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家乡回望绣成堆（廿二）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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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英的家在东屏湖上游的一个小村庄，山清水秀。红英是家中大姐，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自己刚到上学的年纪，父亲去世了，家里的天塌了。小妹刚出生，妈妈伤心过度，没有了奶水。红英将新做的书包默默收起，在家帮助妈妈带弟妹，小妹是在红英怀里长大的，跟红英的感情比母女还好。红英做姑娘时，心灵手巧，纳鞋底绣花，打毛衣钩桌布，远近闻名，温柔厚道，只是没有机会上学，家乡的上学叫“念书”。

为了让两个弟弟要上学，红英断了上学的念头。成年后一个亲戚将红英介绍到安徽小丹阳镇上的铁匠家。丈夫念到小学毕业，到铁匠铺里学打铁，红英出嫁后，在老家种田，忙里忙外，婆婆满意得很。一年后，红英生了一个女儿，红英积极响应计划生育政策，与丈夫商量不再超生，将所有的爱给了女儿小云。

  小云小时候，比男孩子还要淘气，爬树掏烟囱，上房揭瓦打弹弓，整天像个泥猴子，红英一个人在家乡种田，丈夫一个人在镇上打铁，小云一个人疯玩，日子过得不紧不慢。

小云要上小学了，红英搬到镇上去住，让小云上镇中心小学。小云聪明的很，什么东西一学就会。红英就喜欢看小云念书的样子，整天让小云念书给她听，红英跟着小云学会了简单的算术，会写家里人的名字。

  丹阳镇上的人都知道红英贤惠，做事快，肯帮人，不爱说话，不搬是非。丈夫打铁红英拉风箱，一有闲暇就捧着一个收音机听故事，听一遍就能够将故事记住，听两遍就能讲出来。晚上睡觉时，悄悄的将故事说给红英听，丈夫笑红英魔怔了，可慢慢地不听红英讲故事就睡不着觉。在小云寒暑假时，红英让小云将四大名著念给她听，小云念书时，摇头晃脑，像小和尚念经，根本不从心里过。可红英听得可认真了。居然能将四大名著背出来。红英慢慢地敢说话了。

  小云读初二时，像变了一个人，整天看爱情小说，还涂脂抹粉的，打扮的像小太妹。红英急得不行，打骂都不起作用，红英自己抡自己耳光，也没有任何效果。小云在外面交了男朋友，居然夜不归宿，红英到镇上旅馆去找，小云与男朋友跑到县里去鬼混，红英到县里旅馆去找，找回来，红英气的揍了小云一顿，哭着“娘小时候没有机会上学，像个睁眼瞎，这么好的机会，你不上学，将来会后悔的”。小云不敢顶嘴，假装睡觉，夜里趁红英睡着了，又偷偷跑出去了。担心的 事情还是发生了，小云怀孕了，男朋友吓跑了。红英心疼的只掉眼泪，只好悄悄的带小云到娘家找医生去堕胎，小云的身体恢复后，红英动员小云去上学，小云塌了半学期的课，已经跟不上了，只好留级，小云嫌留级不好看，又跑出去了，据说到了南京。

丈夫关了铁匠铺，跟红英两个在南京市找了半年，有一天，终于在洗头房找到了小云，小云染着火鸡一样的头发，穿着超短裙，叼着香烟。丈夫将小云捆着带回了家，将小云暴打一顿，打铁的丈夫下手太重了，用小指粗细的柳条，将小云背上打出一条条紫色的血印，小云两天下不了床，下床后还是不肯去念书，怕同学瞧不起她，红英让步了，答应不让小云念书，小云才答应不再去洗头房。

看到小云在家那个懒散样子，红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红英跟丈夫商量说：“小云还是个好孩子，只是一时糊涂，无论如何要挽救女儿”，两夫妇商量来商量去，只有打离婚，丈夫觉得离婚这事是底线，会被人戳脊梁骨的，红英反复做工作，丈夫终于同意了，以小云败了家风为由，将母女“赶出”了家门，到外地去打工了。 

