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旭 | 【小说连载】下乡纪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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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鲁 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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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起床,还没有洗漱,小陈就推门走了进来。我只顾自己刷牙洗脸,没有理会他。小陈也不心急,就坐在屋里等。直到我把一切安排停当,他始终没有开口。我觉着自己做得有点过,就给我和他各沏了一杯茶。小陈接过茶,笑着说:“赵一平的事有眉目了。”
我望着小陈,听他说下去。
“那女的是邻村赵庄人,叫赵珍姝,是小赵高中时的同学。高考结束后,小赵就陪着妈妈到石家庄舅舅家去看外婆。发榜后,他父亲把通知书寄到了石家庄舅舅家,他就直接从舅舅家到哈尔滨上学去了。他们当时说好互相通信,可他给赵珍姝留的地址是西安妈妈的单位,他上大学以后,他的信件只能由妈妈中转。赵珍姝姐弟两个,爸爸在外地工作,妈妈是农民,赵珍姝是在舅舅家长大的,留的是舅舅家的地址。高考时赵珍姝没有考上大学,本想复习一年,可临开学时妈妈得了病,卧床不起,她只好回家照顾妈妈。”
“两人再没有联系过?”我问。
“赵珍姝说她给赵一平写过信,可赵一平说他没有收到过赵珍姝的信。”
“那是怎么回事?”
“为这事赵一平打电话问过妈妈,可他妈含糊其词,没有明确答复。据赵一平推断,这信肯定是妈妈给压下了。”
“棒打鸳鸯!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事情!这老太太也实在有点过了!”我不由自己的发表开了意见。说出口以后又有点后悔:这话要是让小赵知道了,会怎么想?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我只好装作没事。
“这只是赵一平的猜测。”
“也是。”我马上跟着小陈打了个转身,紧接着就转换话题。“哎,这一次赵一平和她是怎么联系上的?”
“这事还多亏了你。”小陈卖了个关子。
“我怎么啦?这事我连一点死气都不知道,怎么就多亏我啦?”
“你让同志们到各家各户去了解情况,赵一平分了两个组。在七组的一家,他从人家的像框里发现了赵珍姝的像片,就向那家女主人打听。原来这女主人是赵珍姝的姑表姐,两人走的还挺近乎,可以说是无话不谈。见赵一平追着问,女主人就把表妹这些年的情况向赵一平学了……”
我终于把这事理出了个眉目。原来,高考发榜以后,赵珍姝从同学口中得到了赵一平考上大学的消息。她以为赵一平会来向她辞行,就一直在舅舅家等着。可直到最后一批分配的同学都走了,还没有见到赵一平的影子,她失望了,以为赵一平嫌她没有考上大学,身份从此悬殊起来,不会再和她联系了。她发愤要复习一年,一定要考上大学,等考上大学以后再给赵一平写信。可天不遂人愿,就在她千方百计报上了名,准备复习的时候,母亲突然生了病。她母亲是个很要强的人,丈夫不在家,她平时生病一直扛着,从不给儿女和丈夫说。可这一次不行了,她已经病得起不来床,赵珍姝只好回家照顾母亲。谁知母亲得的是妇科病,这一睡下来,药不停地吃,病却不见好转,而且身体日渐衰弱,眼看一时半刻好不了。赵珍姝不得不收回考大学的念头,承认自己没有上大学的命。这时候,她又想起了快乐的学生时代,想起了一直藏在脑子深处的赵一平。她试着向赵一平家里写了封信。
赵珍姝计算过,她写信时已经临近放寒假,如果信在传递过程中没有担搁,应该在赵一平刚回到家那天收到。那么,再过十天半个月,也就是在过年的时候她就该收到赵一平的回信。这是她平生寄出的第一封信,也是事关她命运的一封信,寄出后她就开始掰着指头算日子。可直到过年的爆竹响起,始终没有见到回信的影子。她找各种理由为自己宽心:也许是过年时太忙,邮递员没有及时送来吧。然而,正月十五的灯笼都点过了,她还没有收到赵一平的回信。小学和中学的孩子已经报名了,她还没有收到赵一平的回信。她在心里寻找着没有收到回信的理由:也许是因为赵一平脸皮薄,不好意思在家里写信,那么,他回到学校一定会给我回信的!
