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前子的诗与画
河
第一，河是第一的。
大地上独居的河……
你们在岸上，看河，它画着减号，
咄咄逼人：“–”
我说的是大河。
一个种族用减号联络。
甚至没有影子。
甚至荡漾身体。河的身体比风无形：
风，占有照片中的墨水之树。
河被流过，你们在岸上，
我河“一刻”居无定所，这淡水之家，
一个不造住宅的种族。
沙流入水中。
……河平静。
（虽然，滔滔不绝的乐趣）。
不推理群山——到尽头；
在平原，搬来的部分，
河放弃雄辩。
沙流入水中。河，不发出邀请，
只带走有所准备的客人——
沉没的。没有，我说的是大河，没有亲戚往来。
罪过
丰腴的绿涛之中，油菜地，
我们想起她们，还是一块肉。
我想起一块肥肉，
吱吱叫着沉到水底。
有白杨树的政治
从你家里，被她流放，
是我一根手指，
尚未吮完蜜，
引来新雅集蚂蚁：
轮番缠绕黑丝，
耐心等着，
缝纽扣时的用武之地。
（鸟窝，像纽扣，
缝在高高的白杨树上。
无诗歌
当你允许我成为信徒，
我已看见燕子——
燕子飞来，
它在窗台上放下一把剪刀，
燕子然后飞走。
鲜花坡
石头，
一座塔，
又一座塔。
鲜花坡充实三月，
男人，
哪个会有——手中大把青草？
罗汉在脚下喂鸡，
农妇借我一棵树，
爬到顶级抓麻雀。
弱者，归来的赤脚板砍死红蚂蚁。
万寿无疆，
动静不宣。
“此图内容国王坐船，
皇后为国王摇橹。”
人人都是国王，
革命的时候，
男人，
用一根肋骨搅水，
不可自拔之际，
会有大把青草。
自拔之际，
手中——会有热流。
兔子
兔子托着宝塔来。
托着宝塔与鸟笼，兔子来了。
两种洗菜方法。
下周，兔子托着宝塔（啊，而来，
我也不能叫他：
“托塔李天王”。
我——我只能叫我“兔儿爷”。
“兔儿爷”两只耳朵，
安插心腹绿盒，
杀死的姘妇已经睡下，其中二十几个，
反叛子宫长出的苹果树都有一人高，
口吐白沫，
以致营养不良，
严重发育不良，
视野窄小，把过去，
甜言蜜语的过去作为养父。
而他最喜欢的异性，
是他从未谋面之女儿，
用避孕套，用打胎，
无她。
在他绿盒之中，
趁她不备，我怀上继母。
产下一窝兔子，
一层，
一层，
住满宝塔，无处安身的兔子，入住鸟笼——
直至长出鳞片。
地中海
运气到地中海，
波涛汹涌，师傅的船，
覆没。
我并没爱上真理。
本能
我要为龙负责。
它的完整性——拼图
之后，
再也不能拆开。
但剥开的花生一路
红灯，
食指闪烁，时间变老，来不及跳动，
就转换婚姻品质
草木。
蛇的藤蔓引诱了扬子鳄，
兄妹回家，成为
夫妻，
夜夜，鳞爪在低吼。
田园诗加深墨色
体重，
同根所生，床单的血洁白，
如奶油。龙的
奶水，
金黄，龙的眼睛，
出自顽童之手。所有
训练，
通过筷子你们抵达驴肉，
而天（并不在
上面。
之后，也没有绿灯！
（榜样滂沱。
一月
一月，我和思想家从地上捡起一条河，
摸摸它，铁棍一样硬。
手淫一会儿，随便一扔，
居然落到山背后。
你那里被什么淹没，
（与思想无关。
让不可思议的游戏指引你游到北方，你中奖了！
南方人，献出妹妹。
（洗干净她，
做成菜，
端上饭桌——北方的神在那头，
仿佛那头牛。
变性
不可专断。
不可专断的身体，
我在变性，
性质，更早点，
在港口早晨。
质变了，反对你们的子民，
