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敢:我与冯其庸先生(《我与师友》之一)
知道冯其庸先生的大名是在1964年国庆节期间,当时我在浙江大学土木系工业与民用专业读本科。在浙大图书馆借阅图书时,借到冯其庸等六位先生选注的《历代文选》(中国青年出版社1962年9月一版)。
我自幼爱好文学,课余时间基本都用于文学类书籍的阅读。这是我第一次系统学习中国古代散文,冯先生为该书所写前言留给我很深的印象。我从该书过录了几十篇自认为更好的篇章,这本读书笔记至今插架在书房,其中不少名篇我都能背诵。
1979年报考研究生时,看到中国人民大学有冯先生指导的中国文学史专业通史研究方向的招考名录,未经思考便填写了报考志愿。因为我半路出家,基本功不够扎实,当年未被录取。
那年我的考试成绩是:政治64.2,外语59,古汉语69.2,文艺理论54,文学史70,总分316.4,平均63.5(参见下图)。
人大按照教育部文件精神将我转往杭州大学,只是杭大也因满员未予录取。饶有意味的是杭大的指导教师是徐朔方先生,后来徐先生与冯先生都成为我的忘年交,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我与冯先生的师生缘分一拖就是七八年。1982年我从徐州师范学院(今江苏师范大学)中文系中国文学史专业元明清小说戏曲研究方向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分配到徐州市文化局工作。
1986年3月初,我在徐州市文化局任副局长,接到刘辉兄电话,说冯先生很推许你的张竹坡与《金瓶梅》研究,想到徐州看一看《张氏族谱》与汉文化遗存。其时我正在南京江苏省委党校干部培训班学习,冯先生的徐州之行只能委托局办公室接待。缘悭一面,又错过了一次机会。
1987年4月8日晚,我借晋京公干之际,偕刘辉、卜键去张自忠路3号中国人民大学老校区红楼瓜饭楼拜谒,方识庐山真面目。
那次谈话较多,好像一直说不完。我告诉他1979年曾经报考他的研究生,他很吃惊,说没有印象了,那年录取的是叶君远,他正在做《吴梅村年谱》。冯先生说他近40年前做的第一部学术著作就是《蒋鹿潭年谱》,去年才由齐鲁书社出版。
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1986年我也在做《张竹坡年谱》,即将由辽宁人民出版社出版。冯先生说做年谱是学问正途,撰写年谱一要排比考订谱主的全部相关史料,二要研读谱主的全部作品,等于研究了一个全人,也近乎研究了谱主生活的时段。
冯先生还说到《红楼梦》与《金瓶梅》研究,说他抱歉没能出席在徐州召开的全国第一次和第二次《金瓶梅》学术研讨会,以后会再去多去徐州,说研究张竹坡抓住了研究《金瓶梅》思想艺术的牛耳,希望我从政不要放弃学术。
其间,冯先生赠送给我两本著述。一本是《曹雪芹家世新考》(参见下图),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7月一版,题款是“吴敢同志存正”。
一本是《蒋鹿潭年谱考略》《水云楼诗词辑校》(参见下图),齐鲁书社1986年9月一版,题款是“吴敢兄教正”。同志是官称,老少皆宜。兄是谦称,老派文人率皆如此。
只是我虽然没能登堂入室,也算有师生名分,理当称弟。冯先生说不必如此拘谨,称兄道弟便于交游。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者,一个潇洒豪放的学人,亦师亦友后来成为我与冯先生交往的格局。
言出必行,一个月后,冯先生二下徐州。适刘辉兄亦在。5月19日晚我设家宴招待他们,并请徐州市剧目工作室副主任、徐州市文学工作者协会主席及巨涛与徐州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徐州市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徐州国画院副院长马奉信等作陪。
席间冯先生为我取字不敢,说出于《荀子·礼论》。又说研究秦汉尤有兴于项羽,彭城还会多来云。饮毕,冯先生与奉信兄均即兴作有书画多幅,送我的一幅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参见下图)。
5月20日晚徐州师范大学当代散文研究名家邓星雨教授设家宴招待冯先生,我与刘辉、及巨涛等作陪。席间说起散文体裁,冯先生说他与邓先生有同好,只不过一是当代散文一是古代散文而已。
5月21日上午偕及巨涛与局艺术科科长刘志林、局办公室副主任苗艺明等陪冯其庸、刘辉两先生参观北洞山汉墓(参见下图)与徐州博物馆,冯先生均有题词。冯先生说他对汉文化极有兴趣,无伦汉墓、汉画像石、汉兵马俑还是汉代文物,还要再来徐州观看。
午即宴请冯、刘两先生于中山堂咖啡厅,市委副书记廖文才、市委宣传部副部长丁爱华、市文化局副局长李子丰作陪,南京大学历史系蒋赞初教授、秦浩教授亦在座。冯先生胃忽不适,中途退席。
1987年国庆节前夕,我再度晋京公干。10月2日下午偕刘辉、卜键、及巨涛自中国戏曲学院骑自行车拜谒祝肇年、冯其庸先生,晚即聚饮于人大红楼瓜饭楼。那晚喝了4坛古井贡,交谈甚欢,多有醉意。冯先生亦豪饮,酒中五仙云云。
夜半方归,四人呼啸而行,至北海买西瓜解渴,经天安门广场时,我骑的自行车忽掉链子,经西长安街北京电报大楼时还“齐天大圣到此一游”,潇洒与尴尬相伴。届归戏曲学院,已深夜矣。
我与冯先生久未谋面,1987年一大爆发,甚觉投机,相见恨晚,自然格外亲切融洽。
1988年11月冯先生三下徐州,适我因局离休干部黄坚病危到南京探望,便安排局办公室先行接待。