在不断的企盼中,二月二的豆子吃过了,人们已经在安排换季的衣服,她还没有收到赵一平的回信。她不愿意承认赵一平不想给她回信这个事实,她要问个明白。于是,她直接向他们学校发了信。可她不能确定赵一平在哪个学院,只写上了大学校址。当然,回信的希望是相当渺茫。虽然她接连发出了三封信,可直到端五节过了,她还是没有收到一个字的回信。她彻底失望了,从此再不存和赵一平联系的念头。
虽然已经到了新的世纪,乡下的传统风俗变化得并不是很大。男女结婚的年龄是比过去大多了,可订婚的习惯还在。用老百姓的话说:女孩子过了20岁如果还没有找到婆家,那好男儿就被别人挑完了,剩下的都是有缺点的啷铛货。过完年赵珍姝就已经20岁了,母亲虽然躺在炕上,可还在操心女儿的婚事。她也不征得女儿同意,就委托亲戚朋友给赵珍姝物色对象。直到有一天,母亲挣扎着起了床,让她收拾屋子,说今天要来人,赵一平才发觉事情不对头。她紧着问母亲来谁?母亲才笑着告诉她,说要给她看对象。
尽管赵珍姝坚决反对,那青年还是到了家里。赵珍姝是个孝顺姑娘,这也就是村上人都说她好的原因。她虽然一百个不愿意,可看见久卧床榻的母亲那一脸的笑容,只好把心酸藏起来,和那青年见了面。她没有主动询问青年的情况,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有记住,只知道那青年在外做生意,是个小老板。人到是长得气气派派,说话也很讨人欢心,出手也很大方,第一次见面就给了母亲五百元钱。赵珍姝坚决不让母亲收,可说媒的接过来,硬塞进了母亲的口袋。说实话,赵珍姝不愿意这桩婚事,她的心里还有赵一平在。在没有见到赵一平前,她不会先把自己卖了。
这件事对于父母来说也许是一件企盼已久的事情,但在赵珍姝心里却是一次流血的记忆。她的初恋不明不白的没有了,接下来就一下子进入了婚姻,中间没有休息,没有缓冲,也没有给她留下思考的时间。于是,她就开始抗争。可她的心太软,每当她说出坚决不同意的话,母亲就会犯病,或者说是病情加重。她不愿为了这事给母亲增加太多的负担,影响母亲的健康,就隐忍下来,不再言语。尽管如此,母亲还是明白了女儿的心思,可当她向媒人说明情况时,那当媒人的远房舅舅就会笑着对母亲说:“你见过哪个女孩子在这事上直接说愿意?都是这样推三阻四的,过上几年,她自然就回心转意了。你不要操心,就静等着抱外孙吧!”于是,这件事也就这么不冷不热地搁在那儿。一搁就是两年多。
今年年初,男方家催着要结婚,赵珍姝给出的话说要等母亲的病好了才能结婚,这事就又拖了下来。谁知这时就又和赵一平联系上了。于是,也就出现了眼下这场事情。
那天赵一平在赵珍姝的表姐家见到赵珍姝的照片,就问起了赵珍姝的情况。赵珍姝的姐姐不知道赵珍姝盼望见到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小伙子,就把赵珍姝这几年的情况加盐调醋地学说给了赵一平,言语间少不了对赵一平眼睛向上的绝情劲儿大加贬斥,说得赵一平如坐针毡。赵一平知道了赵珍姝现在的处境,几次上门解释,可赵珍姝只见过他一次,此后就铁了心不见,后来干脆将他拒于门外。这也就是赵一平每天晚上要到赵珍姝家村外去坐的原因。
我这人心软,特别是在年轻人婚姻这件事上。小陈讲完这段故事,我想了好半天才问:“赵一平现在还爱不爱赵珍姝?”