鼓胀的、胀鼓鼓的、
圆滚滚的：
@
在@我。
变性为球——我：蒲公英。
白球白球白球，
嗯，
白球，嗯，
你来吹散我，
我使小女儿，她怀孕，
生下大堆曾祖父，
黑压压挤在：
裹着绿羊皮的船头。
（船尾无人。
无人言说——挤在一张晚会狼皮上，
腹中无人。
有毛线的山水诗
树也深红没有午休的一花一叶
从日本海漂到诺曼底。
琴腰而且汤色。故国——乌龙被黄金镶嵌以致
超标。如今，我变化多端，睡狮也可以
睡狗。
是段枯木。蓝毛线自由
散漫，像个人样还需要
母亲之夜，端正
怀胎的耐心编织针眼，安排精确空洞：
从日本海漂到诺曼底；
（从菖蒲河流到昆仑山！让时间——
（像个人样，
需要母亲之夜。
有中国人的山水诗
一次次他还魂，
带着小块墓志陨石，
定居下巴。
——
闪烁的、刺亮的彗星蚕食天空。
——
胡须四处包围嘴，
舌头永远雏鸟，
等待归来——
紧叼一条蠕动的思想家：
妈妈。
（会给它晚餐，
尽管很晚。
——
彗星蚕食天空，
茧子结到另外的污秽的宇宙，
眼不见为净：
人，蓦地成人。
就这样被去除，唐突成人，
闪烁的、刺亮的道路，所有痕迹……
破瓜浮出村庄，
年纪东一块西一块，
远在地平线：
地平线上口红的峰巅。
脑袋忽然很高。
（会给我交代，
尽管断交。
有野兔的山水诗
它嗅到我之前世。
兴奋地——抬头，
作揖，
仿佛学会微笑、
害羞和礼貌用语。
张大了嘴，
然后。张大了嘴，
它嗅到我之前世。
它嗅到我之前世：
缥缈的青草气息。
有回忆录的山水诗
左乳头是L，
右乳晕是Q。
富士山闲着没事，
锯掉头顶。
（她雀斑寻祖归宗：
更像拴在棍上的黄雀，
亚洲，手比脚灵巧许多。
营造法式叠显身体乱晃的柳树！
雕梁画栋有时——
想起故居垮台。
右乳晕是Q。
苟且
喊声，热气腾腾，
美就无法辨认。
欢天喜地的槐花沾点仙气，
五月门神赶集北方，
俏冤家下面，
仰头摇晃。
约会碧玉和嫩叶，
覆没蜂巢：
“苟且”。
蜜蜂是它形象代言人。
两株白树堆砌影视，
暗地绿柴咳咳，
随时打算火海偷生？
无一出手，
在灌木丛，
未来冒尖——
暴露的大脑袋热气腾腾，
劳动者弯腰推水，
不可说中艰难前进。
人间珍藏非凡这个无用之物，
我们也就那么无用。
老鼠嫁女
大队人马出手不凡梁上通过，
“严禁喧哗！”皆为君子。
（最大伤害，
是“生命对死的伤害”。
死从不伤害生命；死傲慢，
根本看不起这个小把戏。
也不会，它们从梁下往上瞄一眼。
言桥
钉上去，
熊猫。
戴着墨镜的白人兄弟被抢先一步，
熊猫身后——
她扮演晚班十字架。
常年逛公园，
软体随风飘荡的权利，
沥青通晓三岔口，至高无上，
跟我私营消化系统。
（用尾巴，
熊猫开发她，送去肠镜：
子夜一样指甲，
在肉里留下
签名一样纹饰，
圣人的鲁国请君入瓮。
然后圈禁，
通体透明，
两座诱人的红扑扑泰山。
“泰山！”
国际题材毛色，
攀登途中言桥，
也能检查人猿。
面条
十岁：我生日那天祖母打着电筒出城，
披星戴月走几十里路买回河虾。
给我做碗鲜艳的油焖虾面，
（五星红旗那么鲜艳。
父母讨厌面条，他们爱吃饭。
在天井，我对祖母说：“我不是人，
我是神。”
父亲放下筷子痛揍了我，
他是无神论者。
三联诗
交椅晃倒，阵容豪华，
处女头上早春涂料，
发出长寿邀请。
张开双臂，这个人——
剥出的橙子呢，
还是入海口欢送光的灯塔？
一次死于水，情妇；
一次死于美好的肉，爱情妇。