11月19日返徐后即去南郊宾馆看望冯先生,午即宴请于中山堂咖啡厅,及巨涛、苗艺明与徐州市演出公司经理董春荣等在座,冯先生为作字画多幅,送我的一幅是:琅玕十万翠葱茏,中有盘盘盖世翁。地解天崩当日语,人间万古一真雄。四明山谒黄梨洲先生墓,吴敢同志两正(参见下图)。
席间冯先生对我说,文化工作的重点虽在戏曲,具有门面性,但文物工作实为深层次文化内涵,徐州汉文化首屈一指,你不但要多予关注,自己也要将汉文化当作专业来做。耳提面命,真吾师也。
1989年2月4日,顾森先生来访,带来冯先生便函(参见下图),曰:
吴敢同志:
您好。顾森同志来徐,原拟请他带我题汉画像石的诗来,因图章不在身边,只好下次带去了。顾森同志是汉画学会的秘书长,这次来徐,作些调查,请予协助。
我前些时候不大好,现在已恢复多了,天暖和后,拟去您处作较详细的调查。汉画研究总要有几个重点,徐州我想应为重点之一。有关学会的事,可以同顾森同志商量。刘辉听说遭遇车祸,幸而逃出劫难,见请代候问。小及和其他同志好不一一。
其庸
二月四日
顾森秘书长说冯先生很关心徐州汉画像石馆的建设,届时他将出席开馆仪式,他还希望我借建馆机遇,大力展开汉画像石的搜集、整理、研究与汇集出版工作。
1989年2月21日,中华书局邀请冯其庸、刘辉商讨《金瓶梅会评会校本》整理出版事宜,傅璇琮、程毅中、徐逸民、顾青参加会议,决定整理工作由刘辉、吴敢承担,冯其庸为顾问。因为出版政策的原因,刘辉、吴敢辑校的《会评会校金瓶梅》,后来由香港天地图书出版有限公司1994年出版。
1988年11月冯先生在徐时,我向他推介江苏省梆子剧团青年演员张虹,并让张虹为冯先生演唱,说到徐州市文化局有意推荐她晋京竞争梅花奖,希望以此为激励培养出几位高水平的戏曲表演艺术家,并能带动一批优秀青年演员成长。
1989年4月13日收冯先生信(参见下图),曰:
吴敢同志:
您好,一直盼您来,却始终未能成行,甚为遗憾。山西省于今年五月间举行振兴中国戏曲活动,拟请名家去演唱,我推荐了张虹,上次已与小及同志说过,现将协议书寄去,请签好退一份寄给我,另一份自留。
原拟将协议书交卜键带来的,不料他临行未与我打招呼,耽误了好多天,甚为抱歉。匆匆即问近好!有事可给我家里打电话:四四七五四九。
冯其庸
四月十日
请保证按时前往,到时我会先一天去的,如有事,可让张虹找我。又及
冯先生一诺千金,果然很快有了举措。张虹后来参加了山西省那次活动,江苏省梆子剧团一行回徐后交口称赞冯先生的处事为人。张虹的那次活动也为她1991年摘取第九届中国戏剧梅花奖铺垫下厚实的基础。
中国的《金瓶梅》研究,经过1985年、1986年在徐州召开的两次全国《金瓶梅》学术讨论会和1988年在扬州召开的第三次全国《金瓶梅》学术讨论会的酝酿,首届国际《金瓶梅》学术讨论会1989年6月15—19日在徐州召开。
虽然当时筹备国际会议极不容易(需要江苏省上报,文化部、外交部会批),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徐州市有关负责人建议会议延期召开。我随即与冯其庸、徐朔方、刘辉、彭飞等先生通电话征求意见,均表示同意。徐州市委书记郑良玉曾任江苏省外事办公室主任,则坚持会议如仪举办,于是会议按期举行。
1989年6月14日,中国《金瓶梅》学会在徐州应运而成立。冯先生是6月17日上午到达徐州的,会议签名册题签还给他空着,他下榻南郊宾馆后随即补上题签(参见上图),下午即随与会人员到丰县参观(参见下图),并于当晚观看丰县小凤凰梆子剧团演出。
6月19日下午,会议举行闭幕式,冯先生作为中国《金瓶梅》学会的顾问讲话,并代表中国《红楼梦》学会致词,说:
一、会风问题,会风就是学会的领导作风、工作作风,学会好不好,这是第一个标志。(学会是)领导大家搞学问的,不是拉帮结派的。一个学会是可以有各种不同的学术观点,但不能有各种小派别、小组织。
一定要树立起一个正派的一视同仁的自由平等的人际关系和学会的会风。学会不是个人的,个人应该为学会尽力。会风最容易反映在开会的时候,当然平时也要注意。要坚持民主集中制,要坚持按会章选举,保持学会领导力量的稳定和更新。
二、学风,要实事求是,互相切磋、商讨,切不能霸道,要树立起实事求是的良好的学风来,反对浮夸、华而不实、空头理论,反对文人相轻,要提倡互相尊重,但却不是互相吹捧。学风最容易反映在学刊上,学刊提倡什么样的文风,就会影响学会会风。
学刊一定要办好,学刊也是学会的会风、学风的集中反映。万事起头难,要提倡为事业奋斗,为事业牺牲。
他希望《金瓶梅》学会借鉴《红楼梦》学会的经验教训,规范学风,整肃会风,建设一支团结有为的学术队伍。
1989年6月20日我陪冯先生用早餐,冯先生说这几天开会很忙,未及细谈,你是《金瓶梅》学会的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位置举足轻重,到了思考如何将《金瓶梅》研究的大好局面坚持下去并开拓发展的时候,要谦虚谨慎,不负众望。
冯先生再次提醒我工作再忙也要兼顾学问,譬如《会评会校金瓶梅》即可按照分工,插空进行,不绝如缕,以期集腋成裘。
上午偕局办公室秘书李建、局艺术科干事胡永明在南郊宾馆2号楼216室观看冯先生作画,其题款曰:狼藉残红飞絮濛濛垂柳栏杆尽日风,宽堂(参见下图)。
午陪冯其庸、刘辉两先生赴张虹家宴,江苏省梆子剧团党支部副书记杨少云、副团长张文艺与及巨涛、刘志林等在座。
张虹即席清唱《大祭桩》黄桂英一段【二八】带【散板】,冯先生鼓掌叫好,说文化局决策正确,张虹有实力去竞争奖项。归南郊宾馆,冯先生意犹未尽,补作上午未毕国画,并补题曰:落红万点愁如海,吴敢同志存正,其庸又记(参见下图)。
题款“狼藉残红飞絮濛濛垂柳栏杆尽日风”出自欧阳修【采桑子】(群芳过后西湖好),虽然“狼藉残红,飞絮濛濛,垂柳栏杆尽日风”,却“群芳过后西湖好”,用欧词清幽静谧的艺术境界,表达了画家异常的、幽微的心理状态。
