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子：美国东北部抗疫日记（22）：签证·工作·身份
身为移民，一步一步从学生身份走过来，我知道这其中每一步的艰辛。风暴来临时，每一只鸵鸟的沙丘大小不同。
菊子东北部疫情日记持续更新中。1. 签证，签证！
4月30日，写下这个日子，突然潸然泪下。2020年居然已经过了三分之一了。
梦中，是一场表演，也不知道是什么节目，也不知道是谁在表演。但我是真真切切地坐在那里，在表演台右手，靠表演者很近的地方。
朋友不期而至，正好我左边就有座位，然后我们便促膝而坐。看完表演，在小馆中随意坐下，随意交谈，闲闲地说话，扯的都是无关痛痒的鸡毛蒜皮。甚至都不必看对方。但是会心。
醒过来后，怔忡半天，才知是黄粱美梦。往昔的日常琐碎，居然成了梦境。而且，再仔细一想，这个梦中佳境，居然是遥遥无期。
上次说到鸵鸟。鸵鸟害怕时，把头埋在沙子里。有些人不鸵鸟，是因为别无选择。新冠时期，疫情像是一阵大风，吹走了鸵鸟们赖以藏脑袋的沙丘。
一个月前，公司大会上宣布公司人员“九十天不变”，当时，我为自己松了一口气，为持H1B签证的同事松了两口气，为还没有拿到H1B签证的同事松了三口气。
身为移民，一步一步从学生身份走过来，我知道这其中每一步的艰辛。风暴来临时，每一只鸵鸟的沙丘大小不同。
美国的移民政策，一向重视吸引有“职位专业性”的人才。移民局将“职位专业性”（Specialty Occupation）定义为：一种需要高度理论和实践的专业化职业，包括但不局限于以下行业：建筑、工程、数学、物理科学、社会科学、医药卫生、教育、商务、会计、法律、神学和艺术。
说到移民，不能不说说Zoom及其创始人袁征。新冠流行以来，上班的或者听讲座的，一定用过Zoom。就是没用过Zoom的，说不定也听说过袁征，Eric Yuan。
1997年，袁征拿到签证，来到美国。在他最后拿到签证之前，他被拒签八次。
在九十年代留学大潮中来到美国的中国人很多，虽然不是人人都像袁征这样杰出，但二十年后，在美国的科技和教育行业的领军人物中，中国人的名字越来越多。对他们来说，美国开放的移民政策，就是他们通向成功的大门。
图一. 袁征（Eric Yuan），Zoom创始人。图片来源于网络。
袁征先是在WebEx当码农，WebEx的创始人是朱敏，也是华人。碰巧，我上班的公司先是用WebEx，后来不知哪一天就换成Zoom了。Zoom 于2011年在特拉华州注册，公司总部在硅谷的圣塔克拉拉，袁征是美国公民，但在中国设有研发中心，产品开发团队大部分驻扎在中国。
说袁征成功者多矣，我这里说说它的麻烦。树大招风，Zoom遇到一些涉及安全和隐私方面的问题。要记住他们的问题，简单，只需记住两个词（偷偷承认一下，这两个词，我也是刚刚学到）。
一是“Zoombombing”,有人翻译成”Zoom轰炸”，其实，也可以译作“Zoom劫闯”。有个词叫“Photobombing”,就是照相的时候，有人或动物闯了进来，有的是无意，有的是朋友间玩笑，结果把人家的照片给毁了。
但”Zoombombing”显然指的是恶意闯入、劫持正常的Zoom会议，在里面贴违规的图片、视频等等，或者甚至直接加入会议，干扰会议进程。
这里顺便插个故事，Zoom无意间也会坑人，3月26日，迈阿密大学一名教授约翰·张鹏用Zoom上网课时，没想到自己的网页上标记着色情网站的网址，被学生发现，上传到抖音国际版（Tiktok）上，学校发现后将他解雇了。
二是“Geo-fencing”，地理围栏。在各界纷纷转向远程工作时，Zoom服务量陡然增加，繁忙之中，多伦多大学的一间实验室发现，有些海外客户的电话是通过中国国内的服务器连接上的。
袁征在Zoom官方网站回答说，Zoom的最佳实践原则一直建议实行地理围栏。在正常操作期间，Zoom客户端会尝试连接到用户区域内或附近的一系列主要数据中心，如果由于网络拥塞或其他问题而连接失败，客户端将从列表中的两个辅助数据中心中获取资源。新冠爆发后，Zoom增加了服务器的容量，迅速进行重新部署，在此过程中，未能完全实施通常的地理围栏最佳实践。多伦多大学报告了这个问题之后，Zoom立即将中国大陆的数据中心从中国以外的用户能够使用的数据中心名单中删除。4月18日，Zoom还宣布，他们允许付费的客户自己选择自己的服务器。
4月15日，美国民主党领袖南希·佩罗西说，美国国会因为安全考虑，绝对不会使用Zoom，因为Zoom是个“中国实体”。严格说，这是不准确的，Zoom是个美国公司。
说了半天，我是想说，好在袁征信奉的是“事不过九”，假如第八次拒签时就放弃了，这些故事仍然有可能发生，但主角将会是别的名字。
2. 工作，工作!