比例不对。
——
走其他路，兔子这次早到，
掠过一丝涟漪，
在皮毛，
留下一口气。
——
以致让她有效地度日如年，
而比例不对。
军工厂！你怎么越来越像军工厂？
肥大上半身山区雪藏。
有脑袋的艺术品
飞行，在腹部，肉词拜访
租界。拖泥带水的
城廓。机上安好
“诱惑。不要告诉没”
有眼睛的人。脑袋叠张千层饼，
一层一层脱落：
禾田于碎片重获新生，
“夹道欢迎回流的昔”
日。两个女人嵌在一起，
作为献祭信号增强
体质。半空跑道：
“嘴唇上沾染学究”
气坏你们了？赶来发号施令，
事到如今如此多娇
如此多矫情——活生生割出口子，
“麻雀读不懂阴唇语”
有焰火的艺术品
大喊就有凶神恶煞跳出，
吞没港口。脸，
哗变确切的火树银花，
在滨海大道，归于惨烈的急行军：
这些发亮锯条（当面，
把一个人锯成男女。
新红颜
上海少奶奶名花有主，
有主见，
有助于一只兔子，
突然成为蝙蝠侠！吱吱，一键加速——
她们吃西餐时候，
谈论肯尼迪，
身边一箱苹果，
戴着绿领带。
肯尼迪戴着绿领带，身边一箱苹果，
豫园的五香豆结伴踏青，
风尘仆仆，
味道老好咯，
回来就成五香茶叶蛋，
以貌取人，因为朝代总是肤浅的，
因为茶叶蛋在秦淮河边或许风尘气的，
身姿管窥豹纹大衣，
那个年头留洋，
花不了多少银元，
比在北京便宜。
北京，客满的四合院中，
我们不是木头人，
苏州大小姐喝花茶。
（她们喝花茶时候，
谈论吴三桂，
这只猢狲，破坏革命！
鲸
山羊已经逝世，
在一扇舷窗里；
上铺都是海水。
这么顺利，鲸，
继承山羊遗产；
要小得多，
比大家想到的困难——
鲸，改吃桑叶。
报告
1，从他脸上敲下一块赭石，
就会变心。2，报告！
这里有位祖母绿女人，
对大家陌生。
而卖艺小姑娘是他：
柜子里铜锁严守，童贞女，
繁體字。繁体字，
3，你是——叫不上名字的外婆？
“不沉于水”“不沉于香”，
他变出骨灰，用她白发。
4，我们从骷髅变出灌木丛，
让几只蟋蟀握手告别，
蟋蟀颜色多像赭石，
赭石的碎屑，
旅行回来。5，从他脸上敲下一块赭石，
就会不疼。
（如果铅灰色的永恒没有痛感，
文明古国那样折磨人，
可以接受这教训：敲下一块。
影壁
就流出牛奶按紧天蓝，
河色灰灰，飘，轻如鸿毛，
年幼是杂耍，
狂喷天蓝焰火。
——
（进入小镇虚境，
我终于巡回马戏团，
镇上虎背熊腰出没，
之处陡然的拱桥突然止步。
止步于是挤进星空。
被筛过一遍，灯塔，
或者水塔上的灯，
晃荡两腿间。
——
晃荡的一块白布，
晃荡两腿间，
挤进星空，
又牛奶流出。
——
河色灰灰，水声也有度数。
水声也有不高兴时候。
被筛过一遍，他们：
立正！从此杂草的高度。
作戏
草台班子的汽灯……绿虎，
报幕员说：“来自首都。”
她吃香的喝辣的，到这里受苦，
万人迷（“为男人民服务。”
舔舔利爪，绿虎喜色之中，
夹杂羞涩（她把一条腿贴紧身体，
掰过头顶，白鸦落上脚趾，
神态庄重，啄食缝隙的热度，
不像啄木鸟经常脑震荡。
绿虎下面，一点点撕开“全世界，
（会不会失血而亡？无产者联合起来”，
像小学生撕一张纸。
它没有血。它是白纸，
绿虎的头被自己的腿享乐，
飞进脑海的白鸦天尽头覆舟，
（师傅放荡，不教防身术。
扔掉斗篷……绿虎跃入清静，
远离是非之地。作为天子脚下的宠物，
已经失宠。现在宠幸火球：
两个洞，显眼，如熊猫。
无诗歌
第一场雪下着，