追加题款“落红万点愁如海”出自秦观【千秋岁】(水边沙外),蕴含着“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凄迷愁怨。前者为表象,后者为旨趣。该画该诗,乃深有寓意者也。
旋陪冯先生去铜山县汉王乡察看张竹坡墓与汉王拔剑泉。晚宴请冯其庸、刘辉、彭飞先生于希尔顿大酒店,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孟庆华,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李为健与董春荣等作陪。
1989年9月29日冯先生五下徐州,在中山饭店下榻后稍停即去徐州市汉画像石艺术馆察看开馆事宜,并就展出浏览一过,提出几个布展的问题,副馆长武利华说其均为精到之言。当晚陪冯先生去人民舞台观看徐州市国庆文艺晚会,冯先生对徐州琴书也饶有兴趣,说未见整体水平如此整齐之曲艺三人挡。
9月30日上午汉画像石馆举行开馆仪式,冯先生致词并剪彩(参见下图),孟庆华与市人大副主任张云生、副市长王希龙、市政协副主席刘希伦、市外办主任韩文斗等出席。
晚宴请冯先生于寒舍,鼓楼区委书记张建国、市统战部副部长主福田与李子丰、及巨涛等作陪。那晚喝了很多酒,大家均兴高采烈,热情洋溢(参见下图)。
毕陪冯先生在中山饭店长谈至深夜。冯先生说到调中国人民大学后在琉璃厂的淘宝,红学界的派系,北京学人的亲疏等等,希望我有所作为,并告诫务须兼顾仕途学问,使人生丰富饱满。
我们几乎无所不谈,虽然颇有酒意,但句句掏心,令人刻骨铭心。说到兴奋处,冯先生起身作画一幅赠我(参见下图)。
1989年12月10日收冯先生信(参见下图),曰:
吴敢同志:
您好,现将刘辉同志给南京的信及南京来信复印寄奉请阅。协议已签订否?如仍能依您电话所讲条件,则赶快签协议,以利出书。刘辉同志的信起了很不好的作用,对他自己也极不利。至于说我不能自己作主等等,更无道理。涉及出版总署批给谁的问题,也不是他应讲的事。这样处理问题,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即使双方不能合作,也不必弄得面红耳赤。岂可如此大发脾气,而且又毫无道理。以后学会的会风和学风,更要审慎。画像题词,已写好,题了一首诗,诗云:草泽起英雄,乾坤百战同。汉家风物在,指点画图中。过一天写好后寄去。明年很想去您处调查汉墓,但愿能实现。匆匆问好!
其庸
十二、七
信中所说是三件事:
一是中国《金瓶梅》学会机关刊物《金瓶梅研究》的出版,经冯先生绍介,学会拟与江苏古籍出版社协议出版。此事由我具体负责谈判协商,协议书正在斟酌之中。
刘辉兄性子较急,惹了一个麻烦。好在冯先生从中协调,刘辉也未再坚持,《金瓶梅研究》1—4辑仍由江苏古籍出版社出版发行。后来,辽沈书社愿意免费出版第五辑学刊,与江苏古籍出版社的合作就此结束。
二是《金瓶梅词话》注释本出版事,该本由白维国、卜键注释,冯先生为顾问,此与刘辉无关,刘辉连带提出,所以冯先生说“不是他应讲的事”,后来该书由岳麓书社出版。
三是为汉画像石拓片题款,徐州汉画像石艺术馆精选汉画像石拓片若干每样两幅送请冯先生题款,一留给冯先生,一退回汉画像石馆。
1990年4月徐州市对机关事业单位人员实行职称评定,我拟申报研究系列正高级职称,请王利器、徐朔方、冯其庸三位先生作专家鉴定。5月8日收冯先生信(参见下图),曰:
吴敢同志:
您好,属写评语已写好,您上次打完电话后材料并未很快寄到,还是同及巨涛的一份一齐到达的。那时已是四月底了,我只能利用五一的两天假日做这件事。现在先将评语寄上,这样也许可以快些。如连材料一起寄,可能又得十天。有时快件反而更慢,普通的平信倒能较正常的收到。
新的那个大汉墓情况如何,心向往之。我想拍一部徐州汉墓,不知您有兴趣否?我可能月中就得南行,先到无锡、上海办事,然后再去您处。但月底又有台湾人来,十分麻烦,匆匆不尽,问好!
冯其庸
五月三日
其所写专家鉴定(参见下图)为:
吴敢同志的两部专著《张竹坡与金瓶梅》《金瓶梅评点家张竹坡年谱》,在长时期来金瓶梅研究进展困难的情况下,具有重大的突破性的贡献。在此之前,人们对张竹坡其人缺乏了解,因此要确切地评价他对金瓶梅的评点,此就显得有很大的盲目性。
吴敢同志的两部专著问世后,张竹坡其人及其对金瓶梅评点的情况,得到了彻底的详实解决,而且他的结论,具有不可动摇性,从而将金瓶梅的研究,大大地向前推进了一大步,开辟出了一条道路,这是对学术研究的一大贡献。
吴敢同志的治学态度十分谨严,能够充分重视资料,所作论断,是建立在充分的可靠的史料依据上的,这种学风,是一个真实学者的学风,也反映了他的学术水平,已达到了应有的高度。吴敢同志具有较好的学术修养,治学范围也较宽泛,他对中国古典戏曲和中国古典小说的研究,也有一定的成就。同意吴敢同志的申请,评为研究员。
1990年5月3日冯其庸
果然,1990年5月26日,冯先生六下徐州。冯先生此行,一为察看新发现之驼岚山汉墓,二为中国汉画学会江苏省分会成立事。
5月27日全天即陪冯先生探访驼岚山汉墓、白集汉墓等,冯先生说徐州的汉墓群如此众多集中,且规模宏大,体制多端,应统一规划建设,并着手整理研究,尽快汇编成书。
晚宴请冯先生于寒舍,市人大文教体卫委员会主任张绍俊、局文化科负责人胡冠勋、夏凯晨与及巨涛、苗艺明等作陪,尽欢而散(参见下图)。
5月28日午宴请冯先生于云龙湖鱼馆,徐州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刘瑞田,汉画像石馆馆长刘照广与及巨涛、苗艺明、夏凯晨等作陪。
冯先生不仅是享誉中外的国学大师,而且是久负盛名的文人书画大家,其墨宝画卷很多人求之不得,但冯先生是性情中人,酒酣兴至,面对友好,往往主动送人,口中还会说“你不要也不行!”
