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学翻译】“为什么”和“为什么”之间有区别吗？

一

随着翻译软件的不断改进和普及，不同语言之间的差异也越来越引起我们的注意。这可不，前不久，朋友圈悄然流行着类似于这样的一张图：

图1：某翻译软件德译中

也就是当你输入“Was ist der Unterschied zwischen warum, weshalb, wieso und weswegen?”这句德语时，翻译软件会将这句话自动译成：“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和为什么的区别是什么？”

即使把目标语言从中文改成英语，情况也差不了多少，不过是四个“为什么”全都变成了“why”。

图2：某翻译软件德译英

身边的许多朋友都把这个例子视作德语太繁琐、太矫情的证据之一：“明明都是同一个意思，干嘛好端端地用四种不同的表述？”

然而主页君认为，恰恰是这个例子才证明了在目前的翻译领域，人工智能尚不能取代人脑。为什么？

因为很显然，在作为源语言的德语中，这四个追问原因的词都是不同的词，而既然是不同的词，其在德语中的含义一定是有细微差别的——否则就不会用不同的词来表示。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径直将这四个不同的德文词全部译成“为什么”，尽管从脱离语境的角度看并没有什么问题——因为孤立来看，它们的确都有“为什么”的意思——但无疑会使不通德语的人误以为这些不同的词在德文里的含义是完全相同的。

尤其是在这个句子中，提问者已经明确要问这四个不同的德语词存在何种区别，如果全部都用同一个中文词去对译，就会出现“（在纯粹中文的语境中）完全相同的几个词之间存在何种区别”这样的矛盾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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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那么人脑该如何应对？在主页君看来，应当尽可能寻找对应这几个德语词原始字面含义的不同中文词，以便在中文语境下凸显其中的含义差别。详言之：

1.将“warum”译成“为（了）什么”

“warum”实际上是由“was”[什么]和“um”[为了……]组合而成的，只不过组合后的“wasum”一词中的s夹在a和u这两个元音之间，于是发生了s＞r的音变（rhotacismus），所以就有了“warum”。

因此，这句话中的“warum”译成“为（了）什么”符合其字面含义；而由下文可知，也只有对于这个词，中文里的“为（了）什么”才是逐字对应的。

【题外话】拉丁语中也存在这种r音变现象，例如“mōs”[风俗、惯例]一词，作为第三变格法的名词，本来它在变为属格时应当写成“mōsis”，但由于前一个s夹在元音o和i中间，就发生了s变成r的音变现象，最后得到的属格写法其实是“mōris”（风俗的、惯例的）。

【拓展】请按上文的方法分析“darum”一词的构造。

2.将“weshalb”译成“由于什么”

再来看“weshalb”。乍一看，这个词好像不是一个合成词，难以用上面的方法找出它的字面含义。但其实它同样是一个合成词，只不过用于组合的两个词都发生了小小的变化。

首先必须要看出“halb”实际上是从“halber”[由于……（的原因），因为……]变过来的，后者在组合为“deshalb”这个双音节词之后，原本的词尾-er发生了音节脱落，但其含义仍旧是不变的，即“由于……（的原因），因为……”，而不能望文生义将它理解成写法相同的那个形容词“halb”[一半的]。

【题外话】民法里有个专业名词叫“Leistung erfüllungshalber”，这里同样出现了后缀“-halber”，即“由于……（的原因），因为……”。因此，这个词直译应当是“出于清偿原因的给付”。也有人意译成“间接给付”，亦可。但肯定不能望文生义地译成“半清偿给付”或“半履行”，因为这个词和“一半”毫无关系（很容易掉进这个坑，需高度重视）。

解决了“-halb”，“wes-”也就迎刃而解了，此时只需再向前迈一小步：即要看到“halber”作为介词时一般后置的，它所支配的是位于其前面的这个名词的第二格（=属格）。所以，这里出现在“-halb(er)”前面的“wes-”其实是“was”[什么，第一格=主格]的第二格形式——尽管“was”的各种格在现代德语中已不再单独存在。

综上，weshalb的字面原义是“由于什么（的原因）”。

【拓展】请按上文的方法分析“deshalb”一词的构造。

3.将“weswegen”译成“因为什么”

为了思考上连续性，接下来直接看最后一个词“weswegen”。根据上文的道理，这个词是由“wegen”[因为……]和“wes”组合而成。由于“wegen”用作介词时与“halber”相同，也是支配名词第二格的，所以这里的“wes”也是“was”[什么]的第二格形式。这样，“weswegen”就可译成“因为什么”。

【补充说明】当然，由于“weswegen”和“weshalb”的含义几乎可以互换，因此二者都可以用“因为什么”和“由于什么”去对译。但这里为了保持二者在字面上的直观区别，所以采用了不同的译法。换言之，把“weswegen”译成“由于什么”，把“weshalb”译成“因为什么”也是可以的，重要的是维持二者在中文表述上的区别。

4.将“wieso”译成“怎（么）会这样”

这个合成词最为友好，留在最后分析。很显然，“wieso”是“wie”[怎么；多么；好像等]和“so”[如此，这样]组合而来，二者都没有发生词形上的变化。只需要稍稍排除掉“wie”的其他含义即可，因为此处它明显是“怎么”的意思。

所以，“wieso”的字面含义是“怎（么）会这样”？

5.结论

综上所述，主页君倾向于将这句话译为：

“为（了）什么”“由于什么”“怎（么）会这样”以及“因为什么”之间的区别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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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亲爱的读者，或许你认为主页君太过于咬文嚼字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搞得这么复杂，有必要吗？”我的回答是：“在生活中，当然没有必要，日常语言的交流只求一个效率；但一旦上升到学术研究的角度，就有必要了。”

不信你看，法律德语里的“Akt”“Verhalten”“Handlung”“(Rechts-)Geschäft”在中文里都可被译成“行为”。假如将这四个词都译成“行为”（不仅仅是假如的问题），那么一个不通德语的初学者在第一次接触它们时，就无法仅凭中文的字面表述去区分这四个原本有着不同外延的概念，进而无法直观地感受到这些词在教义学体系中的不同含义。

是否（已经）有更好的译法呢？敬请关注下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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