“爱呀!要不,他也就用不着每天晚上去受冻了。”
“看来,我们得帮一下赵一平才对。”
“你到底是领导,说出话来人就是爱听!说吧,咱们怎么帮?”
我不知道小陈这句话是夸我还是在贬我,但我现在真的是只有帮人的心,却没有帮人的办法。可他既然说了我是领导,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得往下走,找出个路来。“这样吧,你让大家都想办法。有什么好主意,跟我说一声,咱们共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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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动感情的话,给自己揽下了一份事情,于是,赵一平的事我就不得不管。可工作组的工作已经到了改选阶段,我也不得不上心。我考虑再三,决定把小陈拉进来。领导这么忙,让他躲清闲,我心里有点儿不平衡。我本想学着老领导的样子,先肯定一番的工作能力和在工作组里的重要地位,也就是俗话说的给他戴几顶高帽子。可我知道小陈这人不吃这一套,我要真这么来了,说不定还会让他反感,产生抵触情绪。于是,我跟他推心置腹,把目前要做的工作摆了摆,向他讨教我应该如何去干。
小陈就是再精,也防不到我这一手。他似乎被我的真诚打动了,开始设身处地地为我出谋划策。可工作头绪太多,不管他怎么想,就是想不出个万全之策。这时候,我便提出在改选和赵一平这两件事情中,让他选一件去干,替我分担点工作。直到这时,小陈才发现上了我的当,可打退堂鼓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笑着说:“你还是想让我把赵一平这件事干到底。这样一来,事情成了,算是你为他们俩办了件好事。领导要是追查下来,你完全可以推作不知情。里不损,外不伤!”
“我的水平还没有那么高吧?”我也笑着说。
“这不是水平,是心计。”小陈还是挖苦了我一句,“好吧,也该赵一平这小子有福,这件事我既然起了头儿,还是让我干到底吧。是不是还要随时向您老人家汇报呀?”
“这还用我说吗?”
虽然为这事我答应请小陈啜一顿,造成了一点儿预算中的经济损失,可总算没有让自己说的话落空,却得到了工作组成员的好评,仔细算来,我还是赚了。
安排好了赵一平的事,我就专心致志地开始筹备村级班子改选。我们首先公布了村组财务的清查结果,让村民评议。在村民没有意见之后,我决定按照程序来,先召开党支部大会,让全体党员投票,民主选举支部书记。
虽然通过这一阶段和村干部在一起共事,我们都对村干部的人选有了自己的看法,可我还是记着刚来时我那老同事给我的指示。这也许就是我当领导这两个月的收获吧。可平心而论,我还是希望大家选宫民主。他这人虽然被李瑜一而再再而三地称作死猪,可他身上那些闪光的地方是别人所无法替代的。不过,我在作选前动员的时候那话说得真够水平,始终没有暴露出我的观点。于是,在大家投票时我还真有点担心。好在群众是真正的英雄,选举结果出来,我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投了宫民主的票,我心里不免有点儿激动。我当场公布了选举结果,吩咐小陈把选举情况做了详细记录。
村民委员会的选举工作要稍微复杂一点,因为要全体村民出席选举会,最低标准也要过半数的村民参加,这样,选举结果才有法律效力。可麦子种上以后,年轻力壮的村民便开始外出务工。他们早出晚归,都是撵着太阳走,白天开会显然不行。可到了晚上,妇女们又不能来参加会,人数还是过不了半数。没有办法,我只好向宫民主讨教。民主哈哈一笑说:“这还不好办?咱们不是有流动投票箱吗,你先把选票发下去,再让工作组的人抱上投票箱到各家各户去收集选票,不是就能让每个人都投上票了吗?”