这次冯先生徐州之行,我又获其墨宝一幅:柳枝折尽到阳关,始信人间离别难。唱罢渭城西去曲,黄沙漠漠路慢慢。吴敢道兄两正(参见下图)。
收1990年8月28日冯先生信(参见下图),曰:
吴敢同志:
您好,不知已从新疆回来否?前属巨涛同志谈您们编一本大型汉画像石图册,拟交文物出版社出,经费由您们负责,属我与出版社联系,日前我去出版社,找到了杨谨同志,她们表示接受,并随即命黄文昆同志负责此事。现将黄文昆同志的名片寄去,请即与他联系,希望能把此画册出好。匆此即问近好!
冯其庸
八月二十八日
如此具体之徐州汉画像石图册事,冯先生不计其烦,走访公私所藏,察看拓片,指导编选,联系出版,面面俱到,长达十年之久。《徐州汉画像石》图集2000年终于由线装书局出版,完成了他的心愿。
1990年9月8日,冯先生七下徐州。这次是与中国艺术研究院副院长郭汉城夫妇,中国戏剧家协会顾问刘厚生,中国戏曲音乐学会会长何为,中国戏剧家协会党组成员、《中国戏剧》主编霍大寿,中国戏曲学会舞美分会会长龚和德等同行,出席江苏省梆子剧团40周年团庆活动,观看张虹竞争第九届中国戏剧梅花奖剧节目演出。
晚即宴请于虹光大酒店,先期到达的江苏省文化厅厅长、中国剧协江苏分会主席王鸿,中国剧协江苏分会秘书长谭慕平,著名戏曲画家高马得夫妇与刘辉等亦在座,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吴晶等作陪。
当晚江苏省梆子剧团40周年团庆在徐州会堂举行开幕式,冯先生与南北二京来宾皆出席,余主持,吴晶致开幕词,刘厚生、王鸿讲话。旋演出《潘金莲与李瓶儿》(后更名《李瓶儿》)。
9月9日上午在南郊宾馆召开《潘金莲与李瓶儿》座谈会,冯先生与南北二京来宾与会(参见下图)。
晚去徐州会堂陪冯先生与南北二京来宾观看张虹折子戏专场(参见下图)。
9月10日上午在南郊宾馆召开张虹表演艺术座谈会,冯先生与南北二京来宾与会。午即于友谊酒家宴请南北二京来宾,徐州市副市长萧树平等作陪。下午在南郊宾馆举行书画活动,冯先生作书画多幅,我获其绘画一幅(参见下图)。
晚去徐州会堂陪南北二京来宾观看老艺人专场,市政协副主席刘希伦等陪观。观看演出时我与冯先生连坐,冯先生说晋京演出的铺垫做得很好,张虹也又有进步,可谓唱做俱佳,声情并茂,要趁热打铁,尽快成行。
1991年4月江苏省梆子剧团应中国戏剧家协会艺术委员会邀请,经江苏省文化厅推介,受徐州市人民政府派遣,携新创作剧目《李瓶儿》和青年演员张虹、陈秀兰两个折子戏专场晋京公演,冯先生参加了其中很多活动:
4月15日晚偕徐州展览馆负责人吴安琳与张虹拜访郭汉城、冯其庸、何为、徐晓钟等先生。冯先生对张虹说到了检验你艺术水准的关键时候,不要紧张,演出时把正常水平发挥出来就行。
冯先生赠我两本书:一是《吴梅村年谱》(参见上图),江苏古籍出版社1990年5月一版;一是《秋风集》(参见下图),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年1月一版。
后者是冯先生的散文集,那天他谈到书柬文学,认为书柬可以写出极其精彩的文章,而且都是至情流露,毫无掩饰,弥足珍贵。
4月20日晚《李瓶儿》首演于吉祥戏院,冯先生与张庚、赵寻、郭汉城、马少波、阿甲、舒强、薛若琳、霍大寿、李超、李紫贵、何为、徐晓钟、严正、余林、刘诗嵘、张书仪、李维新、王利器、沈天佑、卢兴基、杜维沫、刘辉、凌启鸿(江苏省副省长)、王鸿、胡振龙(徐州市委副书记)等观看演出。
在舞台接见演出人员合影时,冯先生紧握住我的手表示祝贺,希望再接再厉将其余演出与活动也搞得像今天一样圆满成功。为了表示对冯先生的感谢,大集体合影后江苏省一行又专门与冯先生合影留念(参见下图)。
4月22日晚张虹折子戏首场演出于吉祥剧院,来宾除同20日外,郭林祥上将等亦来观看(参见下图)。
4月23日上午中国戏剧家协会在吉祥戏院贵宾室召开“江苏梆子《李瓶儿》座谈会”(参见下图),郭汉城主持,冯先生与王利器、刘辉、沈天佑、卢兴基、马少波、齐致翔、李紫贵先后发言,杜维沫、王育生等近六十人与会,发言热烈,评价甚高。
冯先生从徐州市文化局对张虹等优秀青年演员的培养说起,十年磨一剑,认为只有代代相传才可以使戏曲发扬光大。他还说到这次晋京演出的组织实施,大力推许徐州市文化局有一支精明能干的工作班子。
马少波当场宣布收《李瓶儿》编剧周长钟为徒,传为佳话。合影时冯先生让张虹坐他与郭汉城先生中间,以示赞许、祝贺。
4月30日下午举行胡芝凤收徒张虹仪式于中国艺术研究院(参见下图),冯先生与张庚、郭汉城、马少波、李希凡、刘颖南、薛若琳、齐致翔、苏国荣、阿甲、龚和德、安志强、谭志湘、王鸿、丁养华(徐州市副市长)等与会。
