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小平小说｜晚安，乌拉（5）
付小平，男，土家族，湖北建始人，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文学院签约作家。先后在《长江文艺》、《山花》、《芳草》、《西部》、《青年文学》等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创作有长篇小说《人间烟火》、小说集《故乡在远方》、散文集《行进空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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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乌拉
文／付小平
上篇
5
白月万万没想到，她才离开几个月而已，矿上就发生了变革。矿上的天变了，地也变了。县里推行国企改革，拿他们煤矿企业做试点。只短短两个月，改制就顺利完成。局长在外地招进一大客商，卖了煤矿。矿里的职工，都得到一笔买断工龄的钱，愿意留下的，继续在矿上上班。从此，他们就不再是国家职工，变成了民工。矿里的领导，也不再是书记和矿长，变成了董事长和总经理。董事长是外地来的大客商，总经理就是杨树。局长以女儿的名义入了股份，杨树当总经理，理所当然。
更要命的是，白月挺个大肚子回到矿里这天，正是县里与客商完成交易手续的日子，也是总经理杨树走马上任的第一天。为了让这一天更加喜庆，更加吉祥，在局长亲自操办下，这一天杨树和局长的女儿在矿上举办婚礼。
可真是热闹啊。白月这几年，还没见过矿上有这般热闹过。比过节还热闹。煤矿的礼堂、办公楼、食堂、仓库、电影院、车队、机电房、澡堂，甚至包括周哑巴的锅炉房，门上都贴了鲜红的对联。小广场上还搭了戏台，人们都聚在广场上，一个个笑逐颜开。白月不明就里，没看见杨树，便随着人流去小广场看热闹，说不定，此刻杨树也混在人堆里呢。于是白月气喘吁吁地，往人堆里钻。
白月挤到戏台跟前。她最先看到的是挂在戏台上的各种红。红布、红灯笼、红对联。让人目眩的红。让人沸腾的红。鲜血一样的红。
正是中午时分，太阳的光，从高空直射下来。白月伸出一只手，遮在额头，然后就着逆光的光晕，看见戏台中央站着两个人。那两个人，胸前戴着红花，正手牵手给台下的人鞠躬呢。台上靠边的地方，还有一个人，拿着麦克风，喊新郎新娘一鞠躬。那两个人就给台下鞠一躬。喊二鞠躬，他们就又鞠一躬。
到三鞠躬的时候，白月看清了那两个人，一个是杨树，一个是肥猪一样的女子。白月还看清了，他们的手牵得很紧，他们鞠躬的时候脸上在暖暖地笑，含情脉脉地笑。于是，白月开始咒骂自己，她说，你来这里干嘛？你怎么不去死？然后，白月就觉得自己的腿软了，浑身都软了。她感觉头晕目眩。有一股温水般的液体在身体里徘徊。她看见，淡黄色的液体从她的腿间流出，已经流到地面上，正在慢慢散开。然后，她就软绵绵地，倒下去。
她感觉到睡意朦胧。怀胎以来，她从未像此刻一样，想轻轻松松放下一切，沉沉睡去。她非常确定，在她睡着之前，杨树看见了她。她就倒在杨树的戏台下。在人们的惊呼中，杨树和那肥猪一样的女子，死死地盯着她，面如死灰。
白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进到了梦里。反正她能隐约想起睡沉之后发生的事情。她感觉人们在她耳边惊呼。有人在喊，杨树，杨树，你快来看看，这是白月，这女子可能破水了。然后，她感觉到被人抬起来了，身体悬在空中，又随时会从空中跌落。她感觉到躺在救护车上，救护车一路拉着警报，在山路上颠簸。她感觉到一切都平稳下来的时候，已经进了医院。这时候她想，我不会死了，医生会救我的。然后，她听见医生说，怎么这么晚才送来？你们看，孩子头都要钻出来了。她感觉到有人在掰她的双腿，她努力配合，可是使不上力。她怕孩子憋着了，怕孩子被挤着了，所以她自己也想让腿尽可能张开一些，可是使不上力。她似乎听见了孩子的哭声，那哭声很小，像老鼠一样吱了一下。她似乎听见有人说，哇，生下来了，哟，还是个带把儿的。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像一团棉花。她感觉有一阵风吹来，然后自己就飘在天空中了。
白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肚子已经瘪下来，孩子没有了。白月睁开眼睛就看见杨树，却没能让她感到有一丝惊喜。
白月问杨树，孩子呢？我肚子里的孩子呢？他死了吗？
杨树说，你放心，你只是早产，儿子还在，给医生抱进了温室。
白月说，那杨树，现在怎么办？这孩子是我们俩的，你让我一个人带吗？
显然，杨树早就想好了这个矛盾如何解决。他没有任何犹豫和思考，对白月说，我和家里人都商量好了，这个儿子我得认，要么你交给我，我会给你一笔钱补偿，要么你自己带，我还是给你一笔钱补偿。
白月说，你走吧，我不需要你守在这里，儿子的事，我先想想，想好了会去找你。
白月的回答，让杨树非常满意。说，那行，就这样吧，矿上还一堆事等着我。杨树走了。走了好远，他又折回来，从门外探进头来。想好了，随时来找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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