我一想:这倒是个好办法。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看来,我的经验还是差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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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票是先一天早晨发出的,收集选票安排在第二天上午,这样,就可以保证每个村民都能见到选票,都有履行自己权力的机会。发出选票到收集选票中间的空档,我宣布让工作组的同志们自由活动,放松一下。小陈还记着赵一平的事情,就邀请我趁这机会去一趟赵庄,他想见一见赵珍姝。说句心里话,我也想见一见这位姑娘。就在我准备答应小陈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次冒险行动,如果赵珍姝改变了主意,那局面将非常尴尬。于是我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想把这棵涩柿子塞给小陈。
吃过早饭,我转转悠悠回到住处,一边看报纸一边等着小陈来汇报。可整个上午也没见小陈的影子,我揣测他是碰了钉子,心里暗暗庆幸自己老谋深算,顾全了领导面子。可直到吃午饭还没有见工作组有人提起这件事,我有点坐不住了。可这事我已经安排小陈去做,又不好直接问,只能在心里窝着。
小陈终于来了要,可进了门却不开口。我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事情的成败,他却一脸深沉,没有任何表示。我万万没有想到小陈会跟我玩儿深沉,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还没等小陈做出反应,一向不单独见我的赵一平进来了。他显然知道了我给小陈安排的事情,脸憋得通红,一进门就说:“我的事不用你们管!我也不希望你们任何人搀和到我个人感情中来!”
我怔住了。
“刘组长,我已经是成人了,对自己的事情我有能力处理。”赵一平缓和了一下语气,“如果我的行为没有违反工作组的纪律,请您不要插手我的个人事情。”说完,也不等我表态,转身走了出去。
这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我正要对小陈说些什么,挽回点儿组长的面子,小陈却对着我上笑,两手一伸,做了个西方电影里绅士经常用到的动作,鼻子里怪怪地“哼哼”了一声,也扬长而去,把我彻底地晾在了一边。
这件事似乎让我明白了点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我想对我这些天来的行为做出反思,可我的头脑里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维。我想出去转一转,散散心,可突然发现如果我不再是工作组的组长,竟然没有地方可以去。在屋子里实在呆不下去,我又想起了田野。于是尽量躲开熟人,偷偷地出了村子。走出村外。我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却突然起了想家的念头。这念头是那么强烈,我竟没法按捺。我明白还有一整天时间可用,就没有告诉任何人,一直向公路边走。刚好,我碰到了对门的大婶,就让她给管我吃饭的那家人捎了个话,说我今天不去她家吃饭了。
我没有回家。
在公路边坐着等车,来的都是反方向的车。这给我一个启发:今天我给组员们放假了,他们会不会也回了县城?如果碰到了,我该说些什么?如果碰到领导呢?
肚子响起来时,我随便上了一趟车,到了邻县的一个镇上。这里没有认识我的人,我又回到了我自己。吃了点东西,我又到渭河边去逛,坐在沙滩上看浑黄的河水,看幽幽的南山。直到太阳西斜,我才坐上了最后一班回来的车。借着淡淡的月光,我回到了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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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村民选举,风庄村班子以崭新的面貌开始工作,整顿工作顺利结束。我带上小陈,专程到乡上给工作队和乡党委做了汇报,对处理群众来信的情况和考察汪有才的情况,由小陈做了专题说明,领导很满意。他告诉我,县上要来验收,要我做好准备。
经历了只有三个人知道的那件事,尽管事后小陈向我保证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起,小赵也不会向旁人说,我还是对工作组的事情提不起神来,县上要来验收的事也没有向旁人提起。
县上来的是已经退居二线的老领导,他虽然对我大加夸奖,可他已经没有向组织部门提建议的权力。
两天后工作组撤出了风庄,我的当官历程也就告了一段落。
【全文完】
鲁 旭 | 陕西凤翔县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戏剧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陕西省民俗学会理事,凤翔县作协主席。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风流街》、《下乡纪事》等小说作品,《二娃审案》等戏剧作品,《凤翔民俗》(上下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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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辛 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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