冯先生对张庚先生甚为谦恭,凡事礼让有加,发言在后,坐席在侧,给吾等后生小子做出榜样。仪式结束后宴请于大三元牡丹厅,张庚、郭汉城、冯其庸、刘颖南、阿甲、谭志湘、胡芝凤夫妇、丁养华、张虹、及巨涛、杨徳勋(江苏省柳琴剧团团长)在座。这种礼节性场合,冯先生一般都不会多喝酒。
1991年9月5日冯先生八下徐州,协商,92中国国际《红楼梦》学术研讨会事,同时了解一下张虹与江苏省梆子剧团近况。
他说拟于1992年10月在扬州召开一次国际《红楼梦》学术研讨会,计划邀请海外红学研究大家55人与会,如美国周策纵、浦安迪、夏志清、李田意、王靖宇、马泰来、马幼垣,法国陈庆浩、李治华,日本伊藤漱平,英国霍克斯,澳大利亚柳存仁,苏联李福清,韩国崔溶澈,台湾王三庆等。
主办单位有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红楼梦学会、扬州市外事办,鉴于很多红学家兼做《金瓶梅》研究,1989年6月的首届国际《金瓶梅》学术讨论会又因为很多国外学人未能到会留下遗憾,建议徐州市文化局参与协办。
我明白冯先生对金学建设和我的关爱,表示愿意加入协办单位行列。冯先生说该会原拟于1989年10月举办,后因故延期,现重新启动。
9月6日晚陪冯先生去江苏省梆子剧团观看该团演出,冯先生指明要再听一听徐州琴书,徐州市政协副主席李鸿民偕几位台湾客人等亦与观(参见下图)。
9月7日晚宴请冯先生于徐州矿务局招待所,李鸿民、杨徳勋、及巨涛、苗艺明、张文艺与丰县副县长王建华、徐州琴书演员魏云彩、徐州国画院画家马波生等作陪。
冯先生这次在徐亦有书画活动,我获其墨宝一幅:老来壮志未消磨,西望关山意气多。横绝流沙越大漠,昆仑直上竟如何。(参见下图)
冯先生办事极为详尽周备,而且事必躬亲。,92中国国际《红楼梦》研讨会由中国艺术研究院1991年10月8日上报文化部,10月22日经文化部批复同意举办。
1992年2月22日,收冯先生2月20日签署之,92中国国际《红楼梦》学术研讨会组织委员会信(参见下图),曰:
吴敢同志:
您好。92中国国际《红楼梦》研讨会已定于10月18—22日在扬州举行。据组委会决定,请您担任本届大会委员。特此奉告,敬请俯允,顺致敬礼!
92中国国际《红楼梦》学术研讨会组织委员会冯其庸
3月18日,收,92中国国际《红楼梦》学术研讨会组织委员会主席冯其庸签署之请柬(参见下图)。
1992年6月26日冯先生九下徐州,即宿军供大厦。上午陪冯先生去汉画像石馆检查全国汉画学术讨论会筹备事宜。
午军供大厦宴请冯先生,余与丁养华、苗艺明等作陪,刘辉兄亦在座。晚宴请冯先生于宴林园,刘辉、及巨涛、苗艺明、武利华、李建等作陪。
席间,冯先生要我代表中国《金瓶梅》学会在开幕式致辞,还说他在无锡聘请名家制作若干把由他签名的紫砂壶作为礼品送给与会者用为纪念(参见下图),届时要我派车将其运至扬州。
我问刘辉兄此事如何办理为是,刘辉说他未接到邀请,中国《金瓶梅》学会也不是主办单位,你是代表徐州市文化局出席会议,就一同代表说几句吧。
1992年10月17日我到扬州后即拜访冯其庸、王利器、沈天佑、袁世硕、周中明、孙逊、陈诏、黄克、卜键等先生,一是报到,二是熟悉会情。
10月18日9:00会议在西园饭店会议厅举行开幕式,孙逊、卜键主持,冯其庸致开幕词。王利器、周策纵、伊藤漱平、陈庆浩、皮述民、柳存仁、蒋和森、陈毓罴、张锦池、王鸿、姚北桦、李炳才(扬州市市长)、丁章华(扬州市外办主任)在主席团就坐,余亦在主席团前排就坐,并代表中国《金瓶梅》学会致辞(参见下图)。
10:00,合影(参见下图)。
下午大会发言,陈庆浩、刘世徳主持。发言人中,美国威斯康辛国际《红楼梦》研讨会发起人周策纵说《红楼梦》与中国文化不朽,并口占一绝曰:红楼一梦数百秋,红会三层更上楼。审时研红无尽日,只缘天地自悠悠。
澳大利亚国立大学教授柳存仁主清世宗即贾宝玉说,调侃说“十分钟后可解放”“发言可摧午觉”云。新加坡国立大学教授皮述民主脂砚斋即李鼎说,说考证求一个真字。
哈尔滨师范大学教授张锦池谈《红楼梦》的对称美,发言时间(15分钟)到了,五点意见才讲到第三点。
台湾中央大学教授康来馨报告台湾红学人物与红楼文化之旅,文化总会会长即李登辉云。台湾中央文化大学教授罗德湛谈《红楼梦》与中国文化,研究主要不是考证云。
发言者还有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林冠夫、山东大学教授马瑞芳。晚观看江苏省歌剧院“江南丝竹”晚会。10月19日会议如仪,晚观看江苏省昆剧院张继青演出《牡丹亭·寻梦》《烂柯山·痴梦》、胡锦芳演出《疗妒羹·题曲》《铁冠图·刺虎》。