新冠时期，美国医护人员短缺，移民事务中，医护人员也显得更加重要。美国国务院也于三月底发布了指导方针，呼吁持有签证或执照的外国专业医疗人员来美国，并敦促美国使馆加快处理速度，“特别是那些致力于治疗或减轻COVID-19症状的人。”纽约、加州和麻州州长都分别发布特殊命令，准许外国医护人员参与救援工作，尤其是直接参与新冠抗疫工作。新泽西州正在向居住在那里并在国外具有良好声誉的医生授予临时许可。在纽约，外国医学院的毕业生可以在完成一年的住院医后就可以行医，而不是通常要求的三年。
但是，各个政府机构，包括公民和移民局、国土安全部和国务院，互相之间显然缺乏协调。3月20日，国务院下令关闭领事馆，并停止发放签证。国务院表示“正在暂时中止所有美国使领馆的常规签证服务”，并且指示使领馆“取消所有常规移民和非移民签证的预约”。一些在美国境外的医护人员无法按时拿到所需的文件前往美国，一些已经在美国的医护人员，因为医院或诊所关闭，也面临着失去合法身份、被迫离开美国的危险。
4月23日，川普总统还签署了一项行政命令，暂时中止批准某些绿卡。这条命令将持续60天，然后可以延长。具体说来，这项措施将停止亲属移民，即绿卡持有人赞助其家属获得美国永久居留权的做法。这条命令还暂停了多元化移民签证（签证乐透），移民局每年通过抽签发放大约50,000张绿卡。后一条无关紧要，中国公民本来就不能申请多元化移民签证。
好在这个命令有些例外：已经在美国生活和工作的绿卡申请人，和那些寻求入境，以医生、护士或其他医疗保健专业人员身份工作的人，都不受影响。美国公民的配偶和21岁以下未婚子女也不在此列。
还有两个例外，一是，每年给农场工人等发放的几十万个临时访客签证，以及H-1B签证计划中的的专业人才。
根据华盛顿的移民政策研究所的数据，特朗普的命令可能会阻止每月超过20,000名申请人获得绿卡。川普说，该命令旨在保护受新冠病毒造成经济影响的美国工人的工作。“这将确保随着经济重新开放，各种背景的美国失业人员都将首先找到工作。”在冠状病毒爆发期间，超过2000万美国人失去了工作，总统表示政府对确保重返工作负有“严肃的责任”。
从长远来讲，这也是他的基本立场。川普上任的部分原因就是他对移民的强硬立场，他一直将移民问题作为总统职位的核心。
不过，批评川普的人也指出，他不过是在选举年中利用新冠病毒来推行强硬的移民政策，而且，美国新冠感染病人数量和死亡数量都稳居世界第一，川普此举也是试图分散人们对他抗疫不力的注意力。确实，这条命令听起来厉害，其实，真正受影响的人并不多，雷声大，雨点小。但川普需要的就是雷声，拥护他的选民听见就行了。
问题是，对H-1B的人来说，绿卡不受影响，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高枕无忧。H-1B必须和工作挂钩，工作保不住，麻烦就大了。
图二. 停止招聘或裁员人数最多的行业。图表来源于网站 candor.co
看看上面的图表，受疫情影响，美国大部分行业都处于减员或者冻结招聘中。排在前十名的是：会计；旅游旅行；接待；航空；教育机构；零售；市场营销与广告；房地产；汽车；工程。
先看医护人员，裁员或冻结的达41%。美国又需要医护人员，医护行业又在裁员。令人迷惑不解。原来，美国短缺的只是和新冠有关的医护人员，整个医疗系统大量停摆，其他科室、小医院、独立诊所和偏僻地带的医院，纷纷裁员、停薪、减薪、调整工作时间，非紧急手术和预约诊治都被取消，一般病人害怕传染，能不看病就不看病，网上诊疗，只是杯水车薪。
在美国，医疗保健是一个价值数万亿美元的产业，医院和诊所在企业中占绝对优势，患者是其收入的关键。据凯撒家庭基金会（Kaiser Family Foundation）称，尽管2018年约有2800万人没有保险，但美国人通常有能力通过与工作相关的昂贵保险来支付治疗费用。
新冠一来，恶性循环开始：失业+担心染病——不去看病——医疗系统减薪裁员+关门——医护人员失业。牙医是最早关门的，在麻州发布居家令之前，我本来约好了洗牙，也自行决定取消了。我的牙医是马其顿人，我去看牙的时候，老是盯着她的鼻子看：还真是有点像马其顿人亚历山大大帝。她应当有绿卡或已经是公民。
根据美国劳工统计局（Bureau of Labor Statistics）的数据，仅2020年3月，就减少了43,000个医疗保健工作岗位。Health Landscape和美国家庭医师学会发表了一份报告，估计到2020年6月，将有60,000间家庭医疗诊所关闭或缩减，影响到80万名医护人员。这其中，就包括外国医护人员。
再看软件技术行业，居然没有进前十名。仔细一看，原来是因为这个表格把软件细分为几个类别，而且看规模，它们都比较大：商业软件、顾客技术、生产力软件、IT、教育软件等等。
H-1B签证中，大约有四分之三是发给从事技术行业的人的。到6月底，多达25万名在美国申请绿卡的外来工人可能会失去合法身份，其中有20万人持H-1B签证。