红英带小云搬回老家去住，老家满是灰尘，红英带着小云用水冲地，将房梁上灰尘掸掉，桌椅床铺收拾停当。第二天一早，开始带小云下地。小云一开始很新鲜，穿得漂漂亮亮的，打把伞到地里，红英将裤脚卷起来，让小云跟她一起插秧，插秧可是个技术活，小云的腰弯不下来，腿在水田里拔不出来，在那一扭一扭的不出活，只见红英左手分秧，右手插秧，向钟摆一样的，从左向右，从右向左。小云虽然嫌苦嫌累，但看到红英样样吃苦在前，不好说什么。已是初夏时分，秧苗拔节了，红英顶着烈日，带小云到稻田除草，俗称“爬行”，穿着短裤，在齐腰深的田里跪着前行，头低着寻找杂草，两只手不断地拔去田里的杂草，头焖在稻行里，有些闷气，稻子的叶子不断抚摸脸颊，小云的嫩皮又痒又痛，手上全是泥，没法抓，小云累的直喘气，最难受的是田里有蚂蝗，会吸人血，小云第一次看到腿上盯了好几个蚂蝗，吓的大哭，红英不慌不忙地说：“死不了”，用毛巾在小云腿上拍打，蚂蝗全掉下来了，红英又去“爬行”了。小云太累了，坐在田埂上，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到：“谁说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他妈的扯淡，老娘要上学”！发泄够了，死也不肯下田了，非要去念书。

红英不肯，说：“现在你爸不要我们了，我哪有钱供你念书，几亩责任田可以养活我们娘俩，有你帮忙我可以轻松些”小云跪下来求红英，又打电话求爸爸，求爸爸妈妈复合，写下血书，保证以后好好念书，不再给父母添麻烦。

红英只好找人将小云插班在自己的老家念初三，红英开始了陪读的日子，在中学附件租了两间平房，红英每天变着花样给小云做饭，小云的态度端正了，学得很认真，母女俩终于相互和解了。

一开始摸底考试，小云全班倒数第一，校长要请小云退学。红英去找校长，向校长保证，一学期后见分晓，一学期后，小云的成绩赶到了中游。中考时，小云考上了县二中。

学校附近有很多陪读的妇女，买菜做饭后聚在一起打小麻将。红英从不参加，一边打毛衣，一边听故事，小云高中三年，红英听了好多故事。

小云终于考上华东政法大学，目前在上海从事律师工作，已经是小有名气。小云虽然给红英念书时，不过心，但还是读了许多书。小云当律师时，遇到问题，小脑瓜一搜，哪些解决问题的办法自然而然地汇聚脑中，嘴一张，自动地条分理析。但小云在工作中遇到解不开的疙瘩，依然要找红英来解，小云每次回家，最幸福的事就是坐下来念书给红英听。红英现在自带光环，与人谈话时，一套一套的，镇上的人以为红英是有文化的，夫妻邻里解不开的疙瘩找红英解决，红英引经据典，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居然成了调节纠纷的高手，神了。

小云在上海有了家庭，女婿是上海人，看到红英温文尔雅，以为红英是大家闺秀。小云有了孩子，孩子不听话时也会动手。红英就护，不让打，小云对红英说“妈妈，小时候，你要早一点揍我，狠一点揍我，我就不会走弯路，书念得会更好。”红英笑着说：“痛在你身上，疼在我心里”“打孩子是下策，我不识字，没有更好的办法，你们是大学生，有的是办法”说完母女俩赶紧捂上嘴，怕人听见这个“秘密”。

丈夫早就不打铁了，腰不弯，眼不花，整天打打小麻将，晚上陪红英追电视剧，听红英讲故事，秤不离砣，公不离婆。今年是红英60大寿，小云将红英夫妇接到上海，买了很多新衣服，专门送给红英一支录音笔，让红英将肚子里的故事说出来，录下来。

小云想着自己念书给红英听，想着自己的荒唐，想着爸爸的暴打，无声地笑了，她要好好报答父母。

摄影：老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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