10月20日6:00余驱车过江经镇江、丹阳、金坛、宜兴去丁山紫砂二厂,为会议取回有冯先生题款之特制紫砂壶。晚西园饭店在凤鸣龙吟阁设“红楼宴”招待与会人员,冯先生巡回祝酒时特意与我碰杯以示感谢,说会务冗杂,顾不过来,等11月初全国汉画学术讨论会时再谈。该会组织得有条不紊,学术、友情双丰收,颇得与会人员赞许。
1992年10月31日冯先生十下徐州,组织召开中国汉画学术讨论会。晚即宴请于中国矿业大学外招,徐州市文化局副局长褚庆鸿与武利华等作陪。
11月1日偕及巨涛、吴安琳陪冯先生到安徽省萧县皇藏峪观赏,冯先生问及第九届梅花奖风波,说他对此事很气愤,拟与有关人员商议声援事宜。
11月2日晚宴请冯先生于西楚大酒店,徐州市市长何赋硕,李为健、张绍俊、董春荣等作陪。席间我向何市长介绍说冯先生是大名士,这已是十下徐州。冯先生说他本来要借此机会向市长推荐我,你一句话堵上了我的嘴,否则我们岂非相互吹捧。何市长说当年乾隆皇帝六下江南四到徐州,冯先生如此热爱徐州,令人感动。
11月3日上午,由中国汉画学会主办、徐州市文化局承办之中国汉画学术讨论会开幕,冯先生致开幕词,丁养华致欢迎词。冯先生在开幕词中首先祝贺刚刚正式成立的中国汉画学会,接着极力推许徐州在全国汉画研究中的重要位置,还讲到会风问题,相信汉画学必将成为显学。
晚宴请冯先生和与会人员,丁养华、薛家佩(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褚庆鸿、武利华等作陪。书画活动是冯先生每次来徐的必备项目,这次也不例外,只是送我的一字一画被一位好友强行拿走。说起来冯先生前后赠送给我的字画约有二三十幅,现在我手头只有十几幅,看来被朋友掠美者不在少数。
收1992年11月8日冯先生信(参见下图),曰:
吴敢同志:
您好,我已平安到家,面包车预计今晚可到,谢谢您的安排,二位司机各为他们作一字一画,各送茶壶一把。又及巨涛、小吴、侯学忠亦各送茶壶一把。另十把属他们带给您,请查收。行前又在汉艺斋将所有该写字的都写了,除您的名单外,又增加若干,可惜纸不太好。
这次会议开得十分成功,我已在大会结束时讲了。我觉得徐州应充分利用汉文化来促进经济、文化方面的跃进。汉画馆的建设是有贡献的,还应该宣传,似乎至今仍有人说些不伦不类的话,记者访问我的时候,我已作了明确的答复,对那些不伦不类的话(如说这样陈列对石头保护不好等等),我也作了回答,文化报的记者我也作了明确的详尽的答复。我赞成他们发文章,具体意见已告诉小吴。
汉画馆那件八米长的大幅,我想请您让他们给我精拓一幅,连同你们的一幅拿来我来加跋,然后利用对这幅画的介绍,可以好好宣传一下汉画馆的成就,进一步引起人们对汉画馆以及徐州汉文化的重视。
拓画的事我已与马同志说了,请您再关照一下。要用六尺或八尺净皮拓(汉艺斋有好纸,又告),普通的纸不宜。如实在没有,可用五尺或四尺净皮,要是安徽的宣纸。
又,刚刚给他们写字作画时,又为您写了一幅和画了一幅。我的纸较好,比在徐州写的要好一些。刚到家,一切匆忙,有事再通话吧,问好!
冯其庸
十一月八日下午
92中国国际《红楼梦》学术研讨会请柬
1992年11月14日收局办公室司机周杰带回之冯先生便函,并字、画、壶多幅多把,相关人员各有馈赠,算是对扬州红会的善后。那个八米长卷后来也如议送呈加跋。
1993年6月7日上午去红庙北里文化部宿舍拜访冯其庸、郭汉城、王琴先生。我给冯先生说近年颇受梅花奖风波影响,好多计划内的工作未能实施,徐州的文化事业遭受损失,很多师友也无暇联系。
冯先生说秀木出林风必摧之,你做事太过认真,期望值也偏高,平时又无防人之心,也欠缺周全之道,引发困顿就很难避免,但不能灰心丧气,要相信领导能够分辨是非,要坚信公道自在人心,你有一个志同道合、精明能干的工作班子,要多依靠他们,排除干扰,一如既往,继续努力。
冯先生还举南京博物院院长姚迁遭人诬陷自杀事为例,警示我不要做傻事。说为姚迁平反真是一波三折,最后给胡耀邦写信才算解决。又说我与姚迁也是好友,他平反后召开追悼会,我专程去南京参加云。在我工作困难之时,很多师友劝勉慰藉,冯先生给我了最有力有效的支持鼓励。
8月11日下午去济南站接卜键兄,遇冯先生夫妇携女幽若和外孙女经济南去烟台。晚即去大众日报社招待所看望冯先生,当听说我约卜键到济南是向发表不实文章的《齐鲁晚报》讨要说法时,冯先生说大可不必,事实胜于雄辩,诬陷掩盖不住真相,不予理会是对流言蜚语最好的处置。
1994年1月8日收冯先生信(参见下图),曰:
吴敢同志:
您好,金瓶梅研究题签今寄上,请收。封面题签可不署书者名字,在封四标出即可。题签请缩小后用,匆匆不一,问好!