在过去的两个月中，成千上万的美国人失去了工作。和本土员工比，持签证的员工处境更加艰难，鸵鸟的沙堆更小。
1. 美国公民和有绿卡的外国公民一旦失去工作，一个星期以后就可以申领失业救济。外国员工一般情况下没有资格领取失业救济。
2. H-1B签证是与特定工作地点挂钩的，雇主承诺向持H-1B签证的员工支付不低于行业底线的工资。有些公司目前采取的一些暂时措施，如允许员工休无薪假、降低工资、允许他们在家工作等等，都可能违反H-1B签证的法律要求。
3. 被解雇的H-1B工人必须在60天内找到另一份工作、转为其他签证或离开美国。否则就“黑”了。
4. 即使他们没有失业，如果H-1B近期到期，也必须尽快延期。好在如果他们还是同一个雇主，只要申请递上去，他们的H-1B身份就自动延期达八个月。
5. H-1B员工经常有家庭成员，这些家庭成员都依靠这份工作获得在美国居留的许可（身份），还有孩子，很可能是在美国出生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员工来说都是极大的负担。
3. 身份，身份！
高科技公司一直依赖H1-B来招募各国优秀毕业生和员工，从国外招，也从本地大学招国际留学生。我代表公司去本地几所大学的招聘会，每次往展台上一站就是四个小时，要收几十份简历，其中申请技术职位的绝大部分是国际学生，几个本地申请人，一般只对金融、财务或市场营销感兴趣。
我们是在留美黄金时代来美国的，虽然没有袁征那样成功，却也顺顺当当地混下来了。每个人的情况各有不同，美国政策也千变万化，尤其是现任总统川普大人，在移民问题上是绝对的强硬派，他上台后，成天将移民问题挂在议事日程上，彷佛因为移民浩浩荡荡紧逼美国大门，美利坚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但是，即便如此，技术移民继续进行，因为美国的科技行业需要受过训练的技术劳工。据估计（新冠爆发之前的估计——有可能毫无意义），美国学校里培养的软件技术人才，只够近十年内市场需要的四分之一。病毒改写了这个数字，具体多少，我们不得而知。
新冠缩小了技术人员的劳务市场，现有员工都有可能失去工作，新毕业生找工作难度也陡然增加，以前看起来很有希望的工作也可能拿不到了。但是，完全不需要外国学生，还是不可想象的。
搞IT的，习惯自称码农，出卖的是智力，也出卖体力。而且，从学生到实习到H-1B到绿卡到公民，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进程，中间要填表格无数，排期无数，过关卡无数，睡眠状态不佳的人还要辗转反侧无数，但是，一般人，就像春夏秋冬轮番交替一样，一步一步地，也就都这么走过来了。
不过，这都是毕业生操心的事情。大部分留学生，目前还是观望着秋季学期吧：是留在这里度过暑假，还是回国，回国一个是机票一票难求，另一个是万一签证出问题，暑假时无法回美怎么办，从中国远程上课是不是可行。好在签证方面，美国网开一面，毕竟，美国的大学需要学生，更需要全额缴费的国际学生。
因疫情原因关闭校园，停课状态的国际生依然保持有效的F-1学生身份
因疫情转成网课学习的国际生依然保持有效的F-1学生身份
因疫情原因离开美国，在境外参加网课的学生依然保持有效的F-1学生身份
基于DHS的规定，疫情期间回国完成网课的留学生，即使超过5个月再返美，原签证有效的情况下不需要重新申请签证。
我家高中生已经交了定金，过完暑假，就得上大学了。这个星期六，他们学校的老师会开车组成车队，浩浩荡荡地开过所有学生家门口。我赶紧从网上买毕业装饰用品，带2020字样的大气球、2020毕业生条幅，可以像中国人挂春联那样挂在大门口。
图三.带有2020字样的气球和毕业生。图片来自网络。
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大学生活会这样开始。想想伤心，万一他的学校秋天是网校上课，他连学校的老师、同学的面都没见过。当然，2020年，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太多，每天都不胜枚举，我们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得过一天且过一天。
“有所恋，有所待，这个世界总归还是可恋的。”早上正伤感时，看见豆瓣上的egawa老师这样说，于我心有戚戚焉。我和egawa老师并不熟，只知道她也是武汉人，我一直特别喜欢她字里行间的东方气韵。
就这样，告别4月最后一天，这个万分诡异的2020年，但愿剩下的日子好过这前面三分之一。
图四.带有2020字样的气球。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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