是段录音。
总会弄脏的，
白床单，它从不惋惜；
（会做梦的垃圾袋，
装满妄想、潮润，
与名誉。
垃圾袋的肚脐眼，
在哪只耳朵，
维美尔会戴上耳环？
玫瑰红
以前，有一些神为我们牺牲。
玫瑰红的鲜肉，
不需要煮熟，
就散发良家妇女的香气。
（而妓院越来越无耻，越来越庞大，
容得下外星嫖客。
有一些神为我们牺牲。
以前，
玫瑰红的鲜肉，
不需要煮熟。
鱼类的安排
需有果蔬肃穆。
需有喑暗湮灭大地。
需有含混的交流挤入水池，
然后，在水池边。
后满洲里颂
榫头松了，木楔子，木楔子，加个木楔子。
他照镜子，用镜子决一雄雌，
满载而归的来——满洲里毛片。
西行漫记雪、雪，盐汽水戏迷修仙，
满载而归的同归于尽——太平天国里外语。
西行漫记盐汽水，焰口，秧歌队渔民。
西行的戏迷满载而归，
他照镜子，用镜子决一雄雌，加个木楔子。
榫头松了，满载而归的来——
来，同归于尽：雪，戏迷，毛片，外语，
太平天国加个木楔子，
印堂加个红小兵。他照镜子。
田园诗
喜鹊闪着两把白扇子，
姑娘炫耀
涉世不深的肌肤，
想要完美，两把白扇子搁上黑腹，
姑娘！你情有独钟的脑袋，
是颗绿豆。喜鹊带来——
飞禽们的爱，大地啊，
它有两头，这交媾着的走兽，
一头在井中。
——
除草机下午激流，
吐血，一地绿血。
以前，我认为
“地主的血”，
现在看来，
是除草机的血，是机器人的血。
没有见过世面的血。
不能沉静的血。
刮着风做小买卖的血。
——
涉世不深的肌肤，
“地主的血”，
嗜好手工，但不恢复农业生产。
（优雅保持形式上——某种不愉快。
有神
雪空——阴天的海面，
有种兴奋的期待，
夜里划船，
（并约好都不睡觉，
两眼炯炯有神。
本地区神
我们会被陌生人吓到。
或者大受欢迎。
这里——它出没诡异，
肉里渗透甜味。
咽下一大杯父精母血，她以为，
“啧啧称奇”的蜂蜜。
喝道。胡蜂开始穿着平凡——它出没，
竟然蜜蜂口音。
（艾菲尔铁塔、比萨斜塔、北海白塔的裙底，
惜墨如金。纠缠的导游弹，瞄准空洞人心：
“它出没，竟然像个神童。”
墨色金色纠缠的腰身，甜味渗透肉里。
锥形女伴
一罐罐生殖之蜜瓶口缠着黑发。
开始发绿，
泡进梨形旋转体，已经发绿（一座小树林，
越来越正常，直到生根
发芽，
她的手技艺精湛，
禁止遥握人道主义
的录像带。抄袭星期天集市，
混帐篷的树干底下，
越来越正常的
火柴掐去圆柱形胜地，摆放整齐，
压住一肚子火，“炸药”，
锥形的水攀上忘形，
这无用的生殖之蜜，
眺望门，关上。
切开的不正常中，
圆滚滚鸡蛋黄。
这朝代，
风在风中迷失方向！
她的手遥握人道，
越来越尖，
锥形的水攀上
圆滚滚生殖之蜜，
抄袭了帐篷。树干底下，
一罐罐黑发。
“中国英雄，
不杀掉一个女人，
是成不了英雄的。武松杀嫂，
石秀无嫂可杀，
就杀朋友太太。”
无诗歌
高潮中间，各自享受各自的黑暗，
永远——永远个体。
做工考究，重叠三层白色，
（世界是座凉亭。
车前子简历：
车前子，男，原名顾盼。1963年生于苏州，现居北京。诗人，散文家，画家。出版有《正经》《木瓜玩》《老车·闲画》等诗集与散文随笔集三十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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