冯其庸
一、五
本来,中国《金瓶梅》学会机关刊物名称是《金瓶梅学刊》,也是冯先生题签,并且出过创刊号(参见下图),作为首届国际《金瓶梅》学术讨论会的会刊内部发行。
后来在江苏古籍出版社正式出版时,因为学刊属于定期刊物,需要新闻出版署批准,这才更名《金瓶梅研究》。复因前述原由,未再请人题签。这次请冯先生重新题签,就是用于第五辑(参见下图)。
迄今已经出至第十二辑,除第六辑用印刷体外,封面题签均为冯先生所题。由我敦请冯先生题签或题写单位名称的还有江苏省梆子剧团、江苏省柳琴剧团、徐州文化艺术学校、徐州教育学院、王进珊选集、徐州文化博览等,冯先生可谓有求必应,对徐州极为厚爱。
1994年3月24日冯先生十一下徐州,系赴沪参加刘海粟百年诞辰活动返京途经徐州小停也。上午陪冯先生再次察看汉画像石馆,冯先生建议在南北两侧增建新馆,以扩大馆藏、丰富展出。午即宴请于云龙湖大酒店,萧树平(徐州市政协副主席、民革徐州市委主委)、赵彭城(民革徐州市委驻会副主委)、武利华、及巨涛与北京四位画家在座。
1994年11月25日冯先生十二下徐州,晚即宴请于南郊宾馆,及巨涛、夏凯晨、武利华与徐州日报副刊主編李瑞林等在座。
冯先生说不久前徐州有人到北京看我,说到你的工作很为困难,可能会遭到不公正待遇,我特意赶来徐州,名义是调研汉文化,实则以表心意,以示道义。我给冯先生说自1991年以来三四年间,因为梅花奖事,仕途没有成绩,学问也无暇顾及,真想辞职回归学术。
冯先生说凡事两面观,祸兮福所倚,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徐州文化环境如此不堪,虽不是你的责任,但回归学术做做学问似乎更适合你。我将刚刚接到的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出版的由刘辉和我辑校的《会评会校金瓶梅》送给他,他翻看了一下,说徐朔方先生序里怎么没有提到你,这不是徐先生的风格,何况你与徐先生也是过往甚密。
1995年2月6日,市委调整市属单位领导班子,余左迁徐州教育学院院长兼党委书记。当晚我打电话告诉冯先生任职的变化,他说既在意料之中,又觉难以理解,表示以后再不去徐州。果然,冯先生言必行,行必果,其后不管谁邀请都未再到徐州。
1995年6月1日收冯先生信并墨宝1幅:人到黄龙已是仙,劝君饱喝黄龙泉。我生到此应知福,李杜苏黄让我先。(参见下图)
翌日接到冯先生电话,互问近况之后,冯先生说我表面谦和,实则内里清高。嫉恶如仇,就会把他人的缺点放大。如果此人还是君子倒也罢了,若果碰上小人,那就暗箭难防。知我者,冯先生也。
1996年7月21日上午偕刘辉去红庙北里3号楼5门301室拜访冯先生,顺请为拙著《曲海说山录》作序。冯先生满口答应,并且很快写成。
该序刊登于1997年6月14日《中国文化报》第3版,题目是《做学问也要注重实干——吴敢与<曲海说山录>》全文如下:
我与吴敢同志认识已经很久了,我的印象中,他是一个实干家,不仅事业上实干,学问上也是实干。
实干的实绩之一,就是他对《金瓶梅》评点家张竹坡的研究。他的研究是重史料,重事实,不是猜测,不是想当然,更不是杜撰。
实绩之二,就是这部《曲海说山录》。这部书研究的是戏曲和小说。从戏曲来说,他研究的课题,都是实实在在的,都是需要下功夫读书作调查研究的。例如对《赵氏孤儿》的研究,就是如此。
我过去也做过同样的笨工作,我把有关岳飞的题材,从小说到戏曲,从宋元到明清,从头梳理了一遍,从而深知这种笨办法的实际用处。同样我把《红梅阁》的题材演变,也梳理了一遍,写了《从绿衣人传到李慧娘》,结果文革中便成为了大罪,但这与我们的研究无关,我们的研究还是应该坚持的。我看到吴敢的这种笨功夫、笨办法,不觉心印一笑,觉得世间还是有笨人,也即还是有真人的。
实绩之三,就是他在徐州市文化局局长任上致力的徐州汉文化的开发与研究。徐州是汉前期文化的一个重点,有规模很大、数量众多的汉墓遗存,如北洞山、小龟山、驼岚山、白集等等,特别是近年新发掘的狮子山汉墓,出土文物之精且富,叹为观止,这又给学术界出了新题目。吴敢当时全力经营的还有徐州汉画像石艺术馆,这是有远见的一项建设,这对地方文化建设是具有永久性的。
实绩之四,就是他十分重视徐州的地方戏曲,大力扶持它,使它能生存发展,也终于取得了可观的成绩。所以他的戏曲研究也是与实干联系在一起的。
收在这本书里的一篇短文,叫《晚清出版小说的欺世花招》,文虽短,却颇值得一读。为什么值得一读?读后读者自然会明白了。
现在吴敢已调任徐州教育学院的领导了,这个工作很重要,能培养人才。吴敢既然自己不仅是研究家,又是一个实干家,我希望他能多培养一点做实事、说实话、实事求是的人才出来,因为我们的社会太需要这样的人才了。
我曾说一场文化大革命,花费的代价太大了,唯一的收获是什么呢?从文化这方面来说,就是巴金老的一部《真话集》。四人帮要人人说假话,可巴老却写出了《真话集》,这有多可贵啊!四人帮早已完结了,但真话是永远需要的。
因为现在文化界,学术研究上还有人把说假话当作自己的学术新发现,来欺骗不懂事或不明真相的读者。什么曹雪芹有九个祖籍啊!什么研究曹雪芹的祖籍要从明清易代这个大文化范围来考虑从而他的祖籍是某处某处啊等等,前者可入新《笑林广记》,后者我不知道应该叫它做什么?读者可以自思。
所以培养实事求是的,既有理论又重实干的人才已经是当务之急了,特别是文科的人才太少太少了。我们的社会需要大批有远见的有高层文化的全面人才,也就是文理兼通的人才,或文理各自专精博学的人才。二十一世纪是文化和科学大发展的世纪,是需要大批文理兼通而能实干的人才的世纪。所以吴敢的教育工作大有可干的。
让说真话,办实事,重实干,坚持实事求是成为一代新风。
是为序。
1996年12月21日晨于京华瓜饭楼
(又载《曲海说山录》,文化艺术出版社1996年12月一版;又载1997年6月15日《文汇报》第3版;又载冯其庸著《剪烛集》,陕西人民出版社2002年2月一版)
1998年5月15日收冯先生寄来之“冯其庸书画展”开幕式邀请函(见下图),1998年5月26日上午偕刘辉等去中国美术馆西南厅出席开幕式,我知冯先生爱石如命,便以两个连体恐龙蛋化石为贺。许麐庐、郭汉城、薛若琳、曲润海、马少波、张文彬、袁世海、程毅中、刘世徳等到场助观,社会评价为“空前的文人书画全展”。
