会像鲁迅那样发出“救救孩子”的呐喊。张一弓在《犯人李铜钟的故事》中喊出了“救救农民”的呼号。
小说主人翁李家寨大队书记李铜钟,为把全大队四百九十多口人从大饥饿的死亡线上留下一条活命,向国家储备粮站私行借粮5万斤,被认定触犯国法,戴上镣铐,成了“犯人”接受审判,李在法庭上呼唤着:“田政委,救救农民吧!”
“反思文学”实际反映出人们对历史悲剧的疑问和困惑。
著名作家叶辛在《从<蹉跎岁月>到<孽债>的演讲》中说过,那些上山下乡的青年的困惑,“稍微读一点书的知识青年,大家都在探讨,这样下去行吗?这样下去我们的前途在哪里?中国的前途在哪里?私底下都要讲几句,其实全国人民都在思考。”
著名导演谢晋说:“我看《芙蓉镇》小说,把解放后我所看到的阻碍我们进步的、阻碍我们发展的、阻碍历史前进的,我们的人民为之付出代价。我们走过的许许多多弯路和教训,一下子全在我的脑子里翻腾出来……王秋赦引起我的思考,李国香引起我的思考,秦书田引起我的思考。人民的苦难。辛酸的沉痛的代价,我自己的亲身体验,所走过的弯路和曲折,使我学会了思考。”(《文汇月刊》1987年第7期)
“反思文学”,首先就是关于人的命运、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思考。“反思”一词,首次出现于英国哲学家洛克的著作中,他将"心灵内部活动的知觉",称为"反思"。
“反思文学”承袭了鲁迅的人道主义和国民性批判,再一次恢复了文学是人学的本质。
著名作家茹志娟说过,“我觉得一个作家应该是一个思想家。我们现在搞创作距离思想家还很远。鲁迅是伟大的文学家,也是伟大的思想家。我们距离再远,有一个原则却是肯定的,就是我们要思想,要思考问题,对发生在我们周围的,发生在政治生活当中的具体事件进行思考。”茹志娟的短篇小说《剪辑错了的故事》敢于揭露批判瞎指挥浮夸风,成为“反思文学”的发轫之作。
鲁迅笔下的阿Q是中国国民的典型代表,他自欺欺人,自轻自贱,以虚妄的假象和盲目的自负来自欺与自慰,以“精神胜利法”来获得心理的调和以及精神的平衡。
高晓声写的《陈奂生上城》中的陈奂生,简直就是阿Q的当代翻版,表现出了“国民性”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精神传统。古华的《芙蓉镇》里边的王秋赦,就是闹革命的阿Q,革命对于王秋赦来说意味着财产、女人甚至地位,变成疯子时候还要喊着“运动了”。
“反思文学”中知识分子的苦难是不会缺席的,张贤亮的《绿化树》就可以看出知识分子怎么匍匐于“原罪”意识之下,把知识看作是罪恶。章永磷都快饿死了,可是资产阶级家庭的出身的“原罪”已融化在自己的血液中,自己有文化知识、会写诗也是一种“原罪”,没有资格站在人民行列中。张贤亮同时对知识分子的弱点进行反省, “在整个中国知识阶层都岌岌可危的时候可以说每一个知识分子都检举过他人……,梅毒普遍化了以后就不再是一种不光彩的疾病,甚至可以把它看做嫖过妓的荣誉标记。”(张贤亮《我的菩提树》)
“反思文学”的高潮是巴金的忏悔。
贯穿一生坚持人道主义创作的作家巴金,通过《随想录》来忏悔,主张个人思考,反复强调讲真话。
巴金对过去自己的表演感到恶心感到羞耻,为自己在鲁迅“先生的言论被利用、形象被歪曲、纪念被垄断的时候,没有站出来讲过一句话”而忏悔,为自己丧失了“为了真理,敢爱、敢恨、敢说、敢做、敢追求”的鲁迅精神而忏悔。
巴金的忏悔是呼唤人性、呼唤人道主义,也是回到鲁迅哪里去的宣言。鲁迅,中国现代文学的引领者,始终是不可忽视的存在,用实际行动践行了“文艺是国民精神所发的火光,同时也是引导国民精神的前途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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