1998年11月24日上午偕卜键等去通县张家湾开发区芳草园25号看望冯先生,顺送徐州汉画像石馆嘱呈之汉画像石拓片。
冯先生问到徐州教育学院状况,说不时听到徐州来人言及你在教育领域的作为,是金子就掩盖不住光芒。冯先生一以贯之对我的关爱,并未因我离开文化局而改变。他还对我说5月份书画展那时来宾众多,应酬不过来,午宴你也没参加。
冯先生说看就是学,多看古人墨迹,多看名家画展,熟看墨宝三千篇,不会写字也成幅。间冯先生接一电话大为光火,“你不能自拟对联吹捧自己叫老前辈书法署名!以后要接受教训!”云云,南阳某汉画像石拓片展览事也。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冯先生如此严词责问,看来对方一定做事特别过分。
南京大学学位办公室聘请我为该校中文系戏剧戏曲学专业2000届博士生毕业论文答辩委员会委员,2000年5月24日晚即聚饮于南京福盛缘酒店,冯其庸、吴新雷、俞为民、卜键等在座,冯先生颇有饮兴,说一年半未见了,听说徐州教育学院去年搞了好几个颇有影响的大活动,借花献佛,以酒表意,我们干一大杯祝贺一下。
5月25日上午,卜键、刘美源(韩)博士论文答辩会于南大中国思想家评传会议中心举行,冯其庸为主席,陈美林、卞孝萱、吴敢、韦家骅、吴新雷、俞为民为委员(参见下图)。午即小酌于南大接待中心,诸委员皆在座。
下午,解玉峰、曹文姬(韩)、权容浩(韩)博士论文答辩会,陈美林为主席,冯其庸、卞孝萱、吴敢、韦家骅、吴新雷、俞为民为委员。晚再聚饮于福盛缘,诸委员外,王鸿、郑云波、李荣德、卜键、解玉峰等在座。
席间,冯先生对我说1998年你邀请我去徐州出席中国古代戏曲专题研讨会,1999年邀请我去徐州出席徐州教育学院40周年院庆,我因有前约不克前往,虽有遗憾,但你能理解。有师友如此,足矣。
2003年10月6日上午偕卜键、沈悦铃等去通州芳草园且住草堂看望冯先生(参见上图),请其为徐州诗碑题字、《徐州文化博览》题签(参见下图)。
冯先生赠我《论红楼梦思想》(参见下图),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02年10月一版,说他在文革时手抄庚辰本红楼梦,计划与手批庚辰本红楼梦一起出版。
他说还有一本书《剪烛集》(参见下图),山西人民出版社2002年2月一版,去年签好后等你来京,你未能成行,这次一起送你,书中收有《曲海说山录》序,加了个标题《曲海说山忆吴敢》,放在旧雨篇(下)。
午即聚饮于通州太熟悉家常菜馆,席间,冯先生说他也遭到过误解与诬陷,力所能及地拨乱反正之外,均不予理睬,并且不让其破坏情绪、影响事业。他还说你已经退居二线,应完全回归学术,在小说与戏曲领域成总的命题谋篇。
10月29日收到冯先生信(参见下图),即为徐州诗碑所题苏东坡词以及为徐州市文化局局长孙厚兴、副局长李建所题苏东坡诗也。
2004年12月上旬,受徐州师范大学派遣偕赵兴勤兄晋京申报戏剧戏曲学硕士点与古代文学博士点。
8日晚偕赵兴勤随卜键、沈悦苓去通州芳草园且住草堂访冯先生(参见下图),顺请为我书房“预真居”题匾。
冯先生畅谈学问,关于明末有否资本主义萌芽,他认为有,且援用何其芳说,提出“封建民主”概念云。12月19日收冯先生挂号,即预真居题匾也(参见下图),另送我与赵兴勤兄书法各一幅。
2006年冯先生82周岁,张庆善、卜键拟予祝寿,1月4日我拟七律奉上为贺,诗曰:文学艺术两高峰,最爱石头瓜饭情。云龙湖畔雕汉画,戏马台前染落红。曲海佳序期先进,梅花铁板歌大风。且住草堂解蔽处,一代宗师启鸿蒙。
2009年4月上旬应徐州工程学院副院长张仲谋教授邀晋京联系非物质文化遗产事宜,1日上午偕张仲谋等随卜键去通州张家湾芳草园看望冯先生(参见下图)。
我给冯先生说:“我退休以后很少外出,有好几年未见了,很想你!”他说:“我也很想你!”一个想字,挂在心中,足可定格友情。冯先生问我这几年在做什么,我告诉他正做戏曲格律文献研究,他要我留意宋元戏曲声腔与戏曲脸谱变迁云。
午卜键宴请于昌平花园。席间闲谈,多及黄苗子、文怀沙、周汝昌等文坛掌故。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冯先生,临行,冯先生起身相送,我拉住他的手,热泪盈眶,久久不愿松开。
2014年春节我写信给他拜年之际,邀请他出席2015年8月在徐州召开之第十一届国际《金瓶梅》学术讨论会。
拙著《金瓶梅研究史》2015年6月由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版前,我曾寄挂号信请冯先生题签。
拙著《戏曲格律文献研究》2016年7月由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版, 8月19日上午我收到样书即去邮局印挂寄给冯先生。冯先生均没有回音。我听卜键兄说近年他身体欠安,就未敢再打扰他,只是祈愿他健康长寿。
2017年元旦卜键兄来电话致意,说冯先生健康状况令人担忧。1月19日,冯幽若师姐来电话说冯先生叫她打电话问候我,我预感不好,打算过了春节便晋京探望,不期三天后冯先生仙游,在他生命的末端未能侍奉在侧。
我与冯先生交往非同一般,但我们很少谈及具体家事,加上相距千里,我与夏渌涓师母没说过几句话,与冯幽若师姐更只是济南一面之缘。近七、八年间我与冯先生没有过从,但冯先生在生命的最后时段能够想到我,弥留之际,冥冥之中,灵犀一点,也可说是生死之交吧。
冯其庸学术馆2012年在冯先生家乡江苏省无锡市惠山区建成,冯其庸研究中心2018年在冯先生晚年居住21年的北京市通州区张家湾镇成立,冯其庸先生这座学术丰碑已经雄踞在南疆北国。
我与冯其庸先生相交以心,相处以情,相信以实,相观以行,相契以学,相鉴以识,冯先生活在我的心中。冯先生为学求真,为艺求美,笃学慎行,格调高远,将永远活在红学界、书画界、国学界,活在学人、国人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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